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糊塗好活人。...)(2 / 2)

胡先生靜聽著他說,神色重新緩緩歸於平靜,閉了閉眼。

“事已至此,何必再論輸贏勝負。”

胡先生接過茶水,笑了笑,眼底滲出些苦澀黯然:“龐家蟄伏隱忍這些年,後人裡竟還藏著這般天縱之才,一放出來就是兩個……”

蕭朔微奇:“你當我二人是龐家的?”

“難道不是?”

胡先生抬起頭,視線驟然冷下來:“京中近來風雲驟變,雲將軍平叛有功豁罪,與琰王一並領兵來收朔方……太師府龐家與樞密院勾結,往軍中硬塞參軍不成,七日前已派了本家子弟日夜趕赴雲州城。”

“如今雲州代太守龐轄,是龐家旁支,屍位素餐,廢物而已。”

胡先生沉聲道:“待主家人一來他便會交權,到時雲州城亂,矛頭所指定然是朔方軍。”

他說這些話時,雖仍是尋常布衣裝束,卻已透出隱隱冷沉殺意。

蕭朔擱下手中茶盞,視線透過竹簾,同內室裡坐在榻上的雲琅對了對,彼此竟都有些啞然。

……

雲琅走的這條近路,尋常人不清楚,清楚的人又叫他們攔截,被泥石流一舉衝垮,儘數留在了洛水河穀。

原本隻想比大軍提早到些,事先應對城中暗潮,替後續戰事掃清障礙也就夠了。

卻不想到得太早,竟還先了處心積慮的太師府龐家一步。

景諫立在一旁,也覺啼笑皆非,細想了下忽然明白過來:“白嶺也以為我們是龐家的?”

“此事與白嶺無關。”

胡先生擰緊眉:“要打要殺任憑諸位,稚子年幼無辜,還請高抬貴手。”

景諫一腔話說不出,搖搖頭,無奈苦笑。

若當他們是龐家人,白嶺這一番少年人儘力周密的算計,被雲琅問到父親時的分明敵意抵觸,就都有了緣由。

隻是若白嶺也知道此事,真當他們是龐家人……

“胡先生教弟子,便太過縱容了些。”

蕭朔道:“平日不加管教便也罷了,若我等真是太師府所出,他今日衝動之舉,無異於陷你於死地絕境。”

胡先生苦笑了下,垂了視線。

蕭朔坐在桌前,視線落在他身上,眸底忽然微微一動,抬頭朝內室裡望過去。

胡先生見他總往身後看,縱然心中黯然,也終歸忍不住跟著回頭:“閣下在看什麼?”

“無事。”

蕭朔收回目光:“我派人查過你的底。”

胡先生並不意外,無奈笑了笑:“我的底並不難查。”

“不容易。”

蕭朔搖了搖頭:“你是上任雲中太守嚴離的師爺,姓胡,城中人都說你叫胡塗……嚴太守獲罪罷免後,你便傾家財開了這座不歸樓,暗中支持朔方軍。”

胡先生問:“這些還不夠?”

“不夠。”

蕭朔道:“糊塗好活人,糊裡糊塗,沒人再追究過胡先生是誰。”

景諫立在一旁,聞言愕然抬頭,視線倏地釘在胡先生身上。

胡先生是嚴太守帳下的人,雲中城裡人人清楚,他們再三打探,也並沒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就連雲琅也隻隱約知道,這位胡先生並非隻是麵上這般弱不禁風的文人書生,身上也有功夫,特意提醒了蕭朔小心留神。

胡先生坐了一刻,他的身形幾乎有些僵硬,慢慢活動了下手指,抬頭道:“閣下說這話,我聽不懂。”

“我們來早了。”

蕭朔道:“你既先入為主,認定我們是龐家人,城門口的守軍同我們說的話,想來也是你提早特意安排。”

胡先生沒有開口,握了茶盞,抬頭看著蕭朔。

“現在想來,你是故意走這一步。”

蕭朔道:“你的不歸樓暗中接濟朔方軍,原本也藏不住,早晚會查出來……你主動走到我們眼前,恰恰是甘願做這一局中的棄子,牽製我等視線,叫我們先來對付你。”

蕭朔抬起視線,落在胡先生身上:“你還調了朔方軍?如今有幾個強弩手對著這一間上房?”

