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劍道宗師無法製造出如此動靜,所以說正在追來的人不止是他一個。”
“跟隨延親王數十年之久的宿老,定然也在其中。”
“隻是不知道宴客廳內的玄武宗師,有沒有和他們兩人一起。”
緩緩呼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衛韜再次加快速度,一路不停向前狂飆,頃刻間便奔出十數裡距離。
卻仍舊拉不開和後麵的距離。
此時此刻,他莫名回想起不久前與宮苑的一戰。
不知道在麵對他和劉椽凕不死不休的追殺時,她又是一種怎樣的心境與體驗。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三道身影一前兩後,在荒野中發力狂飆。
衛韜周身熱氣蒸騰,猶如一座燒得通紅的人形鍋爐。
他每一步向前踏出,都會炸開大蓬積雪泥土,若是從空中向下看去,就像是在地麵綻放出朵朵黑白相間的蓮台,又筆直連成一線。
後方兩人速度同樣極快。
白箬衣袂飄飛,整個人氣息森嚴,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劍,斬破狂風向前刺來。
宿老則顯得更加狂暴,每一次躍起落下,雙掌都會猛擊地麵,以巨大的反震之力,帶動身體高高躍起,所過之處飛沙走石,爆響連連。
不止一次,衛韜生出了就此停下,轉身一戰的念頭。
但每次都被他直接掐滅,繼續向前狂奔。
如果身後是武道宗師在追擊,那他才可以衡量利弊,考慮是不是可以停下迎敵。
可惜現在是至少一個武道宗師,外加一個劍道宗師,便讓他不得不將這一念頭直接消滅於萌芽之中。
對陣武道宗師,他可以嘗試以傷換傷,硬拚氣血真勁和肉身防禦。
但以他此時的身體狀態,在劍道宗師的巨大殺傷力威脅下,若是再被武道宗師拚死纏住,那時候再想著以傷換傷就是自己找死,沒有第二種可能的存在。
雖然破限三十七段的血網一直都在自我修複,但速度實在令人無語,按照這一趨勢下去,怕是等到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完全穩住內腑的傷勢。
按照他此時的速度,怕不是早都要跑出了玄州,來到北麵元州的地界。
踏上一座土坡,他眼中波光一閃。
前方隱約可見一座恢弘厚重的城池,在夜幕下猶如一頭陷入沉睡的巨獸,趴伏在大地之上一動不動。
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從京南衛營來到了大周京城。
後方遠處,宿老越追越是煩躁,甚至還有些抑製不住的心驚。
那個家夥,竟然如此能耗。
明明在宴客廳最後的交手,他已經受了內傷,但這一路的奔襲追擊,他們竟然始終將此人攔截堵住。
最重要的是,前麵就要到了京城。
真要被他闖入城中,不管是尋到了接應的援手,還是引起坐鎮大內宗師的注意,再想出手擊殺便千難萬難。
想到此處,宿老與白箬對視一眼。
均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相似擔憂。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白箬陡然高高躍起,身形猶如白鶴展翅,又似遊龍驚鴻。
而在其身後,宿老猛地一聲低喝,雙掌向前打出一道柔勁,似緩實疾印在那道白色身影背心。
白箬麵頰閃過兩團不正常的紅暈,口中溢出一縷殷紅血跡。
本就極快的速度,又在原本基礎上驟然暴增一倍不止。
宿老則轟然墜落下去,將地麵砸出一個大坑,緊接著又從中一躍而出,朝著前方那道忽然亮起的光芒追去。
隻要白箬能將對方攔截停下,最多不需要超過十個呼吸時間,他不惜代價全力加速,就能追趕上去加入戰圈。
到時候他們兩人聯手,定然能將其擊殺於城牆之外,待找到世子殿下之後,便可以帶著此人的頭顱返回小鎮,祭奠在王爺王妃墳前。
衛韜此時剛剛躍下土坡,才向前踏出不到十步。
心臟在這一刻毫無征兆縮緊,整個人仿佛被浸入玄冰之中,從頭到腳遍體發寒。
白箬人劍合一、雙劍合璧,在漆黑夜幕下綻開一道璀璨光芒,刹那間便已經跨過不知多遠距離,來到那座土坡之上。
京城近郊,夜空之上,仿佛升起了第二輪月亮。
除去那輪懸於夜幕正中,一直向下揮灑著皎潔光芒的銀月外,還有一輪攜裹著森寒光芒的圓月向北而來,照亮了下方大片荒野,要將前方正在狂奔的那道身影完全籠罩其中。
就在此時,白箬斬出了手中雙劍。
兩柄青鋒仿佛活了過來,擁有了自己的靈智與生命,下一刻就要破空而走,自由翱翔於天地之間。
刹那間,自握劍的手指為起始,緊接著是手臂、肩膀、乃至於整個身軀,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隻剩下了那一道璀璨無比的劍光,朝著前方墜落下去。
冬!
!
