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觀她在臨死前的言行,詭絲似有極大隱患,但具體會造成怎樣的結果,現在掌握的信息不全,也無法做出更加準確的判斷。”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渾然忘記了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連手中端著的酒盞都沒有放下,便再次陷入到深入思考之中。
倪灀也沒有出言打擾,默默一個人坐在那裡喝茶,姿態閒適,表情恬澹。
和之前抓緊一切時間沉浸修行的樣子,形成了極度鮮明的對比。
“一動一靜,一張一弛,師姐深諳文武之道,定能安然度過玄感。”
衛韜就在睜開眼睛,也不管桌上飯菜已經放涼,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
直到他喝完最後一口藥酒,倪灀才微笑說道,“安然談不上,自進入玄感以來,我也備受諸般妄念困擾,隻是很少表現出來,所以才會看上去如此閒適。”
說著,她緩緩自桌後起身,“若是大戰再起,本門定然首當其衝,道主和諸位長老近些時日正忙,山下諸多外門道觀也開始了最後的準備,希望最後隻是虛驚一場。”
衛韜點點頭,跟在後麵出了亭子,“往最壞處打算,向最好處努力,世間之事,大多都是如此。”
天色漸暗,寒風又起。
齊州府城熱鬨喧囂,似乎還未受到北地邊關傳導而來的壓力。
衛韜順著人群緩步而行,很快來到自家酒樓所在的位置。
門前人來人往,生意紅火非常。
他站在門前看了片刻,直接轉身離開。
不久後,衛韜從自家空無一人的宅院出來,直奔三才門總部所在的庭院。
兩個弟子正在門房小屋吃飯,一壺燒酒,幾碟小菜,邊喝邊聊,很是歡暢。
衛韜也就沒有去打擾他們,身形一閃便進到院內,然後熟門熟路朝著牧舫所住的地方走去。
還隔著一段距離,忽然一陣晚風吹過,帶來濃鬱到幾乎化不開的血腥味道。
他眉頭微皺,真勁氣血自發運轉,又是一步向前踏出。
身上所穿黑袍迎風舒展,獵獵作響,刹那間便跨過了整個前庭,來到了內院的門前。
沒有任何聲息,衛韜已然來到院內,麵上表情有些古怪複雜,靜靜看著正在不遠處忙碌的三才門主。
還有那頭被牧舫不停折騰的野鹿。
剝皮、放血、剔骨、取肉。
牧舫一係列的動作行雲流水,很有一種庖丁解牛般的彆樣美感。
旁邊的桌子上,還擺放著各種調料,一看便種類齊全,有的甚至連衛韜都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牧舫在那裡忙忙碌碌,根本沒有注意到院子裡竟然多出一個人來。
衛韜觀察片刻,緩緩從暗處走出,“以前一直沒看出來牧大哥還是個精於廚藝的,倒是讓小弟頗感驚訝詫異。”
牧舫頭也不抬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時候你老大我家裡便是殺豬宰羊的屠戶出身,這麼多年過去,本家的手藝活自然是不能丟掉。”
他打了個大大的酒嗝,手上不停接著說道,“後麵我跟酒樓交道打多了,無師自通倒是又學到了一些燒飯的手藝,直到後來……”
牧舫忽然閉口不言,有些疑惑轉身抬頭,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本來還想著是門裡哪個不開眼的小家夥,非要在我最專心致誌的時候跑來打擾。”
他喃喃自語,臉上笑容愈發濃鬱,“沒想到竟然是衛兄弟來了,愚兄我不會是中午的酒還沒醒過來,睡著了在做夢吧。”
“我看牧大哥清醒得很,而且還有未卜先知之能。”
衛韜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桉上鹿肉,“大哥是不是提前算到我要過來,便親自出手準備開火燉肉?”
“衛兄弟一番抬舉,搞得為兄這般厚臉皮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牧舫停頓一下,“老弟是剛回到府城吧。”
看到衛韜點頭,他便接著說道,“衛兄弟可能還不知道,老爺子和夫人現在已經不在那座宅院住了,換了一處更好的地方,我昨天還過去在家裡喝了頓酒。”
“自從老弟上次回府城之後,節度使家的公子小姐經常去酒樓吃飯,連帶著又以大小姐的名頭,在府城又開了好幾家酒樓分店,還有其他鋪子就在旁邊。
再後來馮二公子盤下了節度使府衙旁邊的園林大宅,想讓衛叔到那裡去住,不過被老爺子婉言謝絕……”
牧舫撿重點的事情說著,忽然將屠刀一丟,在旁邊的水盆裡淨了淨手,“我正想著將這些鹿肉處理妥當,選最好的地方明天給老爺子送去。
不過今天既然衛兄弟來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等我換身衣服就帶你過去。”
一刻鐘後。
兩人在一處高門大院前停下腳步。
還未真正接近,衛韜便感覺到幾道帶著警惕的目光投注過來。
下一刻,目光來處的氣息陡然出現劇烈波動,不再是之前收斂如頑石的冰冷平靜。
衛韜轉身看去,微微搖了搖頭。
然後才和牧舫一起,敲響了那扇緊閉的大門。
不多時,吱呀一聲輕響。
用來觀察情況的小門被打開了。
衛榮行爽朗的笑聲響起,“原來是小牧,你來得倒是時候,我剛好做了一大桌子菜,又開了一壇好酒,正好咱爺倆湊對兒喝上幾杯。”
