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另一邊, 短道速滑的大獎賽也剛剛結束,年輕而精力充沛的隊員們起哄著,拉著所有人攢了一局慶功宴。
“樂樂, 你做什麼呢, 笑得這麼開心?”
淩榆終於應付完了身邊吵吵嚷嚷,喝果汁都喝上頭了的隊友們, 如願地坐到池驚瀾身旁, 半是好奇半是哼唧地問道。
從剛才下了賽場到現在, 他都沒找到機會單獨和池驚瀾講話, 此刻好不容易粘過來, 卻發現他的小少年正笑意盈盈地在手機上跟誰聊著天, 甚至好像都沒發現他的到來,某人有一點小情緒了。
池驚瀾聽到青年有些吃味的聲音, 輕輕“撲哧”了一聲,忍不住笑彎了眼。
少年放下手機抬眸看向青年,沒有立刻回答, 也沒有收斂自己的笑容, 就這樣掛著對於他來說已經算十分燦爛的好看笑容, 拿起手旁的酒杯向淩榆一敬。
“恭喜拿下冠軍, 淩神。”
剛剛下了賽場就被激動的小朋友們拉來了慶功宴, 淩榆作為人群的最焦點, 一直被他們圍在中間, 池驚瀾很理解他們的激動,也就一直沒去打擾他們,直到此刻, 才送上自己最誠摯的恭喜。
當然,酒杯裡的也是果汁。
雖然這是慶功宴, 但是他們作為運動員,甚至在座的還有不少是未成年,酒自然是不可能碰的,至於以茶代酒,小朋友們嗤之以鼻,自詡還沒到那年紀,不會出現在這餐桌上,池驚瀾自然是客隨主便。
“彆彆彆,什麼淩神,比不上你,都是那群小崽子們瞎叫的,你怎麼也跟著叫了,怪讓人……”
淩榆很是激動地擺了擺手否認道,到最後聲音卻直接低了下去,低聲嘟囔了幾個字,頗有些扭扭捏捏。
二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臭屁得意的年紀,淩榆憑借自己能力得來的稱號,向來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且享受的。
隻不過這個稱呼從池驚瀾口中說出來,即使厚臉皮如淩榆,也忍不住有種被偶像誇獎和調侃的害羞和飄飄然。
池驚瀾沒聽清那幾個字是什麼,但從青年逐漸紅透的耳根上,也能猜到淩榆大概說了什麼。
他能看出來,淩榆雖然嘴上說著彆,但那控製不住揚起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睛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狗狗汪汪叫著不要但誠實地攤開了肚皮.JPG
不知為何,池驚瀾腦海中浮現了這個淩榆總愛給他發的表情包,笑著暗道一聲好哄,然後正色,認真開口。
“不用妄自菲薄,淩榆,你比我更擔得起這個稱呼。”
池驚瀾是真心這般認為的。
正如沒有人可以否認池驚瀾是華國花滑未來的希望那樣,也沒有人可以否認淩榆就是華國短道速滑的定海神針,儘管他年紀輕輕。
雖然賽場下偶爾也會有不著調,但在冰場上,他展現出來的,永遠都是超越他年紀的冷靜大膽與絕對能力,那樣鋒銳冷厲的氣質與拿下比賽之後披著國旗巡場時那獨屬於青年人的意氣風發完美交融在一起,無論是誰都會為此震撼和動容。
就算是池驚瀾也不能例外。
親眼見證了這一次大獎賽之後,他的感受更加深刻了。
這一次比賽的賽程非常緊張,不僅僅一日多賽,更有強力外協雙麵夾擊,但即使是在這種艱難的形式下,淩榆仍然以極好的狀態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賽季記錄和個人最好記錄,拿下了男子500m和1000m的冠軍,加上剛才的團體接力冠軍,用整整三個冠軍,在這冬奧會前夕的緊張時刻,向全世界囂張地展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剛剛那一場團體接力賽,即便是池驚瀾,現在回憶起來,也仍然會感到腎上腺素飆升。
前幾棒都十分焦灼與勢均力敵不說,中途更有外協搗亂,伸手試圖扒拉在他身前的華國運動員。
紀雲星就是這個倒黴蛋,雖然他靠著自己的大賽經驗穩住了心態和身體,極限避開了那惡魔之手沒有被拉倒,但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一度從第二掉倒了第三的位置,即便後麵奮起直追,到最後一棒淩榆接棒的時候,也隻是勉強與第二持平身位,甚至還微微落後半個身位,距離第一更是差了好幾個身位。
這個距離,在短道速滑的比賽上,通常來說都是致命的。
而且當時,所有華國的冰迷們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他們在團體接力的競爭力實際上是遠遠不及個人項目的,淩榆是很強沒錯,可團隊跟不上,他一個人再怎麼強,也不可能拖著一群後腿站上領獎台。
這也是淩榆強勢橫空出世後,華國短道速滑一直以來的一大痛點。
和花樣滑冰一樣,之前的短道速滑同樣存在著老運動員占著名額混日子的情況,淩榆和短道的總教練一起耐心運作了幾年,在那些老運動員全“選擇”退役,又帶出一批紀雲星這樣有潛力的少年運動員們之後,團隊賽這一痛點才得到了很大改善。
但儘管如此,華國冰迷們看著短道一點點走到今天,仍清楚他們在團體接力上還是與國際一流水準有著一定差距的,而一直以來的各種大賽結果也都證實著這一點。
個人項目上,有淩榆參加的項目,他總能憑借自身高強的能力摘得桂冠,但團體項目上,即便淩榆參加的比他的個人賽還更要全勤,至今為止,最好的成績也隻是季軍而已。
所以當紀雲星拚儘全力在持平第二時將淩榆推出去的時候,在看到鏡頭照到少年臉上懊悔與不甘的表情時,冰迷們雖同樣感到憤怒與可惜,但看著他們在交接時為避讓第二名,又暫時落後到了第三的排名,以及與第一的距離,心底最好的預期,也隻是爭到這個亞軍。
離第二名隻差一個身位,這點距離,他們相信以淩榆的能力超越還是沒有問題的,而即便是亞軍,也已經是迄今為止最好的成績了。
可當時,池驚瀾坐在滿滿當當的觀眾席上,隔著人山人海,與幾乎整個冰場,卻仍然明晃晃地感受到了淩榆身上蓬勃的野心與怒氣,以及一往無前的銳氣。
淩榆的字典中,從來沒有服輸這個詞。
那一刻,池驚瀾就預感到,他可能要見證一場奇跡。
果不其然,接下來,淩榆給所有人上演了一場教科書般的超車示範——第二名試圖堵住淩榆超越的路線,但淩榆卻毫不在意,直接水平方向與第二拉開了距離,而後果斷加速,眨眼之間就在平坦開闊的大直道上完成了一個漂亮的外道超越。
行雲流水,輕描淡寫。
而在完成對第二名的超越之後,淩榆又迅速切回了內道,他甚至都沒有作出對剛剛超越之人封鎖路線的動作。
他不屑於此,也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下一秒,全場因為剛才漂亮的外道超越而響起的驚呼還未來得及平息,新一陣的驚呼便接踵而至——幾乎是眨眼的瞬間,剛剛才完成對第二名超越的淩榆就已經甩開了他,並且極速逼近了第一,原本他與第一有好幾個身位的距離,人們都看不清淩榆是如何加速的,就已經拉近到了一個身位之內。
第一名本來還算遊刃有餘,卻沒想到頃刻間危機就已然到來。
不過能滑到第一還是最後一棒的人也不可能會差,這位歐洲老大哥名為布朗·埃爾頓,在個人賽裡也是淩榆的老對手,雖然已經年近三十,但實力仍然不容小覷。
即便他在個人賽中已經基本追不上開場就猛竄出去的淩榆,但拋開因年齡增長而降低的能和短時間加速的能力,在守排位能力上,他依舊是當之無愧的世界超一流水準。
冰迷們之間也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若想超越他,那就要在一開始超越他,若是一開始你落後於他,那麼很不幸,你為自己選擇了地獄難度。
淩榆此刻麵對的就是這樣的地獄難度。
布朗·埃爾頓也的確不愧為經驗豐富的老將,當他察覺自身後呼嘯而來的風時,一點也沒有因此自亂陣腳,餘光瞥著身後淩榆瘋狂逼近的身影,即便心中感慨著後生可畏,腳下冰刀的動作卻也一點不含糊,精準加刀,非常細微的路線變化,卻幾乎堵死了淩榆近身超越的所有線路。
而剛才超越第二的外道超越在此刻也已經不適用,最後這一段賽程,已經沒有轉外道再超越的時間了。
但淩榆也不可能就此放棄,輕輕擺動著身體和冰刀,同樣細微地控製著線路的變化,不斷尋找著前方老將的破綻。
這一刻,兩位頂尖運動員幾乎是刀尖對刀尖的見招拆招。
觀眾們看不見他們腳上細微的動作,卻能感受到賽場中越繃越緊,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整個觀眾席都安靜了下來,看著冰場上兩位最耀眼的運動員針尖對麥芒地你追我趕,看著老將胸膛劇烈起伏,拚儘全力地擺動著雙腿,看著青年神情冷峻,距離越拉越近,卻又一次次地被極限地擋了回去,就這樣,焦灼地僵持了最後大半的賽程。
還剩下最後一個彎道,以及彎道之後的一小段直道,就是這場團體接力賽的終點。
許多華國冰迷們已經接受亞軍的結局,但池驚瀾卻堅信著,這場比賽還沒有結束。
當然不會就這樣結束!
