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青麟山。闌
黑暗深重,霧氣朦朧。
而在進入元一內門的石牌前,卻是大放光明,將周圍一切都籠罩在銀輝之中。
隨之而來的則是森冷的寒意。
猶如北地冰封,散發出將要凍結一切的氣息。
但即便如此,被透明詭絲連為一體的北荒武者依舊沉默不語,不發一言。
他們目光空洞,麵無表情,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哪怕是麵對著集合起來的元一眾人,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顯出。闌
沒有興奮,沒有害怕,也沒有著急,甚至沒有流露出應有的殺意。
除了站在最前麵的兩個宗師外,其他玄感武者就像是一具具真正的死屍。
猶如提線木偶般來到這裡,再按照接收到的命令指示,將其機械僵硬地貫徹執行下去。
餘婆婆死死盯著九個北荒武者,臉色一開始無比沉凝,卻又很快變得釋然。
她抬頭望向夜空,在滿目漆黑中仿佛看到了一道溫文爾雅的身影。
雖然四十年時光已逝,他卻一直保持著當初的模樣,從來未曾有過任何改變。
就像是最初在青麟彆院相遇時一樣,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她的麵前,又對她露出少許靦腆的笑容。闌
“師兄,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可我已經老得不像樣子,不複當年明媚活潑的時光。”
餘婆婆心念閃動,麵上浮現出溫柔笑容,就連皺紋都舒展開來。
“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著我,我也期待著再次相逢那一天的到來。”
“隻是以前寧師弟一個人苦苦支撐山門傳承,師妹若是不管不顧直接追隨你而去,才是真正的自私,害怕被你罵上一句愚蠢任性、不識大體。
但現在本門有了兩位驚才絕豔的道子作為傳承,隻要保住他們不死,青麟山必然不會斷了傳承,所以我若是現在去了你那裡,應該還能得到一句誇讚才是。”
她靜靜注視著那道有些虛幻的身影,仿佛看到他眉頭緊皺,又在說她不該如此。
“當時師兄不惜代價施展陰極秘法,為我攔住那位北荒宗師,臨彆前說讓我一直活下去。”闌
“所以這麼多年過去,我也一直按照師兄所的在做,哪怕忍受再大的痛苦,也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意誌動搖。
但是,今天卻不一樣了,師妹當以我之死,換取兩個後輩之生,延續本門自開宗建派以來從未斷絕的傳承。
如此也好能讓師兄在天上好好看一看,我積累了四十年之久的玄感妄念,一朝爆發出來究竟能做到怎樣的程度。”
“老夫前次和衛道子荒郊夜談,共飲燒酒,有此經曆,當銘記一生。”
萬長老哈哈一笑,“活了這麼大歲數,吃過喝過玩過,最後還能落葉歸根死在山門,老夫算是心滿意足,了無遺憾。”
崇長老歎了口氣,“我不愛吃喝,也沒有玩樂,如此看來卻是有些虧了。”
“不過能和萬師兄一同離去,入了黃泉地府後倒是可以讓你好好教我,究竟都可以玩些什麼。”闌
就在此刻,衛韜一步向前踏出。
擋在了眾人麵前。
幾乎在同時一時間,浮光掠影,暗香浮動。
倪灀靜靜站在他的身邊。
和他一起低頭注視著下方湧動的絲線,抵擋住漸漸籠罩過來的森寒氣息。
緊接著衣袂聲響,餘婆婆身形一閃。
和萬長老一左一右,同時來到衛韜身邊,又同時伸手手按住他的肩膀。闌
“你們兩個不要意氣用事……”
餘婆婆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直接打斷。
“武道真意無了,弟子還有這雙拳頭,能將他們砸死最好,若是砸不死,再請諸位長輩出手迎敵。”
衛韜聲音落下,暗金光芒亮起。
與從下方石階蔓延過來的銀輝交相輝映。卻又涇渭分明。
以其中一級石階為交點,劃出一條清晰筆直的分界線。
刹那間當當兩聲,金鐵交鳴般的輕響。闌
餘婆婆和萬長老雙手被齊齊彈開,無法按住衛韜的肩膀。
“這種感覺……”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竟然是金剛秘法,大金剛境!?”
