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陷入停滯。
龐大的壓力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作用在倪灀身上,渾身骨骼都在卡卡作響。
仿佛要將她直接碾壓成一團肉泥。
倪灀卻在此時陡然踏前一步,不退反進迎上了那團碧綠漩渦。
道道銀色絲線在她眼中爆發,然後凝聚到童孔正中的一點。
修長高挑的身軀同時散逸出銀色光芒,寬大袍袖無風自動,猛然展開,似有一輪皎潔圓月從中悄然升起。
倪灀雙掌艱難上揚,如同托舉著萬鈞重物。
又像是在捧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要將它送到凝妃道子手上。
“混元歸一,秘法陰極!”
無聲無息間,雙掌再次交接到了一處。
兩人之間的距離,此時甚至不足三尺。
彼此之間氣機相連,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劇烈碰撞糾纏。
所有一切瞬間壓縮沉凝到了極點。
衛韜踏上一個土坡,剛好便看到遠處正在發生的一幕場景。
商凝妃一掌按下。
倪灀雙手抬起。
兩道身影合為一處。
轟隆!!!
陡然一道巨響爆開。
震耳欲聾、直入雲霄。
比剛才所有聲音加起來都要更加磅礴浩大。
刹那間飛沙走石,大地裂開。
蕩起高高煙塵,遮蔽住了他全部的視線。
忽然一道窈窕身影從煙塵深處衝出,閃電般朝著這邊飛奔而來。
“吾身懷山門秘寶,可將玄感妄念影響降低到最小,竟然還不是那個賤人的對手!”
“她不過練臟圓滿,竟然就能打出那種恐怖的攻擊,簡直出乎了我的預料……”
“到底修行的是怎樣的秘法,才能讓她不經玄感洗禮,便能禦使出接近宗師一擊威力的陰極殺招?”
“原來這便是她隱藏到最後的真正底牌,還好我活了下來,隻要後麵有了充足的針對性準備,就能讓她知道,練臟和玄感,還是有著難以逾越的差距!”
商凝妃速度飛快,幾乎拉出道道殘影。
她甚至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逃。
不能去賭那位元一道子是不是還有再戰之力,最穩妥的選擇便是暫時避開其鋒芒。
隻要能第一時間找到斕姨,甚至是與釧隱師弟彙合,才可以嘗試著計劃一下,趁著倪灀施展秘法殺招之後的虛弱,是不是要殺一個出乎預料的回馬槍。
唰唰唰!
急速奔行帶來呼嘯風聲。
靈明山道子滿麵鮮血,都顧不上抬手擦拭。
轉眼間便跨過數十丈距離,並且速度還在不斷向上提升。
忽然,她眼神一凝。
看到了站在前麵土坡的那道身影。
“竟然是他!?”
“斕姨呢,斕姨跑哪裡去了?”
商凝妃心中猛地一跳,瞬間閃過諸般不好的念頭。
最壞的情況,便是斕姨已經被他打死。
而此人現在來到此處,就是要攔住她的去路。
然後和後麵的那個賤女人聯手,真的要讓她命喪黃泉。
刹那間,商凝妃麵色陡然變,深深嗅到了死亡帶來的恐怖氣息。
沒有任何猶豫,她身形一轉,不再試圖返回路邊,而是直接調轉九十度,朝著一側瘋狂逃竄。
雖然她受了傷,不願再繼續麵對倪灀,但卻還是有信心將攔路的這個男人打死。
隻可惜她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
萬一被他舍命糾纏,哪怕隻耽誤片刻時間,被兩人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怕是再難從這處荒野走脫。
就算是再拚死一搏將他打死,也沒有任何意義。
此人不過一個賤仆,又哪裡比得上她靈明道子的身家性命?
卡察!
卡察卡察!
劇烈轉向帶來極大的壓力。
商凝妃雙腿骨骼都在卡卡作響。
口中抑製不住湧出鮮血,滴滴答答淌落地上。
唰!
她一頭鑽進遠處的樹林,緊繃著的心弦也在此刻終於稍稍放鬆。
冬!
毫無征兆的,地麵微微顫動。
還有細微的沙沙聲縈繞耳畔。
這聲音融入風中,卻又清晰可聞。
猶如是魚兒戲水,蕩起道道水波。
“他追上來了。”
“我全力加速,竟然還能被他追上!?”
沙沙之聲愈發清晰,就從她前後左右同時響起。
仿佛一下下掃在她的心間,掀起莫名波瀾。
“這種感覺,為何有些熟悉?”
商凝妃眉頭緊皺,刹那後忽然一道光芒閃過,照亮了她心中升起的疑惑迷茫。
“荷下青魚……”
“這是孫洗月的荷下青魚。”
“怎麼可能是荷下青魚!?”
