辛南雨被捅了一刀。
顏煙心裡一緊,站起身,“他人在哪裡?江寧還是鷺城?”
段司宇慢條斯理反問:“怎麼?你想去醫院守著?還是想去跟紀澤對峙?”
“我......”顏煙一怔,失了聲,漸漸失神。
他哪兒都不能去。
手術隻是個開始。
他仍是個病人,才剛出院,還背著複發的風險,已不能像原來那般,無所顧忌外出。
過去一個月,他在醫院,恢複就是頭等大事,分不出精力去想其它事。
而今出院,胃切了,腫瘤摘了,大坎已過,術後與生病的長效影響,卻逐個暴露。
連飲食都無法正常,每個月要去醫院報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更不能廢寢忘食,長久專注......
一切無不說明,他做不了救世主,他隻能受人保護。
因為如今,他隻是個......
不健全的人。
這一刻,顏煙終於有實感,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的想法與現實,將完全相悖,錯位。
他將徹底淹沒,溺在名為病弱的河裡。
他將被鎖在這幅軀殼中,有籌卻莫展。
一瞬之間,焦慮湧上,密密麻麻,啃噬本就殘破的自尊心,傾倒安穩的平衡。
顏煙想起他瀕死時的起誓,不禁在心裡自諷輕嗤。
他發的是個假誓。
他隻是個不守信用的凡人。
上天給他新生的機會,他卻無法打從心底,接受自己的平庸。
他隻是表麵上接受,披上一層頹靡的外衣,實則還在焦慮,掙紮,仍想當救世主,以此自證他的“不平庸”。
他不能這樣,顏煙想,他要把段司宇排在首位,不能重蹈覆轍,再讓他的自尊心壞事。
良久,顏煙坐回椅中,“我不去,我隻是問問。”
聲音發乾。
段司宇一言不發,凝視他片刻,視線放低落到碗中,“先把東西吃了。”
護養期不可打亂飲食,就算複查結果良好,也需一生注意。
顏煙點頭,安靜進食,緩慢咀嚼。
可餐食本就無味,現在更是難以下咽,顏煙硬著頭皮,吃了幾口,卻在又一次吞咽時,下意識乾嘔。
喉嚨似故意作對,從食管到胃部輕抽,像要將食物全擠出去。
因為乾嘔,生理性的淚水模糊視線,顏煙咬緊牙硬吞,抬手想擦乾淚。
耳畔一聲輕歎。
段司宇搶過碗,指尖觸到顏煙眼角,輕柔抹去濕意。
“我做的東西太難吃?難吃到你想吐?”段司宇提著椅子走近,坐到顏煙身側。
“沒有,”顏煙搖頭,“味道很好,我隻是不太......”
欲言又止。
本想說不太舒服,但這種時候,身體不舒服是大忌,說出來隻會徒增焦慮。
而他也並非身體不舒服。
他隻是心態不好,情緒低落,影響本該有的食欲,與生理上的健康。
“你先吃,吃了我跟你做個賭約,如果你贏,我就讓你去江寧看辛南雨。”段司宇舀一勺,送到顏煙嘴邊。
出院了仍要人喂,未免矯情。
顏煙想奪過調羹,段司宇卻先收手,躲開,“我來。”不容置喙。
無聲對峙。
顏煙拗不過,隻好垂眸接受,由著段司宇親手喂。
或是因親密的照顧,顏煙稍有好受,不再乾嘔。
一小碗餐食,吃了近半小時。
顏煙自己都快忍受不了,段司宇卻無不耐,喂完還親手用水衝碗,放進洗碗機裡收整乾淨。
水龍頭聲停。
一瞬靜默。
“抱歉,我......”顏煙低聲說,“我不用去江寧,你告訴我辛南雨的情況就好。”
“我不是說了彆道歉?”段司宇說,“辛南雨的衣服厚,刀沒傷到器官,就是大腿和腹部破了幾個口,有個傷口深,需要縫針,手術已經結束,最多住一周院。”
破了幾個口。
辛南雨單純又弱小,怎麼承受?
顏煙心裡發緊,“紀澤在哪?還在逃?”
“派出所,剛捅完警察就到了,因為是辛南雨事先報警,說有人勒索。”
先報了警,卻還碰麵,受傷。
事出在江寧,而非鷺城。
實在反常。
顏煙蹙緊眉,心口急,行為卻跟不上,無能為力,有種割裂的難受。
“我可以帶你去江寧,但你得先跟我做個賭約。”段司宇再次提醒。
“我不去,”顏煙低聲否認,“我現在沒法長途跋涉,也坐不了飛機高鐵,我隻能跟他視頻。”
親口承認他的力不從心。
“我開車去,一天隻走兩個小時,剩餘時間休息。在他出院之前,我們正好到達,”段司宇挑挑眉,“怎麼樣?”
心頭的難受感轟然散了。
顏煙一怔,對上段司宇的眼睛。
野性而平靜,似站在高處,輕易俯瞰他的難受,看穿他心中所想。
良久,顏煙問:“什麼賭約?”
“賭你明天的體重。超過56公斤,就算你贏,我帶你去;沒有超過,就算我贏,你隻能和辛南雨視頻。”段司宇說。
一周前他稱重時,還差一斤突破56,能否超過是個未知數,概率也未知。
但莫名的,當把選擇當作賭約,一切就像抓鬮,能成或否,隻看未知的概率,而非努力時,反倒能緩解一絲焦慮。
“好。”顏煙答應,將選擇交給翌日的體重。
家中隻有一間臥室,沒有客房。
第一晚,他們就得像原先那般,睡在一起。
顏煙要用的衣物,段司宇有提前讓人準備,照尺碼購入。
但
準備歸準備,段司宇仍想看顏煙穿他的衣服,隨機拿出兩件,讓顏煙選。
一件是顏煙風格的薄衫,另一件是大尺碼的薄衛衣,明顯是段司宇常穿。心思昭然若揭。
顏煙抬手,想去拿薄衫。
指尖將觸時,段司宇抿了抿唇,雖保持無言,並不乾涉顏煙的選擇,但不悅顯而易見。
顏煙在心裡歎氣,終是心軟,轉而選擇衛衣。
腹部的傷口已經掉痂,隻剩下一道淺淡痕跡。
出浴室前,顏煙麵朝鏡子,仔細看疤,考慮是否要去做消除。
並非怕醜愛美。
原因不過兩個,一是怕段司宇每次看了,都心疼難受;二是他並不想回憶起術後醜態畢露的恢複。
段司宇在門外催促:“洗好就出來,耽擱了會受涼。”
“好。”顏煙套上衛衣走出。
衛衣偏長偏大,套在顏煙身上,明顯不合身,客觀上也不算好看。
但段司宇依舊恍了神。
無論是隱現在領間的細頸,正因熱水蒸汽而發紅,還是被無奈挽起,搭在細腕間的袖口,代表著顏煙的心軟與縱容。
統統,都讓段司宇喉間發癢,想就此汗濕衛衣,重換一件。
然而如今,顏煙明顯無法承受性.事,醫生也建議,為保險起見,多養一兩個月再作考慮。
是他自作自受。
段司宇深呼吸,先側開視線,頭一次啞火,無法明目張膽。
怕壓到顏煙的腹部,段司宇沒執意抱著,陪人入睡,而是平躺,最簡單的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