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月(2 / 2)

風月難扯 周晚欲 11078 字 2024-03-28

她很快低下頭掩蓋住了:“快走吧,吃完了之後換喬育木下來吃,我還要上樓去守我奶奶。”

他一怔。

她抬頭,解釋道:“我奶奶情況惡化了。”

他眼裡的光瞬間熄滅。

心疼她的心疼。

但同時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他們之間的婚姻。

她嫁給他最明麵上的理由就是因為奶奶,甚至說過“如果你爸媽不喜歡我,等我奶奶沒了,咱們離了就是”這種話。

如果奶奶真的沒了,她會做什麼決定呢?

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喘不過氣。

好在奶奶最終還是平安醒過來了,縱使醫生宣告,奶奶僅剩兩個月的壽命。

但至少奶奶活著,還能看到天空,聞到花香,還能和家人閒坐,感受燈火可親。

出院那天,奶奶忽然把大家都叫到家裡來,她宣布了一件大事——她要出去旅遊。

這個決定無論是之於她的身體還是之於她的年齡,都未免太瘋狂了,此話一出,便遭到了喬育木和羅怡玲的強烈反對。

奶奶似是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她淺淺笑了,耐心解釋道:“我和你爸一直希望等兒女都成家,我們都退休之後,好好遊山玩水,沒想到臨了了,你爸卻癱瘓近十年,沒能好好見識一下祖國的大好河山一直是我和你爸的遺憾,眼下我也沒幾天好活了,你就不能答應我嗎。”

這番話字字懇切,卻沒能改變喬育木的決定。

最終喬棲站出來:“奶奶,你想去哪,我帶你去。”

奶奶卻搖頭:“我想和我的兒子,我的丈夫,我們一家三口去。”

喬棲聞言,看了眼喬育木。

喬育木滿臉痛苦,明顯難過、糾結又無力。

喬棲想了想,走過去鄭重的喊了一聲“爸”。

等喬育木看向她的眼睛。

她才說:“你帶她去吧,沒人希望人生到頭還是帶著遺憾的。”

她說:“孝順孝順,隻有孝沒有順,算不上孝順。”

她還說:“你不要行讓自己安心的孝道,要行讓老人覺得安心的孝道。”

喬育木深深的看著這個在他眼裡一向乖戾胡鬨的女兒,他始終認為她是膚淺的,沒有深度的,他對她全部的印象都是忤逆不孝,不自愛自強。

可她說出的這一番話,卻莫名讓他無地自容。

他在她堅定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最終被勸服了。

喬育木決定明天就帶奶奶啟程,第一站是草原。

喬棲放心了,於是轉身對溫辭樹說:“走吧。”

羅怡玲問:“你們不在家吃晚飯嗎。”

喬棲搖頭:“不了。”

溫辭樹在身後握住了她的手,說:“我們走。”

她對他一笑,心裡莫名其妙覺得安定。

她以為他會帶她回家。

但他沒有。

他開車帶她去了造極山,把車開到半山腰,然後看萬家燈火。

山間晚風涼,他們坐到車頂上,他用身子給她擋風。

喬棲問他:“帶我來這種地方,怎麼,是想醞釀醞釀來安慰我嗎?”

他搖頭:“我不是想安慰你。”

她看著他。

他語氣平平:“我是在給你時間自己安慰自己。”

喬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連呼吸都頓了頓。

喬棲感覺自己要輸了。

何平那個鬼賭約,她好像真的要輸了,她為此沉默下來。

靜默了好一會兒。

溫辭樹忽然問出聲:“你能給我講講你的家庭嗎。”

這話他想說很久了,從撞見她被喬育木破口大罵的時候,他就想問,隻是一直沒找到時機。

喬棲沒想到他會關心這個,愣了愣才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喬育木想生兒子,可我偏偏是女兒,為了繼續生三胎,也為了躲計劃生育,他們就把我送到舅舅家了。”

“我舅這個人,從小就沒怎麼吃過苦,我媽和我姥姥姥爺都疼他,他反倒不知足,年輕時候經常穿個喇叭褲到處晃蕩,給個流氓似的,隻知道花錢喝酒泡迪廳,什麼正事也不乾。結婚之後還經常打老婆孩子,我小學畢業那年,舅媽實在被打的受不了了,就和他離婚了,從那之後那個家裡就隻剩我一個被虐待的人。”