“算了,既然不好走,便隻有不惜代價將他打死,然後再走!”
她念頭電轉,整個人陡然不再向前疾行,而是環繞林間空地,畫出一個大圓。
林間落葉高高蕩起,如同煙花淩空綻放。
商凝妃連踏九步,九蓬落葉連成一片,仿佛在空地上方盛開了一座九品蓮台。
最後一步落下,她猛地定在地麵,恰好位於九品蓮台中央。
七竅中齊齊湧出殷紅血跡,商凝妃雙眼一片碧綠,整個人竟然猛然變矮縮小數寸。
一道身影飛快掠過,就在此時進入空地之中。
兩人同時眯起眼睛,彼此都從對方的童孔之中,清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轟!
漫天飛舞的枯葉開始落下。
驟然間無數碧綠絲絛從中飛出,穿透片片枯葉,朝著衛韜激射而來。
她現在負傷虛弱,又知道他身懷荷下青魚身法,一旦被纏住局麵必定大壞。
因此隻能是不惜代價爆發殺招,不給他任何輾轉騰挪的機會。
就是要在瞬間分出勝負,將人直接打死。
“荷下青魚也不行,我看你這次往哪裡躲!”
“竟然還有這樣的打法,當真是令人欣喜難耐。”
衛韜眼中波光微動,不閃不避、不退不讓,伸手便朝著那道被綠絲環繞的窈窕身影抓去。
“竟然不躲?合該你命喪當場!”
商凝妃一聲低喝,碧綠絲絛數量再增,籠罩住衛韜前後左右所有空間。
轟!
碧綠絲絛臨身。
商凝妃眼神中閃過些許快意。
但就在下一刻。
血一樣的顏色毫無征兆映入她的眼簾。
刹那間無數猩紅絲線爆開。
與她不惜代價放出的碧綠絲絛相互絞殺,無間糾纏。
穿透了層層落葉,在地麵樹乾留下無數密密麻麻的孔眼。
數個呼吸後。
一道窈窕身影踉蹌後退,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不斷蠕動扭曲的紅色觸絲,驀地一口鮮血噴出。
她的氣息肉眼可見衰落下去。
片刻間已經到了難以維係的邊緣。
她雙唇翕動,顫抖著道,“你,你這種狠毒殘忍的招法……”
“商道子不也一樣,我們最多算是半斤八兩。”
衛韜微微眯起眼睛,表情隱隱有幾分享受。
他也沒有想到,在融合了陸止荷血網之後,自己竟然也和她一樣,能夠從其他武者身上吞噬吸收氣血精華。
就像在溟水河畔,墨香樓主便是如此死法。
從這方麵來看,這位商道子倒是說的不錯,確實有些殘忍狠毒。
不過都無所謂了,她馬上就要死掉。
死人的話,是沒有人會聽的。
“知道我的身份,你竟然還敢殺我。”
商凝妃麵色慘澹,已經徹底沒有了血色,艱難開口說著,“你殺了我,山門定然會找你報仇。
我縱然死在你的手中,也不過是先行一步,會在下麵等著你的到來。”
話音落下,她口中忽然湧出大股鮮血。
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自斷心脈,瞬間便沒有了任何生命氣息。
“自知無法幸免,所以便直接自殺了麼?”
啪!
猩紅絲線斷開。
衛韜眉頭微皺,再回味一下剛才幽玄詭絲的吞噬吸收,莫名便生出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想了一下,他眉宇間忽然閃過些許陰霾,找到了這種熟悉感覺的來源。
血玉丹和血神丹。
當初在蒼遠城的時候,他曾大量服食這兩種丹藥輔助修行,就和剛才詭絲入體吞噬吸收有些相像。
怪不得它們會被叫做血丹。
所以說,這兩種丹丸的製造材料,其實都是武者氣血,亦或是人之精血。
而不是他以前所認為的猛獸之血。
更進一步去想,當年青蓮降世,惑亂蒼生,在並不算長的時間內便拉起一支龐大的氣血武者隊伍,詭絲和血丹定然在其中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低層次武者服食血丹,就是作為炮灰用來消耗。
厲害的青蓮教徒,則有可能會詭絲入體,再訓練組成青蓮戰陣,絕對是一柄柄難以對付的尖刀。
就像是他曾經遇到的那個戰陣,其配合之精妙純熟,絕非一般武者聯手能夠應對。
衛韜低頭看一眼已經枯萎乾癟的屍體,再想想和她初遇時的嬌俏窈窕模樣,不由得也有些感慨歎息。
下一刻,他從她身上取下一枚碧綠項鏈,然後乾脆利落將她的身體分開。
又一把火將林間枯葉點燃。
火借風勢,轉眼間躥出一道長長的火線,將整個樹林完全籠罩在內。
衛韜最後再看一眼,迅速朝倪灀所在的方向趕去。
從他踏上土坡,到後麵的追逐,再到戰鬥結束,點火處理屍體,加起來也沒有超過百息時間。
但當衛韜來到兩人戰鬥的地方,發現已經不見了倪灀的身影。
直到回到馬車停靠的路邊,才看到她正在附近認真搜尋,不時還撿起一片骨肉仔細觀察。
“我就知道,你果然沒事。”
倪灀麵色有些慘澹,直接在道邊坐了下來。
抬頭看著他道,“和你對峙的那個女人呢,看樣子應該滿地都是。”
衛韜上前幾步,“道子可是受傷了?”
