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統統想多了。
大家都認識蛇床子,呂三丫才不會傻得用蛇床子來做壞事。
衛子英坐到門檻邊,挪動著腮幫子,一口氣吃完一碗飯,然後就撐著了。
天已經完全黑下,但衛家幾口人卻還沒回家,衛永華兄弟不見影,衛誌勇這兩讀書的也沒回來,等在家裡的衛良峰三口人,都沒心思吃飯,牽腸掛肚的時不時就往河灘那邊望。衛子英吃完飯,和隔壁二牛一起玩了半個小時的紙飛機,就被她媽給拽回來,洗手洗腳,丟進了被窩。
衛子英從潘玉華那裡探了底,知道自家二叔不會有事,腦袋擱到枕頭上沒幾分鐘,就睡了過去。
*
次日,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
二四八月亂穿衣,西南這邊,春季一下雨,溫度就是極速下降,頭一天衛子英還能穿著單衣單褲到處跑,天一亮,就又被她奶給裹上了小襖子。
因為下雨,和潘玉華約好的去集市,衛子英是沒辦法去了。
早上起來,哥哥們又去上學了,昨兒讓一家子人擔心的衛永民,也沒在家。
不,不在家的人可多了,她爸媽不在,爺也不在,隻有她奶在廚房裡忙著煮豬草。
“奶,我爺他們呢?”衛子英扒在廚房門口,看著河灘下煙霧嫋嫋的河麵,疑惑問。
周桂忙裡忙外,抽空道了一句:“他們有事,英子,快過來吃飯,等會兒我送你去你老太那邊,你在溝子裡那邊玩,奶要去集上一趟。”
“我二叔回來了嗎?”衛子英瞅著一副沒事的周桂,狐疑問。
昨晚她睡太早,還睡成了一隻小豬豬,她爸有沒有在甘華鎮上截住二叔,她一概不知,她現在很好奇,她奶這會兒為啥這麼穩得住。
“小孩家家的,管這些做啥,快吃飯。”周桂笑睨了眼衛子英,端了飯稀飯給她,便又忙起了自己的事。
吃完飯,衛子英就被她奶無情的送去了溝子裡。今兒雖是趕集日,但因著天公不作美,下了雨,倒是有好多人都沒上集。潘玉華和她爸雷打不動去了集上,衛子英沒小夥伴可以玩了,坐在舊宅的屋簷下,認真的搓起了穀草。
一個多月過去了,誰也不會想到,衛子英這段時間已經靠賣鞋,掙了五塊多了。
這年頭,五塊錢都快抵農村一家人,一個月的收入了。
自從衛子英掌握了打鞋的程序後,一天可以打上四雙鞋子了。這些鞋子全是潘玉華幫她賣的,到現在,衛家人還隻認為,衛子英打草鞋隻是在鬨著玩,畢竟她年紀太小,誰也沒想過她會真的掙錢。
而衛子英也隻第一次掙錢,告訴過家裡大人,後麵就再沒提過,每次從潘玉華那裡接過錢,她就往她媽媽給她弄的小錢袋裡裝,還是隻進不出的那種。
衛子英呆在老宅專心搓穀草,這一搓,就把自家的事給拋到了腦後。
然而,有些事,該爆發還是得爆發。
還沒到中午,左河灣對麵不遠處的石墩子橋上,一群人浩浩蕩蕩往溝子這邊走了過來。
溝子這裡視線很廣,家家戶戶的大門都是開向左河的,這群人一過來,下雨沒出工的人,幾乎就都看到了他們。
來的人很陌生,除了鳳平莊生產隊的隊長劉平陽和知青院的一個女知青大家眼熟,其他人,大夥一個都沒見過。
這群人一來,就指名點姓要找衛良忠。
來的人一共有十幾個,穿的很周正,長得也很精神,一看就和普通農民不一樣,其中一個帶隊的,看上去還有幾分領導威嚴。
彆說,光看穿衣打扮,這群人還真有點唬人。
衛良忠今天沒去趕集,這群人說要見他,他提著長長的煙杆,就直接站了出來:“你們是哪個公社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們。”
“我們不是公社的,我們是西口市知青辦的。”為首男人端著一張臉,眼睛審視著衛良忠。
衛良忠抽了口煙,仿佛沒瞅出他神情,不明所以道:“知青辦?知青辦的來我們左河灣乾啥,我左河灣又沒有知青。”
良山大隊的知青都集中在鳳平莊,所以,衛良忠這話,是完全沒毛病。
“衛隊長,知青院說你們隊裡有人耍流氓,把一個女知青肚子弄大了,這不,知青辦過來拿人。”劉平陽嘴上說正事,眼睛卻似有若無的往一起過來的那個女青知身上瞄。
那啥,還是那句話,鄉下人,十裡八鄉都沾親帶故,說句不好聽的,衛家嫁去鳳平莊的閨女,還是他沒出五服的侄媳婦呢。
劉平陽雖然帶著知青辦的人來了左河灣,但卻是打心眼不想管這事。
本來吧,這種事民不舉,官不究,從衛永民在陳麗一出事,就急吼吼帶人去檢查來看,這兩人怕早就是一對了。這種情況,他們隻需要等著喝酒就行,但耐不住,隊伍裡出了個心思多的,有些事就是他不想,也得趕鴨子上架乾。
“啥,耍流氓?”