最後一個彎道,淩榆再度壓低了身體,眼睛一眨不眨,極致冷靜地注視著前方,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了布朗·埃爾頓因看到終點本能鬆懈的一瞬間而暴露出來的細小破綻,當機立斷,瞬間加刀,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在最後關頭完成了內道超越。
而後也絲毫沒有減速,一騎絕塵地飆出彎道,飆上直道,隻是眨眼的功夫,便壓了線。
第一,毫無爭議的第一,同時,也是大獎賽曆史上,華國男子團體拿下的第一個接力賽冠軍。
所有人都震驚地瞬間起立,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整個場館響起了震天的掌聲。
掌聲獻給最後關頭反超奪冠的淩榆,也獻給貢獻了精彩表現,拚搏到最後一刻的老將。
在這場對抗中,他們看到了體育精神的極致,也見證了一個奇跡。
一個並非天賜,全在人為的奇跡。
而這更是一場傳承,一場在激烈的競爭中,由新老一代運動員用賽場上揮灑的汗水,與腳下飛馳的冰刀無聲交接完成的傳承。
之前那些巴拉人的垃圾已經無人在意,所有人注視著冰場上的青年冷靜踩線,而後減速轉身,伸手扶住了因消耗太大差點力竭跌倒的老將。
一老一少對視著,在全場的歡呼與掌聲中同時笑了起來,給對方比了一個大拇指,運動無國界,此刻也無需多言。
等布朗·埃爾頓緩過了勁,淩榆才鬆開他,抬頭朝向觀眾席,扯著胸口的紅旗用力點了幾下,然後高舉起這隻手,指向天際。
好似所有的光芒都在他指尖凝聚,青年笑容強大而自豪,意氣風發的模樣感染了所有人。
淩榆早就用個人賽的多項冠軍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此刻這一場團體賽的冠軍,更是為他填補上了最後一塊拚圖。
“淩榆,淩神!冠軍!!”
“CHAMPION!!”
“COOL!!”
不知是誰先帶的頭,觀眾席瞬間淪為了歡呼的海洋,各種語言交彙在一起,就像是在給青年加冕。
淩榆,當之無愧的冰上王者,從今以後,無人可以否認這一點。
池驚瀾回憶起當時充斥在他耳旁的,華國冰迷們激動得嗓子都快要破音的呼喊聲,笑著再次肯定道。
“聽到剛才全場的歡呼聲了嗎,其中也有我的一份。”
“我至今還沒有真正拿得出手,令所有人信服的成績,所以還擔不上他們過於抬高的稱呼,但你有,你的成績撐得起他們的歡呼,撐得起他們的瘋狂。”
“所以你沒有比不上我,永遠不要有這種想法,即使是開玩笑也不行,我們都會在個自的賽道上閃閃發光,而現在,是我來追趕你才是。”
不遠處的少年們依然在興奮地吵吵鬨鬨,淩榆卻完全聽不見了,腦海中不停循環著少年認真的話語,心軟地快要爆炸。
這就是他的偶像,是即使知道是玩笑也不允許他貶低自己的他的心上人,是會親自來現場,為他加油,為他歡呼,未來還會一起並肩前行的愛人。
淩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池驚瀾,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抬起爪子就撲了過去,把少年緊緊圈進了自己的懷中。
“樂樂……”淩榆埋在少年的頸窩裡蹭了蹭,“你會擔得起他們的稱呼的,我始終堅信著這一點。”
“那是自然,我不會辜負他們的期待。”少年笑的恣意,答的自信。
然後伸出手,扒拉開肩膀上毛茸茸的大腦袋,又輕輕拍了拍腰間箍著他的大手,低聲道。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放開。”
淩榆愣愣地鬆手,看著自己尚留有餘溫的手,默默思考著少年剛才那句話。
那若是不在大庭廣眾呢?
……不行,淩榆,你彆太禽獸。
淩榆在心底給了自己一巴掌,才終於緩過了那個激動的勁,冷靜了不少。
他挪了挪屁股,再次蹭到了少年身旁,不過這一次他克製住了自己。
“所以樂樂,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
淩榆還是忍不住問道,與吃不吃味的沒有關係,他早已調整好了之前短暫的情緒,也不想自己的情緒影響到池驚瀾,他隻是想多了解池驚瀾一點,想與他共享所有的情緒,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悅。
“哦,那個呀,剛才忘記說了。”池驚瀾想起來,打開手機界麵直接遞到了淩榆眼前,笑著開口,“就是之前我跟你商量的那件事,阿業跟我說他搞定了。”
淩榆定睛一看,了然。
之前曹氏集團的清算連帶著一大幫人的倒台,更包括了不少華國冰聯的高層,緊接著很快陳誌國便忙了起來,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意味著什麼,更彆說池驚瀾他們。
身為當事人,又是嫡係的後輩,他們隻會知道的更多,甚至於因為是陳誌國的一手消息,對於孫瑩瑩之後會接任花滑國家隊總教練及男隊主教練這件事情,他們比孫瑩瑩自己還要更早知道一些。
那時池驚瀾就知道,等陳誌國升職之後,孫瑩瑩就是自己的執教教練了,並且不出意外的話,這個關係將持續到他的整個職業生涯結束。
之前池驚瀾都做好了和新任教練進行漫長磨合的準備,甚至於某些高層借此機會再提拔一點自己人,他都不會感到意外,但沒想到這一回上麵倒是真的當了一回大好人,直接越級提拔了孫瑩瑩,他很高興見到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連帶著對體育局尤其是局長的印象都又上了一個檔次。
這下可以不用費那麼多精力去磨合了,不過這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孫瑩瑩能夠放下過去,重新振作起來,在自己熱愛的領域繼續發光發熱,作為她曾經的前輩和如今的朋友及後輩,池驚瀾真切地為她感到開心。
同時,另一方麵上,執教教練與帶教運動員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關係,很多時候甚至不亞於真正的師徒,實際上,很多也的確就是師徒。
隻不過池驚瀾已經有了陳誌國當師父,加上與孫瑩瑩的交集橫貫兩世,比較複雜,他們適合成為朋友乃至合作夥伴,卻不適合成為師徒。
不過在這段可以預見的長期合作中,雙方要做的事情,其實和師徒也沒什麼差彆,最重要的就是坦誠。
池驚瀾一直知道孫瑩瑩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畢竟就算重活一次,他也依然還是他,從未勉強過自己去壓抑自己真實的性格,隻要前世和他相熟的人,和他相處久了,總會察覺到不對勁。
雖然他也有些意外,因為真的說起來,前世他和孫瑩瑩接觸的並不算多。
曾經的他看著風光,實際上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踩著刀尖,即便挺看好也挺欣賞隔壁的女單新星,也能看出她的處境和他類似不太妙,但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力所能及的拉上幾把。