他打開大門,看了眼牧舫手中拎著的鹿腿,“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麼,你人過來就行了,沒必要老是帶東西。”
牧舫哈哈一笑,“衛叔,我今天除了這兩條鹿腿,還帶來了一份大禮,絕對是讓您老一看就喜歡得緊的大禮。”
“哦?那我倒真的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麼大禮,能讓……”
衛榮行一邊說著,一邊向牧舫身後看去,聲音便在此時戛然而止。
他急走兩步,下了台階,喃喃自語道,“韜哥兒回來了,是韜哥兒回來了。”
“見到父親安好,我也就安心了。”衛韜扶住衛榮行手臂,慢慢朝著門內走去。
“你母親前兩天做了個夢,後麵就一直在念叨你,說什麼過年前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長得更高,需不需要準備新的棉衣……”
衛榮行絮絮叨叨說著,聲音已經平靜下來,臉上表情卻是愈發歡喜。
來到院內燈火亮處,他停下腳步,仔細打量著麵前的衛韜。
“韜哥兒這次回來,好似比以前更白了些,不過沒繼續變瘦就是好事。”
牧舫將兩條鹿腿送到廚房,出來後便當即告辭,任憑衛榮行如何挽留都要離開,隻是說後麵再請衛韜吃酒,接風洗塵。
飯廳之內溫暖如春,燈火通明。
鄭宿昀不停夾菜,滿眼除了自家兒子,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大姐呢,怎麼還沒回來?”衛韜陪衛榮行喝了一杯,開口問道。
鄭宿昀道,“下午她和小裳一起去了馮府,好像是馮家小姐身體不舒服,便結伴過去探望一下,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
她朝著在外麵看了一眼,“這時候還沒回來,應該又是被曲裳留在家裡吃飯。”
“我和你父親最近出門少,小葒出去稍微多一些,不過每次都有商師傅親自帶人在暗中跟著,此外還有韜哥兒秘密派來的那些黑衣屬下保護,韜哥兒倒是不必擔心。”
衛韜道,“父親和母親該出去就出去,總待在家裡也沒什麼意思。”
鄭宿昀笑了笑,“主要還是因為前麵天氣不好,一直下雪,要不還是會到街上逛一逛,和人喝喝茶,再聊聊天。”
“說起這個,在咱家茶館坐著的時候,就有城裡不少大戶人家過來,看樣子就是想給韜哥兒說門親事。
有幾個姑娘我還見過,不管是樣貌品性,還是家風都挺不錯,雖然你父親說彆做你這個主,但我覺得韜哥兒若是有意的話,卻是不妨去試著接觸一下,說不定見到人就喜歡了呢。”
“我知道了,等下次再說吧。”
衛韜一舉酒杯,岔開話題,“我聽牧門主說,家裡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確實很大了,不過除了最開始咱家的飯館外,其他酒樓茶館店鋪賺來的錢啊,我和你母親都一直留著。”
衛榮行抿一口酒,臉上已經微微泛紅,“我們和你大姐每日裡吃飽穿暖,要那麼多錢其實也沒甚用處,真要是大手大腳胡亂折騰,那就是在敗韜哥兒你的福運。
更何況這些產業和銀錢都是因為韜哥兒,才流水般聚了過來,有些時候擋都擋不住。
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對你母親和小葒說過,有些東西拿著可能燙手,就千萬不要去碰,免得給你惹來麻煩。”
衛韜暗暗歎了口氣,“錢想花就花,怎麼舒心怎麼來,父親不要想太多。”
鄭宿昀幫兩人續上酒水,“我們現在過得就很舒心,還知道韜哥兒在外麵辛苦,我們卻幫不上忙,能做的隻能是為你日日祈福而已。”
忽然腳步聲傳來,衛葒很快推開房門,一眼看到端坐桌前的那道身影,猛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在門外的庭院中,幾個青衫社弟子的身影悄然隱入黑暗。
不知不覺間,夜色漸濃。
衛韜在院內緩步而行,商汴悄無聲息跟在身後。
“一段時間不見,商師傅的修為提升進度,甚至有些出乎了我的預料。”
商汴躬身一禮,“回先生的話,屬下自從被先生傳功後,就像是開了靈竅一般,修行進度突飛猛進,實在是連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將近來發生的大小諸事一一詳細稟報後,商汴忽然提到了今天保護衛葒前去探望馮家小姐的事情。
衛韜默默聽著,表情一點點變得有些嚴肅認真。
“先生,馮節度使府宅下人眾多,其中出現幾個氣血虧虛,膚色慘白的人也很正常。
但因為大小姐進入府邸的原因,屬下便讓人暗中跟了上去,結果卻發現此人身體的異樣,和當初紅燈會在蒼遠城製造的慘桉很有幾分相似之處。”
沉默一下,商汴壓低聲音,“更重要的是,當我們的人靠到近處,便從那個護衛身上察覺到了莫名的熟悉,就連先生賜予下來的靈絲,都出現了少許的波動。”
“還有,大小姐回來路上也曾說起,原本活潑可愛的馮小姐,現在躺在床上都快要動不了,瘦的不像樣子。”
“還記得在府城外的那座莊園,馮家小姐也算是個有趣的人。”
衛韜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這件事我知道了,商師傅今天辛苦,下去好好休息吧。”
商汴退後一步,躬身一禮,“能為先生效命,是屬下的榮幸。”
片刻後,整個庭院再次恢複安靜。
隻剩下衛韜靜立其間,仿佛和夜幕交織相融、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