衛良忠抽煙的動作一頓,一副很震驚的樣子,眼睛怒然大睜:“劉隊長,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可是要人命的事。”
耍流氓這罪名一出,左河灣村民全都震驚了。
震驚的同時,還有些不相信。
他們隊裡沒有知青,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扒拉一圈,誰也不像那個會對人家女孩子耍流氓的人。
“那啥,是不是弄錯了,咱隊裡怎麼會出流氓?”
“可不就是,咱們隊裡一共三十幾戶,除了沒成家的那幾個小年輕,就隻有良海兄弟是光棍,哪來的流氓。”
“呸呸呸,周大媳婦,說啥呢……”一邊,同樣出來看熱鬨的衛老太,一聽周大媳婦提到三兒子,不乾了,拐杖一揮,不輕不重往周大媳婦腿上敲了敲。
周大媳婦被敲,訕訕一笑,自打了一個嘴巴,忙不迭賠笑道:“那啥,老奶可彆生氣,我嘴滑,嘴滑。”
衛老太老眼一瞪,哼道:“嘴滑也不能說我家良海,這種事,是能隨便說的。”
說了兩句,大夥又把注意轉到劉平陽身上。
這兒看熱鬨的人很多,鄉下女人,嘴巴特彆會來事,你一句,我一句,反正說來說去,就是他們左可灣不可能出流氓,這事,肯定是汙蔑。
鄉下人,平時吵吵嚷嚷,但隊裡真要遇上事了,平時隻要不是生死大仇,都會放下成見一致對外。這是戰亂那些年,每個村能立足,並生存下來的根本,這習慣,哪怕過了幾十年,依舊沒啥改變。
劉平陽被一群人說的頭大,轉身,看著一起跟來左河灣的女知青。
這女知青也不知道是年紀小,還是才下鄉沒多久,沒眼力的竟完全沒看出事情來,這會兒還抬頭挺胸,一副滿臉激昂的樣子。
劉平陽瞥著她那股勁,心裡嗬嗬,想也沒想,就把鍋給推了出去。
“王知青,你來說。你不是給知青辦舉報,說衛永民對陳麗耍流氓嗎?正好,當著大夥的麵,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咱們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不是一會兒揭發陳麗作風有問題,一會兒又告衛永民耍流氓嗎,行吧,想告就告吧,正好,這左河灣的生產隊隊長,就是那衛永民的大伯,他倒想瞅瞅,這沒事找事,把知青辦都給招來的剃頭,怎麼告狀。
劉平陽話一落,圍觀的人目光齊齊一轉,全看向這個女知青。
“小姑娘,你啥意思,你說咱們衛永民耍流氓……嗬嗬,你咋不說,那個知青對衛永民耍流氓?”
“可不就是,胡說八道也得找對人。”
“我說,你這小姑娘啥心思,該不會是你看上了永民,被永民拒絕了,借著這事,想弄永民吧。”
“你這知青,心思咋這麼壞呢?”
