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自打她進門就眼巴巴看著她,直到她坐到奶奶旁邊,奶奶才把視線轉到屋裡其他人身上:“你們都來乾什麼?搞得我好像是要死了。”
喬育木和羅怡玲都接不上話,喬橋不動聲色看了看他們,而後一笑:“奶奶您這話就小孩脾氣啦,您就算是出門拿個藥,我也得來陪著您呀,不止是小喬關心您,大喬也掛心您呢。”
喬橋始終是家裡最落落大方的大女兒,說得話讓奶奶舒心很多。
“好,知道你們孝順,先出去吧,我和小喬聊聊。”
喬育木又愧疚又心疼,叮囑老太太:“您彆說太多話,多休息。”
奶奶沒接話,似乎對他還有氣。
喬育木隻好歎著氣出門了。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奶奶才拉起喬棲的手:“小喬,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死了,你被你爸媽趕了出來,然後我就嚇醒了。”
喬棲心裡酸楚的要命。
揚臉卻還是笑:“怎麼會呢,他們趕得了我?”
奶奶憂心忡忡:“其實你爸媽還是愛你的,但是任何關係裡,光有愛是不夠的,你們誤會太深,隔閡太多……唉,當初我照顧了太多人,卻唯獨沒有照顧你,你要是不幸福,我死不瞑目。”
從喬棲記事起,奶奶就一直在照顧病人,先是得了重病的太奶奶,後來是因為交通事故而癱瘓的爺爺。喬育木工作在平蕪市區,而奶奶住在鄰市的村子裡,平時也指望不上他能來幫忙,基本都是一個人在照顧,一直到爺爺去世。
喬棲知道奶奶也不容易,是有人該愧疚,但那個人不該是奶奶。
喬棲握緊了奶奶的手:“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幸福的,其實我現在就很幸福呐。”
奶奶搖頭,語重心長說:“我更想讓你擁有世俗意義上的幸福。有個能和你白頭到老的人,三餐四季,吵吵笑笑……我不想你到老之後,回望這一生,發現自己孤孤單單的。我更希望你滿身煙火氣,發現生活固然有瑣碎的一麵,更多的卻是值得懷念的幸福。”
喬棲失語了。
有那麼一會兒她的表情是怔然的,眼眶裡若有似無噙著水光。
但很快,她勾起紅唇,哄孩子似的笑說:“牛啊奶奶,您不愧當了四十多年語文老師,說話比我高考作文都有水平。”
奶奶沒忍住笑出聲:“你這孩子……”
夜一分分深下去。
雨氣散儘,明月高懸。
第二天中午奶奶就出院了。
喬棲和喬育木的關係又開始變得微妙,他們不再劍撥弩張,但也不再講話。
羅怡玲悄悄問喬棲:“你們三天兩頭掐架也不是個事啊,要不你搬出去住?我給你交房租。”
“不搬。”喬棲想都沒想。
“……”羅怡玲後麵的話噎了一嗓子,吐不出來,又為難又無奈,憋了半天才說,“不搬也行,其實昨天大喬說你爸了,你爸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鬨了,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喬棲冷笑:“是麼,大喬麵子真大,回回都是她勸好的。”
羅怡玲一怔,就更沒話說了。
喬棲不想為難任何人,但也不想被任何人為難,她不覺得和家裡人還有什麼好聊的,乾脆換衣服出門。
這天沒有顧客預約美甲,喬棲沒去店裡,她在“苟富貴勿相忘”群裡艾特了所有人:【要死了,出來陪我喝一杯。】
王富貴是第一個回複的:【最近新開了一家酒吧,想去!】
孫安琪緊跟其後:【我航班剛落地,得先回家放行李,你們把位置發群裡啊。】
周可:【我今晚不行,家裡來客人了。】
【……】
最後除了周可,他們這一夥人都到齊了。
王富貴說得酒吧叫S7,開在流春湖河西中段,酒吧是美術館式的裝修設計,很有格調。
喬棲是最後趕到的,來得路上路過一家服裝店,她被櫥窗裡的模特絆住了腳步,後來把人家店裡的衣服試了一半,最後反而去旁邊的維密買了一身內衣。
“喬棲,這裡!”段飛揚坐的位置正對著門口,最先看到喬棲。
喬棲笑眯眯走過去,視線依次掃過孫安琪,王富貴和段飛揚,一個個打招呼:“酸琪好,rich好,大哥好。”
這三位就是喬育木口中的狐朋狗友。
“紋龍畫虎”的是孫安琪,名字念得快時很像酸琪,所以喬棲乾脆直接這麼叫她。
她是他們之中唯一的富二代,最標誌性的是一身小麥色的皮膚,一生致力於美白,後來發現白不了,就開始走歐美風,常把自己打扮成卡迪碧,喜歡打環,舌環唇環鼻環肚臍環她都有,也喜歡紋身,彆人紋個小月亮小玫瑰什麼的,她喜歡紋龍紋虎。
三年前去泰國,那是喬棲唯一一次出國,結果下飛機第一件事,就被孫安琪拉著在清邁紋了個身。
孫安琪在肩膀上紋了隻老虎,喬棲在脊背中央紋了一束荊棘,像是在脊椎骨上自然生長出來似的。好看的確是好看,疼得她輸出了這輩子所有的平蕪臟話,好在泰蘭德人民聽不懂。
喬育木口中的娘炮是王富貴。
王富貴,一個很不娘炮的名字。rich這個外號是喬棲取的,他的英文名其實叫rally,喬棲罵他腦殘:“不叫rich白瞎你這名兒。”
王富貴哪拗得過喬棲啊,最後隻好隨她。
王富貴長得秀氣,取向男愛好美,常自詡時尚i,在香奈兒彩妝專櫃工作,連喬棲都常被他罵土。
段飛揚是他們之中的大哥。
他不是他們之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但因為上學那會兒他就是“大哥”,大家叫慣了。他的人生起落明顯,曾經進過局子,再出來沉穩了不少,現在自己開直播公司。
“快看看你喝什麼,這裡酒單好全啊。”孫安琪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示意喬棲坐下。
喬棲把大衣脫掉,朋友們都眯著眼睛看她。
“你可真騷,居然穿JK來的,還是這麼學生氣的款式。”這話也就孫安琪敢說了。
喬棲抖抖肩膀,嘚瑟說:“迷死你迷死你。”
段飛揚哈哈大笑:“小琪你是吵不過小喬的。”
孫安琪丟了個白眼給段飛揚。
喬棲哼聲:“我來可不是吵架的,我今天必須要喝醉,我要喝最烈的酒。”
“受什麼刺激了?”王富貴問。
“和家裡吵架了唄。”喬棲如實告知。
大家不約而同點了點頭,這麼多年的朋友,懂得都懂。
段飛揚拿起酒單,開始給喬棲推薦酒,他是這方麵的行家。
左耳朵有段飛揚薦酒,右耳朵孫安琪三句話離不開溫辭樹,從“他真的長殘了嗎”到“氣質殘了沒”……說什麼情深義重,這丫頭到底還是色迷心竅。
點好酒,喬棲趕緊溜:“我先去個洗手間,等會和你說。”
她起身去找衛生間。
路過吧台,她停住了。
不確定的轉眼一看——坐著的這個人,不是溫辭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