當時重逢的時候沒說,一是因為當時情況複雜,二也是池驚瀾覺得沒什麼必要,前世搭把手的交集,沒有熟到見麵就坦白的地步,指不定人家聽了還會以為他精神出了什麼問題,何況也沒有意義,曾經的那些,無論是輝煌還是磨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他自己都已經放下,更不會把那些事情再拉出來溜溜標榜自己一路走來多麼困難。
他向淩榆承認身份,是因為淩榆主動認出了他還直接莽了上來,而他向陳延他們主動坦白,是因為他們是親人,是他出於自身的自私,想將曾經的親情延續地更久一些,最多還有一封早已寄望重洋之外的信,以及池驚瀾還沒想好要不要說的父母,除此之外,池驚瀾本來就是打算讓這個秘密同過去的自己一同掩埋。
隻是沒想到過去那麼多年,孫瑩瑩居然還能如此敏銳地察覺出不對勁。
不過想想,還有淩榆那種完全沒接觸過他還能扒掉他馬甲的妖孽,池驚瀾瞬間感覺就正常了。
他並不是個扭捏的人,當初對著淩榆能坦然承認自己的身份,現在自然也不怕對孫瑩瑩坦白。
況且他們未來還要合作那麼長的時間,如果不坦白,讓孫瑩瑩繼續懷疑和猜測,抱有希望再落空,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孫瑩瑩,都不是件好事。
當然,可能照現在的情形下去,也有可能未來哪一天孫瑩瑩會打破自己的唯物主義,忍不住過來詢問,那時自然也可以坦白,但卻可能對彼此的信任打個折扣。
池驚瀾可以選擇被動等待,但很顯然,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都是經曆了無數坎坷走到現在的人,雖然真相聽起來或許太不可思議,但他相信彼此可以處理好這段有些複雜的關係。
隻不過坦白的決定好做,怎麼坦白,卻難住了池驚瀾。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大概是真的放下了過去,在麵對小運動員們對她這個風雲人物的好奇時,孫瑩瑩也毫不介意地講述了許多自己過去的故事。
其中池瀾這個名字出現頻率奇高,她更是直言不諱地分享這是她的偶像,如果不是當時池瀾拉了她幾把,她很有可能撐不下來。
在小孩們的一片驚呼和崇拜中,池驚瀾一邊眼角微抽,看著孫瑩瑩一副要把偶像安利給全世界的模樣,覺得她一定和淩榆很有共同語言,一邊心中也在感慨,沒想到曾經他在自身難保的泥濘中也能帶給他人如此重要的力量,活得挺值。
他是放下了過去,但隻是讓自己不再困於過去的陰霾,而不是否定自己的過去,孫瑩瑩的肯定對池驚瀾來說就像是意外的小彩蛋,雖不會像小朋友們那般激動崇拜,但每次也都聽得挺開心。
所以被人這般認真地重視著,池驚瀾也想回以同樣的尊重,隨便找個時間隨便地坦白,那太隨意了。
但怎樣才不隨意,怎樣的方式可以最大的減少他真實身份對孫瑩瑩的影響,以便於最快地度過這段磨合期,池驚瀾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的苦惱很快被淩榆敏銳地察覺,正好淩榆知道一切,池驚瀾也不扭捏,攤開一切,打算聽一下他的想法。
不過池驚瀾原以為淩榆聽完會有些不高興,畢竟當時他的身份是淩榆主動戳穿的,而現在他卻要去主動坦白,尤其某種意義上,他們兩的地位還差不多——一個池瀾迷弟,一個迷妹,也不知道這小孩聽完會不會有落差感。
但他這回卻是想錯了。
淩榆聽完他的敘述,不僅沒有不開心,反而輕笑了一聲,在他有些驚訝的目光中非常坦然地開口。
“樂樂,這是你的秘密,你選擇告訴誰都是你的權利,我無權乾涉,也不會乾涉,你能提前告訴我,我就已經足夠開心和滿足了。”
青年笑得無比燦爛,直球打得池驚瀾猝不及防,然而這還沒完。
“而且我早已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畢竟你一直是那麼浪漫和溫柔的一個人,瑩瑩姐對你的重視,嗯,也就比我差一點點點,你不會無動於衷的。”
淩榆拇指和食指捏起,認真地比劃著那“一點點點”,然後笑著湊近有些愣住的少年,一口大白牙亮的人晃眼,眼神灼熱,語氣自信又張揚。
“畢竟,我們的傳奇大人從來沒有辜負過任何人的期待,不是嗎?”
……是個屁,“傳奇”終是惱羞成怒,微紅著臉強行鎮壓了某開屏的孔雀,轉回了正常的討論氛圍。
而最終的結果,也就是孫瑩瑩和陳誌國收到的那兩封信了。
用淩榆的話來說,這既可以給雙方足夠的冷靜和思考緩和的時間,也足夠的鄭重有儀式感,他們要是想當紀念,還可以把這封信好好保存起來,最合適不過了。
池驚瀾想的也差不多,兩人一拍即合,便一起琢磨起了信的內容。
寫給孫瑩瑩的那封信,是池驚瀾獨立完成的,但給陳誌國那封,淩榆倒是參與了不少,甚至等池驚瀾寫完,他自己還提筆補了幾句。
本來池驚瀾隻打算對孫瑩瑩坦白的,畢竟前世後來他怕連累陳延,主動遠離他們一家後,和陳誌國幾乎沒有交集,陳誌國最多隻是認為他和池瀾長得有點像,卻從未多想過,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也能當很好的師徒,坦白反而沒必要。
但是轉念一想,和孫瑩瑩不是師徒,他都選擇坦白,不和陳誌國說的話,對自己這位師父的確不太公平。
而且萬一哪天陳誌國反應過來,或者誰說漏了嘴,讓他發現周圍的人全知道,隻有自己被蒙在鼓裡,那畫麵就有些太美了,池驚瀾不敢想。
所以最後他還是多寫了一封信,隻不過相較於寫給孫瑩瑩的那封的鄭重與認真,寫給陳誌國的信要輕鬆隨意許多。
他和陳誌國之間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顧慮,互相也足夠熟悉,加上仗著有延哥護著他,坦白身份後,池驚瀾麵對自家師父隻會更加囂張。
至於淩榆補的那幾句會不會被惱羞成怒的師父胖揍,池驚瀾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池驚瀾便把信交給了朱承業,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項之後,就跟著淩榆出了國。
如今,在他們升職公告下來之時,這份升遷禮物也完美地送到了他們手上,池驚瀾也終於放下了一顆心。
手機上除了朱承業的消息還沒有彆的信息,陳誌國和孫瑩瑩都十分同步地保持了沉默,池驚瀾一點兒不意外,也知道他們需要緩緩。
想到這,少年忍不住輕笑了兩聲,覺得那畫麵應該挺美的,尤其是他家師父,表情恐怕十分精彩,沒親眼看到有點可惜。
但若他真的在現場,師父恐怕會當場惱羞成怒地揍他一頓,在迷妹麵前有失顏麵,還是不在現場的好。
嗯,還是現在這樣好,少年彎著眼,重新放下手機,看向淩榆,笑意盈盈地道了聲謝。
淩榆不知道池驚瀾實際上謝的是他能夠幫他分擔點陳誌國揍人的火力,聞言傻白甜地搖起了尾巴,搖頭晃腦地得意表示自己沒做什麼,然後掏掏口袋,掏出幾塊叮呤哐啷的東西,圈地盤似的,一塊一塊往池驚瀾脖子上套。
池驚瀾低頭一看,發現是淩榆這次比賽拿到的牌子,一塊500m,一塊1000m,還有今天的那塊團體賽的金牌,總共三枚金牌,不多不少,全掛到了他脖子上,還挺沉。
不過他沒有動,微微低頭,任由淩榆掛完最後一枚,用三枚金牌套牢他,才眉眼含笑地抬眸開口,問道。
“送我?”