本想長話短說,但記憶的峽口一旦打開,想說的話就變得滔滔不絕。

“我舅打人特彆狠,你被擰過大腿裡側的肉嗎,那真是疼的好幾秒都哭不出來。有時候他還喜歡嚇唬我,讓我給他洗腳,故意在洗腳盆裡踩水,崩我一臉……媽的,所以他活該早死,我高三那年,他酒駕出車禍被人撞得全身骨頭都快碎完了,但沒當場死亡,硬是到醫院被搶救了好幾個小時才咽氣,走得很痛苦。”

喬棲的聲音很低很平,講到舅舅的結局她才露出了一絲快意的感受,溫辭樹靜靜聽著,眼眸越來越黯。

“你知道我最恨喬育木羅怡玲什麼嗎?”喬棲忽然轉臉問他。

溫辭樹眼眸沉沉的,示意她說下去。

喬棲眼裡流露出很深的恨意:“小時候每次挨打,我想回家,他們都要我體諒大人的苦心,喬育木害怕超生會讓他升不了職,那幾年為了給爺爺治病家裡也花了不少錢,實在無法再撫養一個孩子,所以每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覺得舅舅凶點就凶點,反正都是親戚,不可能害我,奢望我能自己捱過去。”

開始的時候她的確一直在忍耐,後來發現忍字頭上那把刀,刀的隻有自己,就乾脆把利刃對準傷害她的人。

可講到這部分的時候喬棲停頓很久。

或許是接下來的話很難說出口吧。

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才說:“我上初中之後開始叛逆,我舅那時候不太能管得了我了,也因為我開始不怎麼回家了,都住酸琪家。結果中考之前,他喝多了,差點把我……”

溫辭樹握緊了拳,心也一緊。

喬棲很快說:“當然他沒得逞,但那次之後我說什麼也不住他家了,喬育木他們本來還猶猶豫豫的,是我奶奶在家裡又摔碟子又砸碗的,鬨得天翻地覆,他們這才同意把我接回去。”

“你奶奶很疼你。”溫辭樹插了一嘴。

喬棲點頭:“是啊。”

她回憶到奶奶,講話變慢了很多:“我奶奶一直很愧疚,怨自己沒能照顧好我,但我知道她不容易,當時爺爺癱瘓,奶奶怕拖累兒女,自己一個人照顧爺爺,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回家之後,還差點被送戒網癮學校呢,因為喬育木他們覺得我就是個女混混,我不想去嘛,就鬨絕食抗議,但沒管用,後來是奶奶揚言‘你們前腳把小喬送走,我後腳就上吊’,才讓他們改變主意。”

這就是她的童年和少年。

彆人的家是一座房子,她的家是一片貧瘠的廢墟。

“過去的種種,已經傷不到我,可依舊是我的傷。”喬棲自嘲一笑。

這話溫辭樹聽著太誅心了,他很想很想抱住她。

可她很快又說:“再說說我姐和我弟吧。嗯……這麼說吧,我們家三個孩子,大姐從小就被教育成一個要對所有人都好的老大,弟弟從小就被寵成了一個有點自私但沒什麼壞心眼的老小,我就是那個最容易被無視,為家庭犧牲理所應當的老二。”

“但為家庭犧牲這件事我做的不夠好,被迫在舅舅家生活,我已經失去了父愛和母愛,其他的犧牲,我都不願意再做了。反倒是我大姐,把最後一塊排骨讓給弟弟,賺得第一筆錢會給妹妹買裙子,按照父母的安排結婚……你說這些是犧牲嗎,我不知道,因為我大姐好像不覺得是。”

溫辭樹認真聽著,不曾出言打斷她。

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不想了,反正現在奶奶沒了,我也不會再回那個家了。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們照樣能享受天倫之樂,我算什麼呢。”

溫辭樹聽罷久久無言。

喬棲倒是早已釋懷了的樣子:“這時候不該有個暖心的抱抱嗎?”

話還沒落。

他已把她攬進懷裡。

喬棲怔了怔,隨後緊緊閉上眼,讓自己沉淪在這份安全感裡。

然後,在山風的撫摸裡,在山樹的注視下,她在他懷裡看了一夜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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