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英人小,看不到情況,隻聽到竹林梯子那兒,一陣吃痛的哎呀哎呀聲傳了上來。
周桂砸中人還不解氣,扯著嗓門衝竹林下方大吼:“周大紅,你下次彆登老娘家的門,老娘這兒不歡迎你,看見你,我就礙眼。”
“你說說,這棒槌,到底長沒長心眼,幾十歲的人了,搶英子的刺泡兒,還有臉把誌學拉出來當筏子,也就在我這院子裡敢橫一下,大嫂要聽到這話,不得錘死她。”周桂氣喘籲籲走進院子裡,一邊走,一邊向錢二媳婦埋汰。
錢二媳婦從石盆子上跳下來,拿著鞋墊往屋裡走:“渾不濟的,遇上這種不長心的娘,誌學、誌飛也是倒黴。”
“可不就是,我前兒還聽你衛大娘提,她在給誌飛看媳婦,也不知她那沒長珠子的眼睛,會挑中個什麼媳婦。”
錢二媳婦一聽十八歲的衛誌飛要談媳婦了,八卦勁上頭,也不進屋了,站在門口問:“誌飛才十八歲吧,是不是早了點,媳婦是哪家的,衛大娘能讓周大紅給誌飛找媳婦?”
周桂把門邊的背簍順手背起來:“說是東陽大隊那邊的,還和你一樣,都姓許。你衛大娘不相信她的眼光,這個暑假永凱兩口子可能會回來,把誌飛帶去齒輪廠。等誌飛在城裡工作了,周大紅應該就會暫時歇了給他說媳婦的心。”
錢二媳婦:“帶走也好,要我說,永凱表弟要是能一起把誌學也帶走,那才好。”
說到衛誌學那孩子,錢二媳婦心裡就感慨得不行。
那是多乖的一個孩子啊,生生就被周大紅這個不長心的娘給禍害成了這樣子。
提到衛誌學,周大桂心裡也有點不得勁,歎了一聲,道:“誌學那孩子,身體那麼差,哪敢讓永凱帶走啊,這萬一到了城裡,有個意外,永凱兩口子生了百張嘴,都說不清。”
屋簷下,衛子英聽到她奶和錢二媳婦的談話,小耳朵忽得支棱起來,想聽聽究竟。
關於衛誌學和周大紅這對母子,她已經好奇好久了。
但偏大人們都支支吾吾,誰也沒一次講個明白,她從眾人不多的神情中,唯一能分析出來的,便是誌學哥那一身病,是周大紅弄出來的。
她和誌學哥玩的時候,有不著痕跡問過他生的是什麼病。
但每次一問,誌學哥就沉默了下去,啥也不說。
她還偷偷問過衛老太,衛老太每次都隻歎氣,同樣也不說話。
人就是這樣,大家越不想說的事,就越是引人好奇,衛子英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難得她奶主動提起這事,所以,這次,她一定要弄個清楚。
“也是這個理,帶走了,沒出事還好說,要真有個意外,永凱他們兩口子,頭上還不得長一腦袋的包。天還早,走吧,打背柴回來不定天還沒黑。”
錢二媳婦歎了口氣,進了屋,然後很快就背上背簍出來了。
衛子英聽八卦,聽到一半,心癢得不行,偏她奶她們又不說了。
她小眼睛透出失望,撇撇嘴,把竹簍裡裝的螺螄用個袋子裝上,然後甩著小短腿,也跟著周桂去了山上。
三人踏出門,才走到石墩子橋處,遠遠的,就瞧見在橋下石頭處洗衣服的陳麗。
陳麗的肚子已經快七月了,隆起的肚子很大,因著肚子大,她洗衣服時彎腰都有些困難。
“陳麗,洗衣服啊。”錢二媳婦看見陳麗,遠遠就喊了一聲。
關於陳麗肚子裡孩子不是老衛家的這事,隻有衛家自己人清楚,外人一概不知,連錢二媳婦這住得這麼近的,也是啥都不知道。
衛家分家分這麼快,所有的人都隻當是周桂是不喜這個還沒進門,就先大了肚子的媳婦,並沒有往其它方麵想。雖然大家都看不上陳麗,背地裡也閒碎語說了不少,但當麵卻又是另一套。
陳麗聽到喊聲,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衝錢二媳婦點了點頭,最後目光落到周桂身上,道:“娘,上山啊。”