“嗯嗯!”
“為何?”
“今天第一次拿下團體賽冠軍,意義非凡,我高興!”
“一塊都不給自己留,確定,不後悔?”
“當然!”
於是池驚瀾滿意地點點頭,施施然起身,掛著屬於淩榆的三枚獎牌溜達到飯桌前,頂著眾人多彩的目光,優雅地又給自己夾了幾口菜。
淩榆屁顛屁顛跟過來,見狀關心:“樂樂,沒吃飽嗎,菜都有些冷了,要不我再喊服務生加幾樣?”
“不用,夠了。”
池驚瀾笑眯眯地回答,搖搖頭,連帶著脖子上掛著的獎牌互相碰的叮叮響。
眾人的目光不由跟隨,更加多彩繽紛了。
林桓:……
短道的魔鬼主教練抽了抽眼角,看著像變成了傻狗的自家王牌選手,以及白裡透黑的隔壁聽說“很乖”的小天才,再度確認了這次慶功宴絕對零酒精後,頓感世界荒謬。
最終他實在還是沒忍住,邁開大步,把淩榆拎回自己的座位。
“淩榆,池驚瀾身上有吸鐵石不成?有點出息,給我坐好了!”
“……”
淩榆委屈巴巴地將好大一個自己團成了一團。
池驚瀾見狀,被可愛到了,沒忍住,又笑了幾聲,然後被林桓六親不認的眼神一掃,輕咳一聲,也老實了下來。
不過三枚金牌還是在他的脖子上安了家,沒人敢說什麼,隻敢用那一雙雙好奇的大眼睛偷偷地瞄。
池驚瀾不介意給他們看,甚至更加坐直了身體,姿態大大方方,讓他們能看得更加清楚。
林桓狠狠閉眼,直接眼不見為淨,順便決定了回去把陳誌國揍一頓。
這小子和乖究竟沾了哪門子關係,怎麼他兩隻眼睛都看不出來。
好在淩榆被他鎮壓,熬到大家都吃喝玩樂地差不多了,林桓直接站起來發號施令,結束了這場慶功宴,第一個先出了門,順便把淩榆也一道拎了出去。
他暫時不想再看見這兩個人黏在一起,對他眼睛不好:)
池驚瀾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過,然後跟在大部隊的最後慢悠悠地出了門。
淩冽的風刺痛著他的皮膚,攜著冬日的乾燥呼嘯著席卷進他的脖頸和鼻腔,屬於冬天的辛辣氣味就像浮浪拍打沙灘一般衝擊著他的感官,與曾經那個冬夜如出一轍。
可池驚瀾腳步一頓,看著前方烏泱泱吵鬨的人群,卻突然笑了起來。
他從未有一刻,感覺如此輕鬆,如此痛快。
不僅僅是坦白了身份和秘密的鬆快,還有官方公布升職公告背後的意義,那意味著他們已經處理好了所有的善後工作,才會輪到這些早已內部決定完,但還沒來得及公布的消息。
所以至此,真正的,一切塵埃落定,黑暗徹底終結。
少年兀自笑了許久,輕輕的笑聲逸散在空氣中,沒有人聽到。
但人們卻注意到了他的掉隊。
“樂樂,怎麼走那麼慢,快跟上來!”淩榆被拎在最前麵也阻礙不了他對池驚瀾的關注,仗著卓越的身高穿過人群一眼鎖定了少年,頗有些愣頭青地揮手大聲喊道。
“嗯,彆掉隊。”林桓癱著臉,話裡卻也都是關心。
“咦,池少,怎麼走那麼慢,不會是金牌太沉吧,我們可以幫你分擔一下呀!”
“走啦走啦!”
小朋友們聞言轉頭,呼啦啦地圍了上去。
池驚瀾微微驚訝地點點頭,任由他們扯著自己的袖子,從善如流,無比自然地融入了他們的話題。
“來了,不過金牌可不沉,我一個人來承受就好。”
“切~~”
嘰嘰喳喳的歡聲笑語點亮了有些沉悶的夜,隨風飄灑,久久不散。
從前萬家燈火找不到一個熱氣騰騰的歸宿的少年,在如今同樣的黑夜,終於能夠笑著一腳踏入人間煙火中。
從此以後,刺骨的冬夜,留下的也隻會是溫暖的回憶。
第二百一十二章
跟著淩榆的比賽在國外溜達放鬆了一圈, 甚至還順回了三枚金牌,池驚瀾大搖大擺地掛著一脖子獎牌回了國,直接驚掉了基地裡一眾圍觀群眾的下巴。
那不是這次短道比賽的金牌嗎, 怎麼跑到池驚瀾脖子上去了?
等等, 三枚金牌,還是不同項目的, 那不是隻有……?
人們的八卦之魂頓時熊熊燃燒起來。
國家隊訓練基地裡的運動員們也不是天天都隻顧著訓練的, 或者說正因為訓練的枯燥, 八卦的速度隻會傳播得更快。
更何況這次八卦的中心主角都是誰, 是他們基地的兩大門麵啊!
沒錯, 淩榆和池驚瀾早已憑借著他們那兩張出色至極的臉蛋成為了基地裡人們公認的門麵, 甚至因為他們完全不同的風格,時不時的, 還總會爆發一場到底誰更門麵的討論,也算為枯燥的訓練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而現在,他們的小門麵出去看了一場大門麵的比賽, 然後回來的時候, 大門麵的三枚金牌掛到了小門麵的脖子上。
就算他們關係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這好像已經不是單純的關係好了吧!
於是非常迅速的, 池驚瀾掛著淩榆贏下的三枚金牌的消息很快就長著小翅膀, 飛遍了整個基地。
某些已經看透的人輕輕嗬了一聲, 懶得湊上去發光發熱。
但還有太多人, 尤其是顏粉們,因不知情而好奇,抓心撓腮的, 都在琢磨著去哪裡打聽點一手消息。
大概是池驚瀾平日裡清清冷冷的少言模樣太深入人心,人們即便看到少年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不同以往看著很好接觸的模樣,也沒多少人湊上去問他。
於是人們不約而同地湧去了短道那邊打聽情況。
短道的各位在這幾天已經看麻了,他們總感覺自從那天慶功宴之後,池驚瀾就好像打開了某個不得了的開關。
當他和自家一哥湊到一塊的時候,莫名其妙的,他們總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真是太見鬼了。
此刻聽到吃瓜群眾們驚奇的疑問,他們又想起前幾天自己到底經曆了什麼,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瞬間不想回答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池驚瀾和淩榆這兩個人天天黏在一起,對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他們可不願意再去回想一遍。
最重要的是,他們其實也真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那天慶功宴大家都很嗨,誰都沒注意那幾枚金牌是啥時候跑到池驚瀾的脖子上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位花滑小天才的脖子上就已經叮呤哐啷,閃的他們大腦發光了。
這兩個人湊一塊後的氛圍太過奇妙,沒有人能夠融入進去。
嗯,他們也不想參活進去,天天怪撐的。
短道的小朋友們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大爆發,麵對好奇的八卦群眾們,齊齊的伸出爪子指向一邊,異口同聲道。
“我們也不知道啊,問他!”
吃瓜群眾們順著他們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哼著小調,尾巴要翹到天上去的淩榆,以及他身旁,因為還在“被放假”所以乾脆沒回花滑訓練館,正笑意盈盈地和淩榆聊著天的池驚瀾。
吃瓜群眾們:……?!!
他們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再度確認,這的確是他們那本該高冷帥氣的短道一哥。
哥,你崩人設了啊喂!
