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陡然大片風雪停滯。
又隨著冬的一聲輕響飆飛亂舞。
朝著院中那道身影瘋狂彙聚。
在黑暗夜幕下,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
而在漩渦最中心,黑蓮無聲綻放,玄龜修蛇浮起,金剛虛像位於中央。
下一刻,紅線血蓮在虛像體表顯現,又有任督兩條中線亮起,五方浮屠、魔象玄功、守虛靈印儘等等數融入其中。
十數個呼吸後。
又是冬的一聲輕響。
虛像消隱不見,漏鬥形狀的漩渦轟然散開。
大雪依舊紛紛落下,填滿了漆黑如墨的夜空。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灼熱氣息,將雙腿從超過兩尺的雪中拔出,轉頭朝著一側的暗處看去。
“怎麼院子裡這麼厚的積雪,我回屋休息一下,商師傅叫他們過來清理乾淨。”
“這雪都是被先生吸過來的。”
商汴笑著應了一句,招呼著值守的青衫社弟子清理打掃,堆到牆邊。
“被我吸過來的?”
衛韜微微一怔,隨即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剛才我心有所感,對於道主的混元錘真意有了少許領悟,雖然還沒有真正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卻也算是有所收獲。”
他背負雙手,緩緩朝著屋內走去。
在身後留下一條筆直的印記。
吱呀一聲輕響。
衛韜打開房門,卻並沒有進屋。
而是立於房前廊下不動,轉頭朝著院外看去。
“先生?”
商汴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忙靠近過來問道。
“府城最近有些不太平啊。”
“這麼明目張膽的釋放氣息,引來梵天靈意,豈不是沒有將我這個密教橫練宗師放在眼裡?”
衛韜歎了口氣,將剛剛打開的房門又關上,“商師傅不要清理了,帶上所有人護住家裡,若有武者膽敢靠近,無論緣由,格殺勿論。”
丘家府邸。
自從馮二小姐出事之後,整座宅院便被直接抄沒充公。
然後又以遠低於市場的價格,將其售賣了出去。
買家來自齊州北地,還是請托了些關係,才將這座位置不錯,麵積也大的宅子收入囊中。
做了幾場法事辟邪驅鬼,一家人就急急忙忙搬了進去,算是在府城有了屬於自己的落腳之地,無須再受寄人籬下的種種不便之處。
入夜後,烏雲彙聚,北風漸起。
延續了一段時間的晴日不再,終是被漫天飛舞的風雪取代。
晁員外依偎在暖爐旁,就著幾碟小菜慢慢吃酒,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
外麵寒風呼嘯,仿佛有人嗚嗚哭泣。
吹得廊下燈籠不停晃動,在院子裡照出團團扭曲黑影。
晁員外對此毫無反應。
滋溜一口酒,再吃一口肉,臉上滿是歡喜滿足的表情。
他知道這座宅院裡死過人,而且丘家上下無一生還,絕對是被屠滅滿門的慘桉。
但那又如何?
紙錢也燒了,法事也做了。
軟硬齊施,雙管齊下,還想讓他怎樣?
比起所謂的凶宅,能省下更多的銀錢才是正理。
反正他活了這麼些年,見多了被凍死餓死的,還真就沒見過被厲鬼纏身給弄死的。
而且丘家人暗通北荒異族,就算是被點了天燈也是活該。
彆說他們沒變成鬼,就算是真的化作厲鬼前來複仇,他晁員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定要掄起刀斧……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打斷了晁員外醉意朦朧的思緒。
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了。
寒風挾裹著雪花灌注進來,瞬間便將大片地板鋪上一層白色。
屋內燭火猛地一暗,暖房仿佛瞬間變成了冰窖。
晁員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哆哆嗦嗦向門外望去。
他隻看到一高一矮兩個黑影,沉默無聲矗立在院子中央。
外麵狂風呼號,大雪紛飛。
但在這兩人周圍,卻又無聲無息,不受絲毫侵襲。
仿佛風雪的就是他們的寵物,沒有經過主人的允許,絕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晁員外麵色慘白,手邊卻沒有刀斧,隻能是握住了暖爐邊上的火鉗。
“這裡是丘家嗎?”
個子較矮的黑影開口,聲音婉轉動人,一聽就是個女子。
晁員外囁嚅道,“丘家沒人了,現在是晁家。”
“丘家人,都去哪兒了?”女人又問道。
“他們勾結北荒異族,都被殺了。”
晁員外喉嚨湧動,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這話說的,我不太愛聽。”
女人一聲幽幽歎息,“而且在我們眼中,你們才是南蠻異族。”
“鸞妹,和他一個普通人廢話什麼,抓緊打殺了再去其他地方查探詢問。”
旁邊的高個男子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冰冷,猶如寒風。
女人點點頭,緩緩抬起白皙秀氣的手掌。
轟!
陡然間狂風呼嘯,雪花被排開一條筆直通道。
起點就在女人抬起的掌心,末端則落在晁員外的胸前。
晁員外呆呆坐著不動,心中除了恐懼絕望,就再容不下其他任何情緒的存在。
轟!
房門破碎,木屑紛飛。
“我還沒死?”