陳麗這聲娘,膈應人的很,周桂胸口仿佛堵了塊石頭般,忒不得勁。
但再不喜她,她也是衛永民的媳婦,周桂眼不見為淨,唬著臉嗯了一聲,算是應了,然後牽著衛子英上了石橋,這期間,楞是一個眼神都沒丟給陳麗。
錢二媳婦這會兒眼力勁上來了,瞅了眼走遠的周桂,然後衝陳麗笑了笑,忙不迭追上去。
走過石橋,錢二媳婦到底沒忍住心裡的好奇,問:“二嬸子,陳麗再不是,也是永民的媳婦,你這樣,不怕等你和二叔老了,他們不養你們啊。”
周桂板著臉,道:“不指望她養,有若楠和永華呢,再不濟,還有誌勇誌輝,就是讓我家英子養我,也輪不到她來養我。”
錢二媳婦:“話不能說絕了不是,那萬一呢,我說,生生氣就好,她肚子裡還揣著老衛家的孫孫呢,不看僧麵看佛麵啊。”
錢二媳婦不提孫孫還好,一提,周桂心裡更不得勁了:“她就懷了龍崽子,那也不是我的孫,我的孫孫,是咱家英子三兄妹。”
周桂的話,讓錢二媳婦驚了。
媽呀,這陳麗到底是乾了啥,竟讓二嬸子氣得孫子都不認了。
“二嬸子,她到底乾了啥,讓你這麼生氣?”
錢二媳婦心癢起來,但周桂這會兒卻閉了嘴,不提這事了。衛子英跟在她奶身後,知道她奶生氣了,趕忙轉移話題,奶聲奶氣道:“奶,馮勇給我的刺泡兒被大娘搶了,刺泡好吃,我沒吃夠,還想吃。”
二表嬸又開犯傻了,沒瞅奶奶臉都黑了嗎,再問下去,她奶不定要動手錘她了。
不得不說,周桂是疼孩子的,衛子英一提刺泡兒,她心裡那股不爽刹那間就轉移到了周大紅身上:“英子不生氣,等會兒到了山上,奶給你找刺泡兒,周大紅個棒槌,回頭奶去收拾她。”
“大娘說要給誌學哥吃刺泡兒,奶,誌學哥能吃嗎,能吃咱就多摘點,送去給誌學哥吃。”衛子英不聲不響,把話題轉到了衛誌學的身上。
她跟錢二媳婦一樣,錢二媳婦撓心撓肺想知道陳麗的事,她就抓心撓肝,想知道衛誌學身上發生的事。
自己帶的孩子,周桂哪會看不明白衛子英在想啥啊,一聽她話,嗬嗬一笑:“這麼想知道你誌學哥的事啊。”
“嗯,很想知道,但奶不說。”被戳破了,衛子英也不害羞,反而點頭道。
“想知道,問我不就得了唄。”跟在後麵的錢二媳婦,很會找存在感,衛子英話一落,她就接了話。
衛子英小眼睛一亮:“那二表嬸,你給我說說唄。”
錢二媳婦被衛子英這樣子逗樂了,從後麵一把將衛子英抱起來,乾淨利落地,一個反甩,把衛子英甩到身後背的背簍裡:“又不是啥不能說的,大家不說,隻是怕惹你大奶奶傷心。衛誌學身體差,那是因為,周大紅這個當娘的缺心眼,裡外不分弄出來的。”
說到這裡,錢二媳婦就感慨得不行。
活了半輩了,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當娘的。
說起來,周大紅和她還有點親戚關係,兩人都是東陽大隊的姑娘,她比周大紅晚嫁過來幾年,她大兒子隻比誌學大一歲,不過不在家,跟著學手藝的老師傅去了北方勘察什麼地形去了。說起當年的事,錢二媳婦就唏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周大紅娘家二哥的孩子來左河灣玩,那孩子比衛誌學大了六歲,十歲的小男孩最是調皮,那會兒正是夏天,左河漲水,那孩子下河去洗澡,自己洗就算了,還把四歲的衛誌學也給慫恿了去。
結果兩個孩子都遭殃了,被一股水浪給衝走了。
周大紅那個棒槌,擔心娘家侄子在她這兒出了事,沒辦法給她二哥交待,救人的時候,她明明看到衛誌學被水衝進了河邊竹籠子裡,卻沒吱聲,反而讓大家先救她侄兒。
她侄兒被衝得遠,大夥費了一點勁才把她侄兒給撈起來,等她娘家侄兒上岸後,她才給大夥說,衛誌學在竹籠子那邊。
那時候,衛誌學才四歲,雖然竹籠卡住了他,沒被水衝走,但卻喝了不少水,撈出河差點沒救得回來。吳家平的閔大夫費了不力,才將孩子肚子裡的水給弄出來。