雖然之前就崩過,但後來淩榆對外又很快撿起了自己的偶像包袱,除了早已習慣了的短道隊和花滑隊,基地裡其他人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高冷男神的時候呢,突然這樣來一下,衝擊力太強,他們有點頂不住。
急,在線等,帥氣狼王變成了二貨哈士奇怎麼辦!
受夠荼毒的短道眾人若是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高低得回一句——沒救了,抬走吧。
但他們不知道,隻能默默地盯著麵前的不速之客們,試圖用威武霸氣的眼神讓他們知難而退。
第一批前來吃瓜的小夥伴們左看看頗為堅定看樣子是敲不開嘴了的短道隊眾人,右看看某隻快樂地搖著尾巴,令人幻滅的哈士奇,伸手撫了撫受驚的小心臟,沉默片刻後,如同他們嘩啦啦地來一樣,又嘩啦啦地溜了。
他們得緩緩,得緩緩。
正當短道隊眾人鬆了口氣時,他們才悲催地發現,這隻是一個開始。
八卦的力量實在太強大,第一批的人走了,還有第二批,第三批……
即便後來話題中心的某個少年無辜地眨了眨眼,收起了脖子上的那幾枚金牌,也完全沒法阻止人們的好奇心。
短道的訓練館從來沒有這麼熱鬨過,就像成了一個熱門景點,來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連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林桓終嘴角抽搐地看著眼前的荒唐,終是忍無可忍,一頓奪命連環call打給了陳誌國,讓他把自家的小崽子接回去。
陳誌國也想親身來收拾,怎奈何事情繁多實在分身乏術,隻好轉交給孫瑩瑩,並且“溫和”地囑咐了好幾句,讓她去領人。
孫瑩瑩剛剛口乾舌燥地說服完來花滑隊吃瓜的人離開,就收到了陳誌國的消息,頓時沉默。
緩了緩抬頭,結果又發現手下的那一群小崽子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訓練,正好奇又蠢蠢欲動地熱切看著她。
“瑩瑩姐,你是要去接阿池回來嗎,帶我一個唄!”
“還有我還有我,我也要去!”
見孫瑩瑩注意到了他們,平常和池驚瀾熟的幾個頓時嘰嘰喳喳起來,就連平常安靜沉穩的穆子寧也靦腆地表示想跟著去。
想去接人是順帶,想看熱鬨才是真吧。
孫瑩瑩看著這群貨隻等她一聲令下就要撒手沒的模樣,溫和地冷笑一聲,又溫和地多給他們加了幾組訓練,然後轉頭交代好柯苑澤看好這群小崽子彆讓他們有機會偷懶,揮揮衣袖,在一片誇張的唉聲歎氣中瀟灑離開。
她是去接人回家的,不是帶著汪汪隊出擊去成為新的熱鬨的。
短道館和花滑館離得很近,沒兩分鐘孫瑩瑩就到達了目的地,還沒進去,就被短道館門口烏泱泱的人群驚到了。
這麼熱鬨?
可真是威風不減當年,不,更盛當年才對。
曾經的回憶又悄然浮現,孫瑩瑩不由頓住腳步,即便這兩天已經緩過來了許多,但想到那封信,仍有些不敢置信與近鄉情怯。
不過這一麵總要見的,孫瑩瑩也不是當年那個遇到事會自己偷偷躲起來哭的小女孩了,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她在基地裡也是人儘皆知的名人,沒等她開口,圍在短道館門口的吃瓜群眾們就看到了她,很是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孫瑩瑩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去,就看到了臉黑黑的短道隊主教練林桓癱著臉朝她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指了指一側,一貫淡淡的眼神中難得帶上了急切和催促。
不得不說,林桓這一副好像被摧殘了的模樣有點好笑,孫瑩瑩輕咳一聲,順著林桓指向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之前震撼住吃瓜群眾們的那一幕,笑容突然消失。
那幾枚金牌是不掛在池驚瀾的脖子上了,但仍被少年漫不經心地拿在手中把玩,金燦燦的,讓人移不開眼,走在大街上絕對是最靚的崽。
孫瑩瑩回過味來了,一路走過來她也聽到了不少人的討論,知道這熱鬨是池驚瀾和淩榆這兩人引起的,現在一看,居然是池驚瀾要更高調些,本來還在笑彆人家的熱鬨,這下看來熱鬨要變成自己家的了。
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之前的那點感慨和近鄉情怯也瞬間散了,禮貌地朝林桓回了一個點頭,便朝池驚瀾走去。
池驚瀾早就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沒有再繼續和淩榆聊天,而是轉身朝向人群,也朝向孫瑩瑩走過來的方向,精致的臉上掛著淺淡溫和的笑,站的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等到孫瑩瑩靠近,抬手打了個招呼。
“瑩瑩姐,好久不見。”
池驚瀾出去看淩榆的比賽也就幾天的時間,這聲好久不見是以什麼身份說的,不言而喻。
少年神情自然,姿態鬆弛,整個人都充滿著蓬勃堅韌的生命力,瀟灑又意氣風發,和前一陣的模樣都有些不同,似乎又想開了什麼,跟孫瑩瑩記憶中那個強大又孤絕的身影更是天差地彆。
隻有那堅韌的內核自始至終都始終如一。
而這些巨大的變化,也隻能更加說明少年一路走來的不易,即便現在結果都是好的,即便已經做了很多次心理準備,孫瑩瑩還是有些控製不住地紅了眼眶。
池驚瀾笑著看著她,知道孫瑩瑩無需他開口安慰,隻是安靜地等待著。
果不其然,孫瑩瑩深呼吸一口氣,很快緩了過來,笑著開口。
“小池,走,我們回家。”
從前那些不開心都已終結,曾經讓他們都飽受苦難的花樣滑冰國家隊,也終於可以稱得上是家了。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提那一封信中的內容,但一來一回簡簡單單的兩句對話,相視一笑,便已經是一切儘在不言中。
“好啊。”
池驚瀾笑著點頭,轉頭跟淩榆說了幾句,然後愉悅地把手中的那幾塊獎牌重新往脖子上一戴,明顯打算就這樣出門。
孫瑩瑩:……
剛剛的感動瞬間煙消雲散,她看著神情輕快、動作自然,絲毫不覺得不對的少年,以及那明顯被迷得東倒西歪的某隻二哈,嘴角狠狠一抽。
頂著眾人充滿求知欲的八卦目光加快步伐出了短道的訓練館,孫瑩瑩帶著池驚瀾找了條偏僻的小道拐進去,等周圍終於清淨了下來,她才鬆了一口氣。
“小池,你這是……進貨去了?”
孫瑩瑩神情奇異,措辭半天,終於還是沒忍住,點了點池驚瀾脖子上掛著的金閃閃,直接問道。
池驚瀾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前的三枚金牌,輕笑一聲,回答。
“可以這麼認為,放心,下次我禮尚往來回去就行。”
“……禮尚往來?”孫瑩瑩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
“是呀。”少年笑得很是燦爛,像是芝麻餡的湯圓,“我覺得奧運會的冠軍獎牌就不錯,瑩瑩姐,您覺得呢?”
孫瑩瑩:…………
一股狗糧的芬芳撲麵而來,她神情木然,覺得不怎麼樣。
現在基地裡大家對這兩人有所了解都如此激動,到時候得多轟動,她都不敢想,想想就感覺天光黯淡。
來之前她設想過太多種在看過那封信後和池驚瀾再次見麵的情況,卻怎麼也沒想到現實會如此“驚喜”。
走出陰霾是挺好的,但是這會不會走得過頭了啊!
池驚瀾仿佛從孫瑩瑩的表情上讀懂了她內心的吐槽,彎起了眼睛,語氣中帶上了些調侃的意味。
“怎麼,是覺得偶像塌房,還是信仰崩塌了?如果不信的話,還需要我再證明些什麼嗎?”