她笑了笑,“內傷倒是並不算太過嚴重,不過我剛才施展陰極秘法對敵,時限過後就幾乎被掏空了身體,需要一段時日的休養生息才能慢慢恢複。”
“印跡秘法?”衛韜心中好奇,沒有什麼掩飾直接開口問道。
“是陰極秘法,陰陽的陰,終極的極。”
倪灀看了他一眼,也沒有隱瞞,“練臟之上便是玄感,玄感之上便是天人化生,陰陽和合的宗師。
所謂陰極秘法,卻能讓我能夠以宗師之下的實力,打出接近宗師層次的攻擊。
算是我壓箱底的最終殺招,也是老師認為我是元一數十年來最強道子的主要依據。”
她暗暗歎道,“隻可惜商凝妃見勢不妙,不惜代價以玄感妄念攪亂我的精神,乾擾我的判斷,然後又施展漫天飛舞的碧綠絲線隱藏身形,我一時追之不及便被她逃了出去。”
說到此處,倪灀拭去唇角溢出的一縷血跡,眼神中再次閃現出堅定自信的光芒,“經此一役,靈明山第一道子也不過如此,縱然她突破練臟踏入玄感,我也有把握在下一次交手中取其性命。”
衛韜道,“道子沒有機會了。”
“哦?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眼波流轉,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他的手上。
雙眉不由得緩緩蹙起,“這是她戴的項鏈,所以說你剛剛遇到了她?”
衛韜點點頭,“我剛剛去尋找道子,結果卻是遇到她慌不擇路,一頭撞到了我的麵前。”
“你將她打死了。”
倪灀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表情依舊平靜澹然,“這是一個秘密,最好不要隨便向外說起。”
“道子放心,我自是知道輕重。”
她微微一笑,“如果實在是沒能瞞得過去,就說是我殺的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衛韜一怔,隨即歎了口氣,“真要較起真來,商道子其實是自殺身亡,和我們兩個都沒有關係。”
倪灀雙手抱膝,仰望天上緩緩飄浮的一朵白雲,莫名有些出神,“四十年前外族入侵,本門首當其衝,北荒連番血戰,四位宗師僅剩其一,而且身負重傷,不複當年勇猛。
後麵山門又遭異族高手突襲,更是損失慘重,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受到打壓,甚至差一點兒便被抹去了教門七宗的名號。”
她語氣悠悠,陷入回憶,“當時靈明山一直對本門垂涎不已,不斷摩擦生事,若不是本人老師異軍突起破境宗師,還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局麵。
結果風水輪流轉,十年前,靈明山遭到青蓮教強攻,同樣損失慘重,門派高手出現斷層,之後用去半甲子時間都未能真正恢複元氣。”
“所以說這一次商凝妃之死,對靈明山又是個不小的打擊。
在她死後,靈明山的年輕一代啊,也就隻剩下了劉釧隱這個手下敗將,不知道能不能在即將到來的教門大比中,以一己之力撐起靈明山的臉麵。”
衛韜沒有回應,跟著她一起出神。
一天不到的時間,靈明山兩位道子身殞,此事確實需要嚴加保密,若是一旦泄露出來,怕是當即就要迎來一場狂風驟雨。
接下來,倪灀進到馬車休息。
衛韜又花費一點時間,在外麵清理路麵。
然後不再停留,繼續向前行去。
倏忽間又是半個多月時間過去。
兩人來到一座小鎮,停下來放鬆休息。
安頓好後,衛韜漫步而行,來到鎮子數裡外的小丘。
他登臨峰頂,眺望著視線儘頭那座厚重巍峨的大山。
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終點。
位於元州中部的太玄山。
也是朝廷選定的教門大比地點。
太玄山內太玄淵,太玄淵內見靈山。
靈山入心間,如夢亦如幻。
倪灀路上說過的話縈繞耳畔,也讓他對名為太玄的這座大山生出了更多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