閔大夫給兩個孩子都開了藥,但衛誌學肺部進水了,還傷了根,吃藥的同時,還另開了一副調養身體的藥給衛誌學。
生病吃藥是天理,然而周大紅卻沒當回事,覺得孩子醒了,應當就沒啥事了,那會兒她娘家侄兒因著泡水太久,正在發燒,這沒長心眼的女人,不想娘家二哥找她算賬,就把閔大夫另外開來給衛誌學調養身體的藥,給娘家侄兒吃了。
最後,她娘家侄兒是沒事了,活蹦亂跳回了東陽大隊,但衛誌學卻因沒極時調養身體,耽擱病情,越發嚴重了。
等到孩子病情爆發出來,差一點就沒救得回來。後來去了市醫院,衛誌學命是救回來了,但因著親娘的糊塗,落下了一身病根。
前些年還稍好一些,後麵這幾年,這孩子身子越來越瘦,臉也越來越蒼白了。
大夥裡心裡其實都在猜,這孩子,怕是活一天是一天了,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成問題。
因為這事,衛良忠家也曾發生過一次很大的爭執,張冬梅甚至都說出了要衛永治和周大紅離婚的話,該說不說,周大紅那一刻卻變聰明了,她仗著衛誌飛和衛誌學年紀小,還不懂事,都不願成為沒媽孩子的心理,才得以留在了衛家。
但這些事,年紀小時不懂,長大了總會明白。
衛誌學長大了,就清楚他這一身病是怎麼造成的了,自然的,對周大紅這個母親,就生了怨氣。而周大紅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在對衛誌學的事情上,總是小心翼翼的,怕觸碰到衛誌學某一根弦。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衛子英靜靜聽著錢二媳婦說話,到最後,整個人都麻木了。
媽哦,原來大娘竟是個這麼拎不清的。
衛學哥攤上這種娘,好可憐啊……
嗚嗚嗚,太可憐了,統統傷心了。
走在前麵的周桂,聽著衛良忠家的過往舊事,心裡也感慨得不行,道:“當初大嫂就是相中她利索,還顧家這兩點,才讓媒人上門提親的,誰知道,她顧家是顧家,但腦子好像被娘家那邊給洗過,顧的卻不是這個夫家,而是娘家。”
錢二媳婦:“我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子,當姑娘那會兒,她可是個利索人,誰見了不得誇上一句。可誰知道嫁人了,卻這麼拎不清,她當年要稍微有點心,誌學那孩子也不會成這樣。”
“大娘壞,我不喜歡。”衛子英癟著嘴,覺得周大紅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數據庫中記載,人類的母親都最偉大的,為了崽崽生命,哪怕割肉喂子都會毫不猶豫去做,怎麼到了她大娘這裡,卻是先惦記著娘家的侄子。
難不成,彆人的孩子會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衛子英因為聽到這個過往舊事,蔫了。
她現在是人,不再是係統,人心都是肉長的,會偏、會疼,這段時間她和衛誌學處得很好,兩人經常一起玩,她時常聽到衛誌學咳嗽,輕鬆的時候,隻咳上一兩聲就停,嚴重的時候,她都懷疑,衛誌哥是不是要把肺咳出來。
走路也是這樣子,稍走快一點,就喘不過氣來,熱不得,冷不得,沒一點點十四歲少年該有的活力。
這一切,都是這個不長心的大娘帶來的,是這個大娘剝奪了誌學哥應有的笑容。
衛子英心裡有點堵,沉甸甸的,進了錢二媳婦說的那片黃荊溝樹林,都還沒回得過神。這個季節,是山裡野果最多的時節,山上還有好多蘑菇,有的青?樹下還長出了木耳,這要換做是平時,衛子英肯定高興地撒歡跑去薅了,但現在,她卻是沒啥勁。