“……不用,我信。”
“倒也沒到這種程度,就是……讓我緩緩。”
孫瑩瑩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不期然聽見少年笑了兩聲,不帶有任何陰霾的,自然輕快的笑聲。
就算是之前,池驚瀾也很少有這麼放開的笑,孫瑩瑩抬頭向少年看去,正想著這次他出去看比賽的時候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便看到了少年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一頓,反應過來。
池驚瀾這麼做不會是想減輕她的心理負擔吧。
池驚瀾性格沉穩成熟,是一個內核穩定又強大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孫瑩瑩因為經曆了許多很會看人,無論是前世那幾次接觸,還是之前的那一陣相處,她都能感受並且確定這一點。
一個人的性格本質上是不會有很大改變的,池驚瀾不討厭熱鬨,能在全場的歡呼中優雅致謝離場,也能在朱承業他們咋咋呼呼上躥下跳的吵鬨中安靜地融入,甚至冷不丁還能出一點蔫壞的主意,但正常情況下,他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熱鬨。
就算這次出國之行發生了什麼,也不會讓他性格變化那麼大。
那隻有一個解釋了,他是故意的。
孫瑩瑩剖析了一下自己,發現經過這麼一通插科打諢,在知道池驚瀾的身份之後和他再次見麵的那點兒緊張和不自在確實都已經消融了。
這可真是……她瞬間有點無奈,也有點好笑。
他確實從未變過,總愛把溫柔藏在最深處,卻籠罩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不過孫瑩瑩總感覺沒有這麼簡單,如果隻是她一個人的話,池驚瀾隻要私下和她來這麼一套就好了,完全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
池驚瀾見孫瑩瑩眼神狐疑,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瞥,就知道她是完全緩過來了,笑笑,道。
“怎麼了,瑩瑩姐,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孫瑩瑩猶豫一下,還是開口。
“你和淩榆?”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剛才我說的那些並不是玩笑話,不過我還沒戳破,您彆露餡,讓我再逗逗他。”
少年承認地坦坦蕩蕩,帶著點芝麻湯圓的笑,神情卻很是認真。
不出預料的回答,但儘管心中已經有了準備,真正聽到少年親口承認的時候,孫瑩瑩還是眼神一死,心中策馬奔騰。
嘖,隔壁的豬是什麼時候拱的她家白菜啊!
而且還沒戳破就這樣了,戳破之後得熱鬨成什麼樣,這回的熱鬨再來幾次,她得禿。
嗯,往好處想,至少這段感情裡她家白菜不會吃虧……?
孫瑩瑩努力安慰著自己,冷不丁又聽到了池驚瀾開口。
“不過這一次的熱鬨我確實有故意的成分。”
這麼一頓對話下來,孫瑩瑩已經從之前有點小心的心境中完全緩了過來,她想通得很快,再怎麼說從時間跨度上她也比池驚瀾多活了許多年,既然池驚瀾能毫不芥蒂地喊她姐,那就放下過去的那些,她好好當好這樣一個長輩。
而且這幾天她也經常和陳誌國交流,陳誌國因為從前幾乎沒有和池瀾有多少接觸,一開始的震驚過後很快就恢複了平常,還跟她說過許多次即使知道這小崽子的身份也不能太縱著他,不然他絕對會給你很多“驚喜”。
之前孫瑩瑩還沒有什麼感觸,但池驚瀾剛回來就給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現在更是主動承認有故意的成分,她如今是深以為然了。
所以聽到池驚瀾這一句話之後,孫瑩瑩第一反應是——嗯?這小崽子能讀心不成?
然後反應過來自己喊了什麼,沉默了一瞬。
這幾天聽陳誌國喊得太多,她被同化了,一定是這樣!
池驚瀾卻以為孫瑩瑩的沉默是因為他剛才那句話,輕挑著眉,解釋了一下。
“不覺得之前那一陣過後,基地裡有些太沉悶了嗎?尤其最近上麵在處理善後工作,基地裡的氛圍又緊張了起來。”
這個確實,孫瑩瑩回過神,點了點頭。
自從之前的體壇大動蕩之後,除了花滑隊的人員幾乎是徹底洗牌的大換血,其他項目也被清理了許多人,整個國家隊訓練基地都有點低迷,雖然經過安撫,沒有最開始的人心惶惶了,但總差了一絲興奮和激情,這一點她也能很明顯地感受到。
這一次的確是最熱鬨的一回了。
“馬上冬奧會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正好短道隊這次大獎賽成績極其出色,有熱鬨給大家調劑一下,正好也能給大家提提士氣,不可否認我有點私心,但結果是皆大歡喜的,不是嗎?”
孫瑩瑩默了一會,最後無奈歎了口氣,應聲。
“是,但你能給姐一個心理準備,以後還會有這種驚喜嗎?”
少年無辜地眨了眨眼,沒有回答,但答案也已經不言而喻。
孫瑩瑩溫和地看了池驚瀾好一會,溫柔笑了。
“那之後能事先給我提前吱一聲嗎?”
“沒,沒問題?”
不知為何,池驚瀾突然覺得這個曾經乖巧堅韌的後輩有點鬼畜,本能地瞬間乖巧了下來。
孫瑩瑩好笑,放過了他。
抬頭一看,這麼一會,雖然走小道繞了點遠路,也已經到了花滑館的門前,便打算暫時讓這段談話告一段落,從真實輕鬆的自我中脫離,重新擔上花滑國家隊總教練的重擔,神情認真地朝池驚瀾囑咐道。
“回去等會找隊醫好好做個檢查,看看你的傷怎麼樣了,這回出去沒有頂著傷亂跑吧?”
“嗯,我知道了,放心瑩瑩姐,我有好好養,絕對沒有加重傷勢。”
孫瑩瑩不置可否,點點頭,神情穩重地帶著池驚瀾踏進了花滑訓練館,在眾人聽到聲音目光灼灼地望過來的時候,一片嘈雜中,她還是沒有忍住一路的好奇,開口問道。
“所以你給陳誌國那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他氣了好幾天了,我問了幾回也不告訴我內容,剛才他給我打電話,聽起來都還沒有緩過來。要不是他太忙,恐怕這回他都得親自來抓你。”
“嗯……”池驚瀾聞言,輕輕勾了勾嘴角,語氣含笑:“好像就是小時候抱過他還幫忙換過紙尿褲什麼的,也沒什麼吧?”
沒什麼……嗎?
孫瑩瑩愣了一下,瞬間笑倒,還沒忘給池驚瀾比一個大拇指。
而池驚瀾腳步輕快,搬出剛和孫瑩瑩說的官方理由上前和眾人聊了幾句,就拐去隊醫那認真地做了個檢查。
結果很喜人。
隻要再養一個禮拜,他就能徹底養好所有傷,恢複訓練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算算, 的確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加上恢複訓練也要循序漸進,這一次池驚瀾的休息時間已經遠超了曾經的任何一次。
但卻也是他最不著急, 心情最為平和的一次。
心結徹底放下之後, 儘管近一個月都在好好養傷沒有訓練,池驚瀾仍然有一種堅定的直覺——如果此刻的他再一次踏上冰場, 他的表演一定能超越之前的所有, 再次升華。
這是心境的提升, 無關其他。
而如今的池驚瀾強大而自信, 意識到這點後, 甚至並不急於去驗證, 更是頭一回沒有在他不是很喜歡的檢查中急著問隊醫什麼時候能恢複訓練,身上的愉悅摁不住的一絲絲往外飄, 連隊醫都明顯察覺到了他跟往日的差彆。
“最近發生什麼好事了?難得見你這麼開心。”隊醫還不知道外麵的熱鬨,溫和問道。
正午的陽光穿過醫務室的窗戶透進來,灑在少年柔軟的發絲上, 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膜, 整個人都顯得柔和又乖巧。
池驚瀾眨了眨眼, 笑道:“是吧, 不少。”
既然終於可以不用著急往前趕路, 那暫時停下來欣賞欣賞身邊的風景也不錯。
而一停下來, 那點壓抑了太久的少年心性便忍不住冒了頭。
無論是炫耀淩榆為他掛上的金牌, 還是高調地掀起一場整個基地的熱鬨,都是他一念之間起的念頭,池驚瀾難得沒有刻意地去壓抑, 而是直接釋放了出來。
對池驚瀾來說,這近乎是一種淋漓儘致的放鬆。
確實都是好事, 雖然熱鬨了點,但對所有人來說,也都是好事,沒有人吃虧,不是嗎?