地麵便在此時猛地震動。
在第二輪銀月的映照下,九朵黑白相間的蓮花毫無征兆炸開,它們首尾相連,結陣成圓,刹那間便在月下盛開了一座陰陽蓮台。
黑色是土,白色為雪。
兩者涇渭分明,卻又完美融合到了一起,相互交織糾纏,不分彼此。
下一刻,猩紅詭絲自黑白蓮台正中湧出。
包裹著中間那尊黑紅交纏的軀體,仿佛邪魔於黑暗之中降世,處處流露出血腥邪異的氣息。
“陰陽意境!?”
“此人非是武道宗師,除了一身可以力敵宗師的狂暴力量外,竟然對陰陽意境也有了如此深入的理解!?”
白箬猛地眯起眼睛,目光透過重重阻隔,看到了那雙似是有些好奇,但更多還是冰冷漠然的猩紅雙眸,通明的劍心陡然升起了一絲波瀾。
劍光大盛,如流水月光。
斬斷了迎麵而來的猩紅絲線,旋即沒入到那座黑白分明的九品蓮台之中。
荒野突然間陷入到寂靜之中。
無論是寒風的呼嘯嘶嚎,還是劍氣的破空尖鳴,亦或是腳踏圓環,蓮台顯現的巨響,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隻剩下那道銀色光芒,無聲無息迎空綻放。
卡察!
卡察卡察……
不知道多久之後,或許隻是一瞬之間。
清脆的碎裂聲才打破了沉寂,在京郊荒野蕩開一圈圈漣漪。
刹那間,其他所有的聲音又重新出現。
與清脆的碎裂之聲混合一處,交織融合成為一曲死亡的樂章。
數個呼吸後,蓮台破碎,劍光不存。
最後的音符悄然消散。
荒野再次恢複到原本模樣。
轟!
宿老周身血霧繚繞,正自遠處狂奔而來。
踏過那座土坡,他便看到兩道身影,並肩站在前方。
仿佛兩人是在等候許久未見的摯友,哪怕是在寒風呼嘯的冬夜,也要一起迎接他的到來。
“白箬和那人並肩而立,站在一起!?”
他心中猶如火藥炸開,眼睛陡然變得通紅。
但就在下一刻,宿老童孔又驟然收縮。
目光落在白箬慘白毫無血色的臉上,更是清楚看到,這個和他朝夕相處了超過二十年的劍客,竟然是雙腳離地懸空,被那個人伸手扣住後背輕輕舉起。
還有若隱若現的猩紅絲線,在兩人身體周邊交織環繞。
轟!
仿佛有一枚炸彈在京郊荒野引爆。
以那兩道身影所站的位置為中心,地麵上陡然凹下去一個巨大的深坑。
衝擊波朝著四麵八方擴散,頃刻間便將周圍所有積雪和植物吹飛蕩平。
煙塵還未完全散去。
衛韜丟掉已經乾枯冰冷的劍客屍體,剛剛從坑底站直身體,便再次抬頭向上看去。
目光中映照出宿老急速膨脹壯大的猙獰身影,第二次朝著下方蓋壓而至。
轟隆!
!
比之前更大的悶響遽然爆開。
兩道猙獰可怖的身軀正麵對撞,生死交鋒。
大片積雪泥沙在周圍炸開,又化作暴雨灑落下來。
城外荒野雷聲隆隆,連成一片。
不久後,又是遽然一聲爆響。
一道身影猛地倒飛出去,在半空中灑落大蓬鮮血,落地後又連續向後翻滾,直至撞塌了那座土坡才堪堪停了下來。
許久後,宿老七竅湧血,艱難從地上掙紮起身。
眼前一片空蕩,看不見那道黑紅交纏的身影。
忽然,後背傳來難以忍受的麻癢感覺。
還有一道虛弱沙啞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悄然響起。
“老先生,你真傻,真的。”
“如果你們兩個一直未曾分開,那麼有你這位武道宗師糾纏牽製,再加上那個白衣劍客的雙劍殺招,以我受傷未愈的身體狀態,縱然對陰陽意境有所領悟,也絕不敢與你們正麵為敵。”
“隻可惜,你們非要排隊上來送死,簡直是以己之短,擊敵之長,那麼被我一個個殺掉也是應有之意。”
宿老口中嗬嗬連聲,原本便滿是皺紋的麵孔變得愈發慘澹乾癟。
他能清晰感覺到,所剩無幾的生命力還在飛速流逝。
就從胸口麻癢處消失不見。
“這種陰損毒辣的手段,你便是用它吞噬白箬的生機,再反哺助益自身?”
宿老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艱難開口說道。
“在初步領悟了陰陽意境後,我發現這種手段似乎多有隱憂,本來並不想如此。
但誰讓老先生逼迫得如此之急,便隻好先將你們送入黃泉,再在後麵慢慢探究其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瑕疵。”
說到此處,衛韜低低歎了口氣,“延親王應該還未走遠,老先生追快一些的話,應該還能趕上他的腳步,也能在地府黃泉延續你們的主仆情誼。”
卡察!
陡然一道寒光閃過。
一顆頭顱高高飛起,旋轉著落入不遠處的泥坑中,通紅的眼睛至死都沒有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