“這才多長時間,便以金剛秘法成就了橫練宗師!?”
餘婆婆目光滿是驚訝,甚至還帶著濃重的不可置信。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衛道子的天賦資質是好的。闌
這一點絕對的母庸置疑。
畢竟不好也不會成為元一道子,更無法在短短時間內,實力層次如火箭般向上竄升。
從修行外道法門起始,他一路破開氣血六轉,內練臟腑兩大關口,在上次青麟殿見麵時已然破境進入玄感境界。
更進一步去想,如果不是天賦資質絕佳,他更無可能在倪灀代為傳道的情況下,直接將山門內陰極秘法修煉成功。
這可是能夠讓武者不經天人交感化生,便可以打出近乎宗師之力的法門。
一百多年來,元一道如此多的弟子門人,真正能將之練到一定深度的,也無非隻有四人而已。
除了四十年前的師兄之外,就隻有寧道主和倪灀走通了這條道路。闌
而若是真正較起真來,其實也隻有倪灀,和自己這位新收弟子真正將陰極秘法練到了大成。
此間難度可想而知。
所以說,她從未懷疑過衛韜的天賦資質,也認為他最終必將天人化生,破境晉入武道宗師的高度層次。
但是……
此時此刻。
在看見那道暗金光芒浮現之後,餘婆婆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入手金剛秘法,到成就橫練宗師,這才過了多長時間!?闌
即便是北荒密教那些番僧,有一個算一個數過去,怕是都找不出相同的例子。
這樣的天賦絕佳,實在是太絕了。
簡直是絕到讓她如墜夢中的程度。
如果是其他特彆注重感悟的功法倒還罷了,但金剛秘法卻是必不可少對肉身的熬煉打磨,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難道就像是那些神怪誌異評書話本裡寫的,她這位弟子偷偷截取了北荒密教的氣運,將他們所有的火箭都偷了過來,然後綁在了自己身上?
餘婆婆看著眼前那道暗金身影,心中思緒紛飛,一時間甚至忘記了大敵當前,竟有些怔怔出神。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一直在禦使觀神望氣,仔細感知那種莫名窺視感的來源。闌
啪嗒!
忽然,九個北荒武者又向前踏出一步。
透明詭絲瘋狂亂舞,扭曲糾纏。
更加磅礴的壓力頓時撲麵而來。
就在此時,衛韜手上微微一涼。
還有種如玉細膩的觸感。
倪灀抓住他的手,湊近些開口說道,“還是那句話,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師弟有金剛秘法護身,可以衝破他們的戰陣直接下山,這裡有我和婆婆他們,定會保你無憂。”闌
“師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我這裡還有一部陰陽明經,等著和師姐一起參悟修習,又怎麼可能一人獨走?”
衛韜微微一笑,言語極儘安詳溫和。
但當他轉過頭來,麵色已然變得冰冷沉凝。
黑暗夜幕下,他沿著石階一步步向下而行。
不遠處,九道身影依舊矗立不動。
各自結出一道截然不同的印訣,氣機渾然一體,儘顯混沌空洞。闌
透明詭絲相互牽連,若隱若現,幾要與完全融入暗夜虛空。
轟!
陡然一道恐怖壓力蓋壓而至。
以九個北荒武者為中心,以瘋狂亂舞的透明絲線為媒介,從天而降籠罩了大片區域。
餘婆婆等人的臉色倏然變化。
他們能明白感覺到,自己的心靈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所修武道功法對應的玄念真意,也在這一刻變得晦澀沉滯,不再像之前那般透徹通明。闌
“他們全都是直屬金帳的武者,也唯有如此,才可能施展出的和梵天大醮相近的法門。
但此次的感覺又和四十年前有所不同,這些人被透明觸絲牽連,就像是失去了神智的活屍,就連溝通的大梵生天靈意都帶著濃鬱的死氣。”
“如果是死氣的話,倒是能大致把握住北荒改動此法的目的所在。
看來他們也知曉了寧師弟的情況,不惜舍卻兩個金帳宗師的性命,為的便是要將寧師弟拖下水去!”