池驚瀾思索了一下,總感覺自己忘了什麼,不過很快他便將這點疑惑拋在腦後,思索起了等會再去哪裡看看。
檢測結果出來,隊醫拿著檢測報告帶少年到辦公桌前坐下,然後滔滔不絕地跟少年說起了注意事項。
池驚瀾久病成醫,對此心中都有數,隻是出於對長輩的尊敬坐在這裡,雖然表情認真,看上去態度十分誠懇,但實際上已經神遊天外了。
當然,從表麵上是絕對看不出他是在走神,池驚瀾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有信心——如果孫瑩瑩沒有進來的話。
她剛才去訓練場地那邊交代了點東西,剛踏進醫務室,便見少年坐得端正,神情看似認真,眼底那絲藏得極深的漫不經心卻被她抓了個正著。
他們是側對著門的,兩個人卻都沒發現她的到來——一個拿著診斷報告正興致高昂地長篇大論,一個狀似認真傾聽實際上已經走神到了天邊外。
孫瑩瑩:……
她盯著池驚瀾,眯著眼打量片刻,然後悄然上前,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拍向了他的肩膀。
“彆走神,認真聽!”
“嗯?”池驚瀾無意識地出聲,回過神來,順著肩膀上的手看向孫瑩瑩,歪了歪頭,表情依然還維持著剛才的乖巧認真,眼底卻浮現了一絲詫異和理所當然的疑惑。
就好像是在理直氣壯地反問,走神怎麼了,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難道不知道傳奇對這種業務非常熟練嗎?
這是完全不裝了是吧?
和他乖巧的表情一對比,孫瑩瑩甚至詭異地看出了一絲反差萌。
……不,孫瑩瑩努力告訴自己不要被迷惑,說不定池驚瀾不是這個意思,然後伸出手指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試圖緩緩,成功把自己緩得氣笑了。
她確認,池驚瀾的眼神絕對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少年沒有任何要反思的意思,輕輕揚了揚眉,直接不掩飾了。
“瑩瑩姐,您看吧,我說了沒事就是沒事,您知道我對這些事很熟練的,要不幫我擔保一下,我就先走一步了?”
隊醫對他很好,池驚瀾很感動,也非常尊敬他,隻是每次給他交代注意事項的時候時間都實在太長了,他表示自己還是有點承受不來這樣沉甸甸的關愛。
之前池驚瀾一般都會選擇忽悠一個小朋友,然後自己借口有事溜走,這一次隊醫好不容易逮到他一回,講的都比往常更加激情了,本以為這次逃不掉長篇大論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來坦白了身份的好處還是很多的嘛,池驚瀾心情愉悅地想,覺得孫瑩瑩應該不會攔著他。
然而孫瑩瑩微微一笑,和善開口。
“小池,你剛剛不會是在想等會再去哪看看熱鬨吧?”
不妙。
池驚瀾無辜地眨眨眼,試圖重新披上乖巧的皮,可惜依然被無情鎮壓。
還是那個笑話,池驚瀾很乖,孫瑩瑩麵無表情地壓著他聽完了隊醫長長長的叮囑,然後又拿過診斷報告仔細翻了翻,才大發慈悲地把人放走。
不過孫瑩瑩也沒再放任池驚瀾再頂著三枚閃瞎人眼的金牌出去閒逛,直接把這位曾經經驗值刷滿的大傳奇丟給了柯苑澤。
——既然暫時還沒法訓練,就幫忙盯著那幫小崽子訓練,順便把腦子裡那些東西掏出來指導指導。
某位新任主教練一副麵無表情要把人榨乾的模樣,可謂是人儘其所物儘其用,非常冷酷無情。
池驚瀾笑笑,領命瀟灑離開了隊醫室。
孫瑩瑩從池驚瀾愉悅的背影上確認了他還是挺喜歡這差事的,放下心,拿著隊醫給池驚瀾的診斷報告,給還在等消息的陳誌國回了一個電話。
電話打通之後,孫瑩瑩三言兩語總結了一下這次熱鬨的來龍去脈以及池驚瀾的檢查結果,看著窗外仍帶著興奮神色來回奔走相告的那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和電話對麵的人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雖然這熱鬨很是猝不及防,但隻要想到這是池驚瀾引起的,他們就一點不意外了。
甚至反而還鬆了一口氣——之前池驚瀾乖的他們都有點慌。
這還得說到之前他們勸池驚瀾退賽的時候。
本來和淩榆的短道速滑大獎賽差不多的時間,池驚瀾也有一場先前報名的花樣滑冰大獎賽。
這麼重要的賽事,雖然之前陳誌國話放的很狠,說池驚瀾不完全養好傷就不許參加訓練和比賽,但他最終還是和孫瑩瑩一起來征求了池驚瀾的意見。
他們自然還是希望池驚瀾能完全養好傷再去比賽,但他們也知道池驚瀾一貫倔強的性格,怕不是打封閉也要上,所以當時兩人的底線是參加比賽可以,但是必須降低節目的難度,絕對不能再加重傷勢。
那個時候池驚瀾的恢複狀況,小心一點不上四周的話,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就是可能傷要再多養一段時間才行。
所以當陳誌國和孫瑩瑩都準備好要為冬奧會準備,這種節骨眼上絕對要照顧好自己,萬一傷勢加重冬奧會就更困難了這種理由,好好地對池驚瀾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時候,卻怎麼也沒想到,池驚瀾張口就答應了退賽。
不過他也有點小要求。
池驚瀾提出了要出國跟去淩榆的大獎賽看看,理由是要散散心。
彼時陳誌國和孫瑩瑩沒想到如此輕易地達成了他們最想要的結果,可以說的上是有求必應,何況這件事在他們眼中不算什麼大事,跟短道隊那打了招呼後迅速幫池驚瀾安排好一切,還是有些不敢置信與恍惚。
他們覺得不太真實,但之後好幾天,見池驚瀾依然老老實實的,又覺得他這次是真的變乖巧了,甚至還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結果池驚瀾出去一趟,回來就送了他們那麼大一個驚喜。
真是……毫不意外呢。
本身池驚瀾主動坦白身份,無論是對孫瑩瑩還是對陳誌國,帶來的震撼都不是短時間能完全抹消的,就像陳誌國嘴上暴躁地說要好好收拾一頓池驚瀾,甚至自己還安慰孫瑩瑩不要太被影響,心底也依然還是有點彆扭的。
他們都清楚這一點,隻是誰都沒說,都打算讓時間慢慢衝淡心中的彆扭。
但池驚瀾卻又是果斷地來了一出釜底抽薪,掀起了一場盤活整個基地的熱鬨,用高調的,甚至有些無厘頭的行為,自然而然地頂在最前麵,笑著告訴他們。
管他是什麼身份呢,池驚瀾還是那個池驚瀾,那個讓他們不太省心的小屁孩,但也是永遠不會讓他們失望,永遠可以讓他們驕傲自豪的小天才。
就是過程可能有一點點不走尋常路而已,嗯,億點點而已。
果然之前的那些乖巧都是假象啊,陳誌國和孫瑩瑩回憶起之前那段短暫而幸福的時光,想到池驚瀾坦白身份後恐怕隻會更加囂張放開,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
——為自己的頭發提前哀悼。
“這小子還是這麼能惹事,我就說他之前乖的太奇怪,我特意問過我爹,這小子以前就不讓人省心。”陳誌國忍不住指控道。
“小池的那張臉確實很有欺騙性,之前我本來都又已經被他忽悠住了。”孫瑩瑩含笑附和。
本來之前表演賽的那件事,聽了池驚瀾認真誠懇,並且表示“迫不得已”的解釋之後,孫瑩瑩已經說服了自己,又把他放入了省心的乖小孩範疇,誰曾想隻是池驚瀾演技太好。
想想可真是好笑又無奈。
陳誌國聞言也笑了下,然後想起電話對麵這位就是當事人,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心,開口。
“所以……你接觸的池瀾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這還是陳誌國頭一回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之前他看孫瑩瑩看完那封信之後情緒波動太大,加上這兩天彼此都在冷靜和讓自己緩過來,一直沒有交流過。
作為陳延的兒子,他當然聽過太多次池瀾的故事,小時候從父母口中聽,長大後當了教練,從國家隊的其他人口中聽,他聽過的版本太多,對池瀾的評價也都完全不同,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
——那些故事裡的池瀾要麼太過神話,要麼被太過醜化,總之都不太像是一個鮮活又真實的人。
這和他認識的,熟知的小徒弟池驚瀾,簡直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直到這一次池驚瀾主動坦白身份,陳誌國試探了一下爸媽,才發現他們早就知道了,然後那麵完美的鏡子才碎裂,從父母那掏出了一點新的料。
兩個人的形象才終於重合了一點,至少,池驚瀾的倔強性子的確是從來沒變過。
隻不過後期發生了什麼,陳延他們也不太清楚了,池瀾主動遠離了他們,但孫瑩瑩那時候和池瀾同在國家隊,大概是清楚一些的。
所以孫瑩瑩正好打電話過來,陳誌國還是問了。
孫瑩瑩確實知道的不少。
池瀾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她曾經就想過很多很多次,而當得知池驚瀾和池瀾是同一個人,腦海中卻浮現出他們不同的形象的時候,這兩天孫瑩瑩更是在不斷地反問自己。
直到剛才在池驚瀾坦白身份後再次與他相見,她腦海中那兩個相似卻不儘相同的形象才驟然重合起來。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答案其實始終沒變過。
她沉默了一會,開口,反問。
“陳誌國,你知道之前那天晚上抓住曹正德的時候,他喊小池喊的什麼嗎?”