“朔方強弩,無堅不摧。”

胡先生眼尾微微縮了下,緩聲道:“閣下仿佛……並不害怕。”

“既是朔方軍,定然軍紀嚴明,不見號令不會出手。”

蕭朔道:“你最好叫他們退去。”

“為什麼?”

胡先生苦笑:“就因為你們自稱不是龐家來的?”

蕭朔搖了搖頭:“因為他們若不快走,來日也要繞雲州城跑十圈。”

“……”

胡先生:“?”

景諫一時沒撐住,嗆咳了兩聲,急清了幾下嗓子站直。

“你豁出命也要護住朔方軍,若說隻是因為做嚴太守幕僚時,與朔方軍有過交集,雖也說得通,卻終歸牽強。”

蕭朔仁至義儘,並不多勸,話鋒一轉:“直到方才,我仍想不通你是誰。”

“天下人……凡尚有血氣的。”

胡先生嗓子有些啞:“都會護住朔方軍。”

“天下人卻並非都有斷腸草。”

蕭朔看了看那三顆飛蝗石,將一顆投進茶盞裡:“胡蔓草,宮中稱鉤吻。外用能致人昏沉,適量服下可現假死象,脈微氣絕,以假亂真。隻是服用之人要生熬腸斷之痛,故而又稱斷腸草。”

斷腸草曾經隻在宮中有,後來年深日久,宮中也漸漸沒人再用。

他當初困在文德殿,曾與侍候父王的洪公公要過一次,洪公公卻隻說這東西已沒了,不曾告訴他究竟給了何人。

“佑和二十九年,禁軍城西門的值守本冊裡,曾允過一隊人扶靈回鄉。”

蕭朔抬眸:“守門兵將細查過,那人氣息心脈俱絕,以破草席勉強包裹屍身,由一輛驢車拉了口薄皮棺材,要歸雲州城下葬。”

景諫原本立在一旁凝神細聽,此時忽然錯愕抬頭,盯著相貌陌生的胡先生張了幾次嘴,沒能出聲。

內室竹簾被人挑開,雲琅披了件墨色的外衫,攏著暖爐倚在門沿。

蕭朔與他的視線交彙,稍一頷首:“我聽人說,胡先生來做嚴太守幕僚,是在七年前。”

“七年前……端王離開朔方軍,交出兵權,回京執掌禁軍。”

“那時端王已有意奪嫡,心知凶險,為保穩妥,還留在了北疆許多心腹。”

“若他日不幸事敗,一來,留下的人守著朔方軍,鎮著北疆邊城。”

蕭朔:“二來……等一個人。”

“兩個人。”

雲琅笑了笑:“醒醒,你又不真是我大侄子。”

他一開口,胡先生臉色便驟然劇變,霍然起身回頭。

“胡先生藏得隱秘。明裡仍在朔方軍中有軍職,暗裡移花接木,易容更名,在嚴太守帳下做師爺……如此一來,他日縱然有人對付朔方軍,也有還有個身份可用來假死還生。”

“竟連我也沒看出來。”

雲琅同他笑了笑:“若你今日不用這三顆飛蝗石,我與小王爺還認不出……”

胡先生牢牢盯著他,反複上下掃視了幾次,顧不上旁的,先啞聲問:“你身子如何了?”

雲琅微頓了下,停住話頭。

“你身子如何了?”

胡先生急道:“誰叫你來北疆的!你這些年的傷養好了?!當初走的時候怎麼同你說的!雲州城,朔方軍,我們死活能替你守十年,叫你彆急彆急彆往死裡逼自己――”

雲琅閉了閉眼睛,笑了下,好聲好氣認錯:“白叔叔。”

胡先生被他叫破身份,打了個顫,立在原地。

“猜到了先生與朔方軍有關,再要排查,便好查得多。”

蕭朔起身,緩聲道:“父王走時,端王府的故人,大致三成留在了朔方。”

比如原本在端王府的幕僚,龍營參軍景諫。

比如動輒回來接著帶兵打仗,在這敕勒川下,槍尖指處任意往來的少將軍雲琅。

……比如。

“我反複回想數次,龍營的副將裡隻有一位書生將軍。原是父王幕僚,投筆從戎鐵腕治軍,助父王肅清朔方,一掃軍中舊日陳腐混亂。”

蕭朔:“姓白,勳轉輕車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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