心裡頭一直揣著衛誌學的事。
周桂和錢二媳婦找了個不算隱秘的地方,砍起了柴,衛子英則坐在地上,撐著腦袋,呆呆地看著天空,想著自己的事。
一個多小時後,周桂和錢二媳婦就各弄了一背柴,然後準備收工下山了,周桂還記得孫女要吃刺泡兒,打完柴後,鑽進刺泡灌木叢裡,頂著紮人的刺,給她摘了不少。
這刺包兒成熟後,看著紅通通的,入口酸甜清香,特彆好吃。錢二媳婦見周桂摘刺泡兒,也下場給錢二牛摘了一些,摘完後,兩人背上柴帶著衛子英下了山。
三人回家,還沒走到石灘子那邊呢,剛經過溝子,就見溝子黃角樹下,站了一堆人。
男的女的都有,連她家那不咋出門的老太太,這會兒都滿臉稀奇地在和人說著話。
農村人,就喜歡紮堆。
周桂和錢二媳婦見這邊攏了這麼多人,都沒對眼,就默契地背著柴湊了過去,連衛子英這個心裡裝著她誌學哥的,都被這聚起的人,給勾起了好奇心。
沒辦法,村裡頭這棵黃角樹,就是大夥八卦的地兒。隻要這裡聚了人,保準就是村裡有啥新鮮事發生了。
“嘖嘖嘖,我看啊,這呂家肯定是被瘟神給纏上了,這一出一出的,比咱溝子裡一年到頭發生的稀奇事還多。”
“可不就是,豬拱人,老子活了六十歲都還第一次聽說。”
“我剛才瞅著,呂家小子的臉怕是毀了,一張臉全是血,肉皮子都翻出來的。”
“我還看到骨頭了呢,家豬什麼時候這麼凶了,能把人咬成這樣?”
“還好呂大丫發現的快,不然,我看今兒呂和平不定要被那頭豬拱死。”
“你們在說啥呢,呂家又怎麼了?”
周桂和錢二媳婦把背簍擱到一個石墩子上,兩人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好奇地走過去,而衛子英速度比她們更快,一到地兒就仗著人小,擠到了衛老太身邊。
一擠過去,她就亮著眼睛,支棱起耳朵,饒有興趣地聽起了大人們說話。
衛老太聽到兒媳婦問話,道:“呂老婆子缺德事做多了,報應來了,她家那根獨苗苗,剛才被豬給拱了,一張臉都被咬得稀巴爛。”
“啥,豬拱人?”後來的周桂和錢二媳婦震驚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衛子英。
……豬咬人,豬圈裡關的豬?
“對啊,你說奇怪不奇怪,關在豬圈裡的豬,竟趁著人上廁所的時候,從豬圈裡跳了出來,把人給咬了。”
“那呂家小子怎麼樣?”錢二媳婦問道。
衛老太:“還能怎麼樣,送醫院了唄。”
衛子英聽著大夥的說話,總感覺哪裡不對。
不對的地方,她說不上來,就覺得事情怕是沒這麼巧合,因為,呂家發生過的幾次稀奇事,都沒一次是真正的巧合。
每次事件,都和呂三丫脫不了關係。
想到這裡,衛子英突然想起,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三丫了。
自從呂婆子被公安叔叔帶走後,呂家就又關門閉戶了,除了上工,村裡幾乎看不到呂家人走動。而呂家五個姐姐,更是早出晚歸的,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莫不是,這背後又有呂三丫的手筆。
衛子英剛想到呂三丫,眼角一晃,便見那邊呂家門口處,呂三丫背著一個背簍,從院子裡走了出來,看她要去的地方,似乎是村子後麵的青?林。
這會兒,大夥注意力都在聊天上,沒有注意到呂三丫出了呂家。衛子英瞅了眼說話的大人,小眼睛眯了眯,然後不聲不響往人群外擠。
她人小,拱出人群時被大人們擋了視線,等出來時,前方已經沒了三丫的身影。她蹙了蹙小眉頭,想也沒想,拔腿就往青?林裡跑去,她想去瞅瞅,呂三丫要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