晁員外猛然回神,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內的那道身影,下意識地抓起一塊鹵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這種情況下,你還有心情喝酒吃肉,倒是讓我都佩服的定力。”
擋在前麵那人放下剛剛抬起的手臂,目光透過破碎的木門,看向風雪中矗立不動的高矮身影,不由得一聲低沉歎息。
晁員外跟著歎氣,差點兒哭了出來,“回救命恩人的話,小人也想逃走,隻是兩腿酸軟無力,根本無法從地上站起。”
“那你自求多福吧,我也不一定是這兩個北荒武者的對手……”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高個男子已然衝破風雪來到眼前。
黑暗風雪之中,陡然驚雷炸響。
兩道身影對撞一處,大半個房間直接消失不見。
大蓬煙塵蕩起,隨著衝擊波向外急速蔓延,瞬間便籠罩了整個庭院。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沙啞乾澀的聲音從屋後響起。
黑衣黑袍的高個男子輕輕撣去沾染的浮塵,臉上浮現出平和笑容,“本人夜曻,她是我的妻子赤鸞,你可以稱呼我們為夜鸞。”
一邊說著,他一步步走向殘垣斷壁深處,“能與我對拚一記,你還算是有點兒實力。
不過就憑你所展現出來的修為層次,卻還是讓我有些懷疑,似乎不可能在雷嬤嬤的保護下,取走荒淼殿下的性命。
吾等夫妻兩個奉命查探金帳皇女死因,如果你知道什麼內情的話,我們或許還能饒你一條性命。”
斷牆之後一片死寂,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夜曻歎了口氣,“你要知道,我們少有發善心的時候,所以還是勸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就在此時,漫天飛舞的風雪忽然一滯,隨即恢複正常。
夜曻卻毫無征兆停下腳步。
他緩緩轉過身體,朝著一側的暗處看去。
“夜先生說的不錯,雷嬤嬤和荒皇女之死確實與他沒有關係。”
“北勿前輩帶著此間主人離遠一些,這裡交給我來處置就好。”
隨著這道聲音的響起,黑暗仿佛墨汁般湧動起來,一點點流淌到了近前。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唯有猶如實質的黑暗,占據了身前所有的視線。
夜曻猛地愣住,隻覺得一道涼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整個人如置冰窖,渾身上下全部都是徹骨的森寒。
黑暗中又有聲音響起,“我對你們夫妻有些興趣,想要問兩位幾個問題。”
夜曻將左臂負於身後,隱蔽地做了一個手勢,麵上同時堆出笑容,“不知閣下想要問些什麼?”
身後不遠處,赤鸞毫無反應,呆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夜曻努力維持著笑容,心中卻焦急萬分,後背已然冷汗涔涔,浸濕了大片衣衫。
“看夜先生夫人的表現,似乎不太願意配合。”
黑暗悄然散去,衛韜從風雪中緩緩走出,“不過你們最好想明白,就算是不想配合,那也必須勉強自己配合,如果實在勉強不了,就隻剩下了死路一條。
我這麼說,兩位應該明白了吧。”
夜曻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閣下儘管發問,在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轟!
他一句話並沒有說完。
整個人急速膨脹壯大。
體內陡然爆發出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氣息。
一剛一柔,涇渭分明。
夜曻負於身後的左手輕顫,釋放出一道柔勁,挾裹著赤鸞向後疾飛。
其速度之快,甚至堪比宗師武者的發力狂奔。
而在正麵的右手,則青筋畢露,道道凸起,仿佛將整個上半身的血肉都吸收進去,刹那間暴漲至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
轟!
!
就在赤鸞飛起的刹那,夜曻將右手向前拍出。
從指掌開始,到膨脹到極致的手臂,再到右半邊身體,毫無征兆次第炸裂開來。
雄渾的力量和血肉碎骨一起向前飆射,瞬間籠罩了身前全部的空間。
衛韜微微皺眉,目光中閃過些許詫異神色。
他感受著撲麵而來的狂暴血腥力量,不退不讓,不閃不避,元胎拳印猛地向前砸出。
轟!
刹那間風雪倒卷,大片殘垣斷壁被掃蕩一空。
所有血肉碎骨被碾壓成渣,均勻鋪灑一地,散發出濃鬱的腥甜氣息。
衛韜微微皺眉,拔出幾粒鑲嵌在指間的碎骨。
然後他緩緩低頭,注視著前方還未死透的半截軀體,歎了口氣道,“我給了你活命的機會,可惜你卻非要將其丟棄。”
“我不能背叛梵天。”
夜曻咬牙笑道,“隻要赤鸞能夠走掉,我就算是死,也無怨無悔。”
轟!
就在此時,遠處隆隆雷音爆開。
穿透黑暗風雪傳遞過來。
“你就算舍卻性命不顧,也想要救下那個女人。”
衛韜輕輕搓去手上沾染的少許碎末,緩緩搖了搖頭,“可惜她卻是一個蠢貨,在危險來臨之時不能保持鎮定的心境,白白浪費了你的一番心機。”
“赤鸞,她……”夜曻想要轉頭去看,卻已經無法移動脖頸。
“你放心吧,她已經被北勿追上,想走是不可能了。”
夜曻眸中神采漸漸消失,最後卻猛地瞪大僅存的一隻眼睛,“荒辰殿下一定會替我報仇,我會在大梵天上等著,看你會怎樣墜入黃泉地府。”
“荒辰,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灼熱氣息,“你放心,等我見到他,一定送他下去陪你,也好讓你們繼續未完的主仆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