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擋住了午後的陽光。
溪水卻一直歡快流淌,撞擊在大大小小的石頭上麵,發出清脆的叮冬鳴響。
就像是奏起一曲歡快的樂章。
衛韜深吸一口滿含水霧的空氣,看向十數丈外垂釣的蓑衣漁夫。
漁夫神情專注,好像沒有注意到不遠處觀察的目光。
忽然一提魚竿,釣鉤上空空如也。
他卻並不在意,隻是悠悠一笑。
依舊從身邊的瓦罐中取出一隻肉蟲掛在鉤上,再次輕甩魚竿入水。
“你稍等片刻,等我釣上這條魚。”
此人聲音縹緲悠揚,十分悅耳。
就像是在衛韜耳畔直接響起。
唰!
魚線倏然繃直,一條草魚躍水而出,直接落入溪邊竹簍。
蓑衣漁翁起身,收拾好漁具。
輕輕向前踏出幾步,便已經跨過十丈距離,來到衛韜近前。
衛韜衣衫無風自動,身體一點點繃緊。
但就在下一刻,漁翁再開口時,所說的話讓他頗感意外。
“以你的年紀,修習的又是外道法門,能達到如此高度,也是殊為不易了。”
停頓一下,漁翁又接著道,“怪不得我那牧舫侄兒會對你如此看重,不止一次在老夫麵前念叨不停。”
衛韜心念轉動,微微躬身,“在下不知是牧叔當麵,卻是有些失禮了。”
牧執事澹澹一笑,“不知者不怪,更何況你已經是珞水城清風觀鎮守執事,和我算是平級,又何來失禮一說?”
衛韜再次抱拳,“在牧叔麵前,晚輩隻能是牧舫大哥的兄弟,非是外院道觀的鎮守執事。”
“你這娃娃倒是會說話。”
牧執事點點頭,“我那侄兒雖然資質低劣,又不肯下苦功修行,看人的眼光反而很少出錯,所以能讓小舫認定的兄弟,自然也會被我多看一眼。”
“再加上你頗受那位的青睞,身上便已經打下了和老夫同脈相承的標簽……”
牧執事說到此處,忽然閉口不言。
沉默許久後,才又接著說道,“我受她所托,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和你交代一二。”
“牧叔請講。”
衛韜點點頭,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態。
他也有些奇怪,為什麼交代事情不在彆院,反而要跑到這空曠無人的荒野山間?
牧執事抬一下頂上鬥笠,遠遠眺望著隱於雲霧深處的青麟山。
“山門很大,人數眾多,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更有矛盾紛爭,此乃世間常事,難以避免。”
“就好比小衛,既然你能得貴人看重,親自為你鋪排道路進行培養。
自然也有可能會被另一貴人敵視,將你看做前進道路的一塊絆腳石,隨便一腳就要踢開。”
“至於山門中的其他人,有的身在局中,執子先行。
有的雖在局外,卻也饒有興致,等待著後續發展。
還有的高高在上,對此毫不在意。
但對於棋局中心的你來說,卻沒有置身事外的選擇。”
說到此處,他看一眼衛韜,“我說的這些,你明白了麼?”
衛韜表情寧靜,若有所思。
不久後,他忽然微笑起來,“我明白了,多謝牧叔提醒。”
“隻是不知道,那位看晚輩不順眼的貴人,究竟又是哪位?
晚輩也好日後躲遠一些,儘量不去觸碰那位的黴頭。”
“你明白就好,雖然同為元一門人,他們並不會直接下殺手。
但就算是其他各種手段,你到了珞水城清風觀後,也必須小心警惕,時刻注意,免得落入他人圈套。”
牧執事微一抬手,將竹簍丟入水中。
一尾草魚探頭探腦,飛快逃去。
他輕歎一聲,接著說道,“至於那位到底是誰,我隻能告訴你,此人在山門內樹大根深,不是易於之輩。”
“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既然已經投入到了她的麾下,真要有了什麼事情,隻要你占理且不丟人,以她一貫的性子,自然不會讓你無故蒙受冤屈。”
衛韜點點頭,忽然笑道,“牧叔放心,我這個人能屈能伸,並非那種不知進退之人。”
牧執事道,“你能這樣想就很好,以前老夫也曾見過很多天資過人、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就是因為不知進退,導致早早夭折,丟掉了大好的前途命運。”
“所以說,該蜷著的時候,就不要伸展,你硬要伸展,折了性命也是活該。
但不該蜷著的時候,誰非要按著不讓你伸展,你就把人直接打死。”
說到此處,他語氣忽然一變,肅殺森寒,“打不死,就想儘一切辦法逃掉,隻要找到我,亦或是倪道子,自然會有我們替你撐腰。”
衛韜問道,“牧叔,若是真遇到了事情,我又該怎麼判斷,到底是該蜷著,還是舒展?”
“小事你自己隨便,至於大事,倒是不用你來判斷。”
牧執事看著溪水流淌,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自然是倪道子讓你蜷著,你就隻能蜷著,讓你伸展,你就儘情伸展。”
衛韜微微一怔,笑容也隨之一滯。
這句話說是這麼說,但聽上去卻莫名有些古怪。
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不過於他而言,怎麼判斷大事小事,卻是有著屬於自己的明確標準。
畢竟除死之外無大事。
所以說,隻要他還沒有真正受到死亡威脅。
那麼一切的事情都是小事,隻需要自己判斷到底是蜷縮還是伸展,而不需要麻煩到遠在青鱗山上的道子倪灀。
牧執事悄然離去。
衛韜繼續朝著府城前行。
接下來的路上卻是多了幾分警惕和注意。
心中也一直在思索關於元一道貴人的事情。
兩個貴人。
其中一個,自然是元一道子倪灀。
至於另外一個,最大的可能還是元一道子。
那個人的名字,好像叫做青葉。
衛韜縱馬而行,思緒飄飛。
兩個道子之間的事情,將他牽扯進來屬實是有些無奈。
隻能說,無形腦補最為致命。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教門道子,在某些事情上也不過和普通人一樣,著急上火外加上頭。
當然,牧執事所說的貴人,也有可能不是青葉,而是另有其人。
現在掌握的線索有些單薄,還不能直接下了定論。
蹄聲陣陣,塵土飛揚。
府城遠郊,衛韜在一片小樹林旁勒住韁繩。
他回頭看看,忽然歎了口氣,“諸位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也該出來露個臉了。”
嘩啦啦,四周同時傳來衣袂響動,從四麵八方迅速朝著這裡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