餘婆婆眉頭皺起,心中念頭電閃。
她又向前靠近了一些,眉心凸起跳動,一片鮮紅,猶如塗抹了一層血色朱砂。
已經是做好了引動妄念,不惜代價救人的準備。闌
冬!
就在此時,一道心跳聲在夜幕下蕩開。
這道聲音是如此浩大,就連後麵用來示警的銅鐘都在嗡嗡震動,引起了共鳴。
甚至給人帶來一種錯覺,仿佛是青麟山活了過來,擁有了生命,就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有了第一次的心跳律動。
冬!
!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響傳來。
中間還夾雜著了嘩嘩水聲,以及呼嘯風聲。闌
水聲是氣血在流淌。
風聲是真勁在鼓蕩。
三種聲音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伴隨著越來越亮的暗金光芒,在山間一波波蔓延回蕩。
不僅抵擋住了從天而降壓力的侵襲,甚至還擾動透明詭絲,讓其蜿蜒遊轉變得不再靈動。
“衛道子確實沒有感知玄念,凝聚武道真意。”
萬長老喃喃自語道,“隻是以氣血真勁,再加上強橫的肉身,就做到了如此的程度?”闌
他注視著那道步步向前的背影,目光落在衛韜虛握的拳印上麵,心臟隨著冬冬響聲驟然縮緊。
那雙不停鍛打黑暗虛空的拳頭,仿佛次次落在萬長老的心間。
即便是精氣神意受到封鎮,心靈如若蒙塵,但萬長老卻又能清晰感受到,那種彷若皇天後土般的壓迫,伴著暗金拳印一次次落下變得愈發沉重。
而隨著衛韜的每一步落地,元胎拳印每一次錘擊,詭絲相連的北荒武者便會微微一顫,甚至連陣型都出現了少許散亂。
“看著衛道子,竟然讓我想起了道主。”
萬長老暗暗歎息,“衛道子的拳印自成一體,和道主的混元錘雖然並不相同,但卻又殊途同歸,達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高度層次。”
他清楚記得護送誠親王世子回京時,大內四象殿商供奉的出手試探,還不慎將衛道子打出了內傷。闌
難道說衛道子在後麵深感防禦不足,才轉修金剛秘法,一舉破境推升至了橫練宗師大金剛境!?
並且在此基礎上自悟,開創出了堪比混元錘的功法?
卡察!
衛韜在一級石階停下腳步。
和北荒戰陣上下相對,正好十個台階距離。
終於,居於戰陣中心的一個北荒宗師緩緩抬頭,目光落在迎麵而來的衛韜身上,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無物,渾濁迷茫,而是透射出兩道有如實質的光芒。
“元一弟子,金剛琉璃。”闌
他的聲音猶如金鐵交鳴,還帶著令人牙酸的顫動,“也不知道寧玄真那老家夥到底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尋找培養出你這種怪胎。
縱然隻憑著真勁氣血,肉身之力,便能引發出如此大的動靜。”
衛韜居高臨下,低頭俯瞰。
聞言歎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們都是屍體,結果卻讓人大失所望。”
北荒宗師緩緩搖了搖頭,“自從王上崩逝,前往大梵生天,吾等這些人便已經和屍體無異,現在雖然還能說能動,不過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去死而已。”
“現在你們找到了?”
“找到了,能夠作為領路人,帶著你進入梵天,就是我們等待已久的那個契機。”闌
北荒宗師說著,緩緩閉上眼睛,“你的生機很強,那麼以你為祭品,就是對王上最大的奉獻。”
衛韜從其身上移開目光,看了眼其他依舊肅立不動的北荒武者,又向下邁出一步。
轟!
他整個人猛地向下一沉。
巨大的壓迫力量驟然降臨。
若不是金剛秘法和龜蛇交盤的雙重加成,他恐怕便已經被這道壓迫力量直接按倒在地,連根手指都難以動彈。
他低頭再看,卻是不由自主微微一愣。闌
下麵詭絲相牽,氣機相連的北荒武者竟然全部都不見了。
腳下什麼都沒有。
頭頂同樣什麼都沒有。
就連身後都空空蕩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