行吧,耍流氓的人名一出,大夥頓時就不信了。
開什麼玩笑,就是自家男人對女知青起了耍流氓的心,衛永民都不可能耍流氓。
人家才二十三,高高大大,還長得特彆好看。想嫁給她的姑娘,都從左河灣排到了鎮上,這幾年哪個莊的媒婆沒給衛永民說過媒,人家說得都還是一等一的好姑娘,差了媒婆都不好意思上門。要不是衛永民沒心思,周桂看到他沒開竅,拒了媒人,這會兒啊,人家新媳婦孩子都抱上了。
就他這條件,還用得著去對知青耍流氓。
永民高中畢業,文化人,地裡的活也是一把好手,人還老實本份,誰嫁給他都是福氣。說是知青看上他,想嫁給他,他們不定還信一信,但要說他對知青耍流氓,打死他們,他們都不信。
“他就是耍流氓,我親眼看到他進陳麗屋子的。”
小丫頭臉皮薄,哪是這群老娘們的對手,姓王的知青,被一群女人你一句我一句懟的開不了口,臉上的激昂也熄了火。
“幾位同誌,容我說一句。”
衛良忠看著差不多了,上前一步,走到幾個知青辦的人麵前,道:“同誌,這事怕是一場誤會。衛永民是我侄兒,你們說的那個陳麗我也知道,但我知道的,和你們知道的有點不一樣。”
“哦,你也知道。”
知青辦的領頭人,這會兒也從眾人的反應中看出一點名堂,他倒沒急著下定論,而是看向衛良忠。
這些人常年和知青打交道,也處理過知青和當地居民的糾紛,自有一套處理手段,雖才剛到左河灣,還沒展開調查,但他卻覺得,這事怕是不像這個王知青舉報的那樣。
衛良忠:“我侄兒在和陳麗談對象,正月初八那天,我們一家人吃飯,還在說,等過了二月,就把他們年輕人的事辦了,不想這中間就出了這種事。”
話落,衛良忠一臉慚愧的樣子,又道:“哎,也怪我們永民不懂事,倒是委屈陳麗。”
“這位女同事,你莫不是妒忌人家陳麗。人家這是正兒八經談對象呢,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耍流氓,要真耍流氓,人家敢一起上街,敢一起進供銷社嗎。”
一旁,得了點信的錢二媳婦,適時站出來,對準那個姓王的女知青,就是一頓噴。
昨晚二嬸子說,兩人處了一年多了,她還有點不信,但現在看衛大伯的態度,怕衛家還真知道這兩人的事。
既然是過了明路的,那他們村的人,就不容彆人詆毀。
錢二媳婦話一出口,另幾個媳婦也開始幫腔了,自己溝子裡的人,可不能讓人欺負了去。雖然她們啥也不知道,也覺得未婚先孕這事有些不講究,但人家衛永民的親大伯都說了,那這事肯定就是真的。
隻有知道初八那天啥都沒商量的衛老太稍愣了一下,然後立即反應過來,加入懟人的行列中。
“不好意思,我們隻是接到王知青舉報,過來了解一下情況,並沒有其它的意思。”
知青辦的人看著左河灣的隊員,說得有鼻子有眼,仔細觀察了一下眾人的反應,好像這邊的人,還都知道衛永民和陳麗在處對象,不知道的,怕就隻有知青院和鳳平莊那邊。知青辦的一番衡量後,便信了衛良忠的說辭。
“陳麗又不在,好壞都是由你們說,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陳麗是自願的。”姓王的知青,覺得自己被冤枉了。
前不久,她明明瞅到衛永民進了陳麗屋,在裡麵呆了一個多小時,等他走後,她去陳麗屋裡借東西,看到陳麗神情木納地坐在床上,一看就是受了欺負。後來衛永民又去過幾次知青院,每次他離開,陳麗神情都不對勁,仿佛壓抑了什麼般。
明明就是衛永民欺負陳麗,怎麼這會兒,卻成兩人在談對象了呢。
“王同誌,這事確實是我家永民做的不地道,這不是知道陳麗懷孕了嗎,兩年輕人商量了一下,準備先領證,這會兒他們應該是去市裡,打結婚證去了。”
結婚證三個字一出,青知辦的人徹底明白,這隻是一場誤會,先前來時一副趾高氣揚,這會兒卻是真蔫了,一群人麵麵相覷,互看了一眼後忙不迭道起了喜。
不止他們道喜,左河灣的村民,也紛紛向衛家道喜,不過因著正主不在,道喜的對象變成了衛良忠。
就在這邊氣氛終於和睦後,溝子拐角處,呂二媳婦披頭散發,腳步虛浮,搖搖欲墜的從那邊跑了出來。
“衛,衛大伯,不,不好了,咱家,咱家被人投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