陳誌國一愣,誠實地回答他不清楚,然後孫瑩瑩告訴了他答案。
“他當時喊得瘋子。”
“……他敢?!”陳誌國瞬間抬高了聲調,他隻允許自己說小孩不乖,但絕不允許彆人欺負自家小孩。
“放心,他不敢了。”孫瑩瑩聲音溫和,道:“我特意讓那幾位押送他的司機幫我又揍了他一頓,看不出痕跡但是最疼的哪一種。”
女人,恐怖如斯,陳誌國隔著電話聽著孫瑩瑩溫和卻冒著冷氣的聲音,不由得打了個顫。
但是乾得漂亮!
不過還沒等他爽一會,孫瑩瑩下一句話就把他震住了。
“不過我現在想想,他喊的其實不錯,你如果讓我來評價,那我會說池瀾是個冷靜又決絕的瘋子,嗯,現在的小池,是個可愛的小瘋子吧。”
不對,這樣看來答案還是有點改變的,形容詞變了,從冷靜決絕變成了小可愛,果然還是濾鏡更厚了,孫瑩瑩默默反思了一下。
“啊?”陳誌國懵了。
孫瑩瑩笑笑,放任自己沉入回憶,緩緩道出她曾經的見聞。
*
前世的池瀾的確和乖搭不上什麼邊,傳奇從未掩飾過自己的鋒芒,頂著一張冷若冰霜讓人不敢靠近的臉,硬生生在一潭死水中攪起了一池驚浪,就像是把自己變成了一把沉默無聲,但卻見血封喉的劍。
那時孫瑩瑩剛升上國家隊,池瀾卻已經是冬奧會花滑男單衛冕冠軍了,換成彆人有這樣的成就,早就美美退役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了,可他偏不,頂著一身舊傷的身體,仍堅定地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那是孫瑩瑩在國家隊最輕鬆的幾年,也是聽到對池瀾各種評價最多的幾年。
擒拿住曹正德的那個晚上,曹正德脫口而出的“瘋子”,孫瑩瑩當時隻是生氣,如今卻已恍然。
這個稱呼她曾經聽過太多次了,聊起池瀾的時候,無論是厭惡他的人,還是崇拜他的人,在這一點上都沒有異議,池瀾就是個冷靜的瘋子,他們都這麼說。
那時孫瑩瑩年紀尚小,不理解他們為什麼這麼說,更是因為偶然被池驚瀾拉了一把,覺得這位表麵冷冷淡淡的大人物實際上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固執的覺得其他人都說的不對。
直到後來池瀾意外死亡,那些鏡花水月般的平靜瞬間破碎,孫瑩瑩在躲躲藏藏的歲月中回憶過去時,才發現當初那些人對池瀾的評價其實也沒錯。
池瀾是個溫柔的人,這沒錯,可溫柔並不代表著他不瘋。
如果他不瘋,他就不可能從那論資排輩、拉幫結派的泥淖中單槍匹馬地殺出來。
他不瘋,就不可能選擇一個人對上那暗中的龐然大物,那不亞於蚍蜉撼樹,更恐怖的是他偏偏撼動了。
若不是那些人最後狠厲地突破法律的底線結束了他的生命,早在幾十年前,池瀾就能終結那些黑暗。
池瀾職業生涯末期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後來這一點也成了人們潑向他身上的臟水,說他不敬業,說他總溜出去乾不好的事,說什麼的都有。
但實際上,池瀾的消失基本都是因為舊傷複發——他會找一個無人的角落,一個人滿頭冷汗但又麵無表情地等待著那些痛楚減輕。
傳奇幾乎不去醫務室,醫務室裡的人也不會給他治療,這是當時他們都眾所周知的事情。
孫瑩瑩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她偶然撞見過幾次池瀾舊傷複發的模樣,那時因為池瀾身上的氣勢太銳利,她沒敢上前,後來大概是池瀾發現了她的存在,悶聲不吭地又換了地方,之後孫瑩瑩就沒再見過。
她當時不理解為何池瀾明明已經很累了,明明身上的舊傷可以說是無時無刻不疼,明明可以風風光光地退場,卻還要頂著眾人的不理解甚至於謾罵嘲諷,寧願累垮自己也不願停下來休息片刻。
後來她也是經曆了許多才明白。
池瀾為何不退?是不能退,而不是不想退。
這其中固然有熱愛的,可更多的,是因為池瀾清楚,如果他退下去,那就如了太多人的願,好不容易攪起的風浪會立馬變回一潭死水,好不容易變得好一點的形勢又會變回曾經的一團糟,那一切努力都會白費。
所以他不能停,他必須一刻不停地去爭。
可這其中的艱辛不是誰都能忍受的——沒有體能師,沒有教練,也沒有隊醫,池瀾可以說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骨子裡要是不帶點決絕的瘋勁,沒人能撐的下來。
最終他雖然是失敗了,可若是沒有他的抗爭,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功。
正是當初那一環扣一環的因,包括她自己,才結出了如今最終勝利的果。
隻不過當初那個沉默又決絕的瘋子實在承擔的太多,過得太苦,這輩子的小瘋子,他們不會讓他再受這些苦了。
他想瘋就瘋,想做什麼就讓他做什麼,要讓他瘋的自在,瘋的瀟灑!
聽完故事猛男落淚的某主席大手一揮如此道。
“真的嗎?”
孫瑩瑩瞥了眼窗外依舊沒散甚至越聚越多的熱鬨,想了想自己的秀發,輕飄飄地開口反問道。
“呃。”陳誌國想起這通電話最初的原因,噎了一下,果斷甩鍋。
“咳咳,小孫啊,你現在作為花滑隊的總教練,還是要對手下的運動員,尤其是好苗子們,更上心一點呀,對不對?加油,我這還有點事忙,先掛了哈。”
“等等。”孫瑩瑩及時喊住了他。
陳誌國可比她還要小上個幾歲,這麼喊她,大姐大頓時不太爽。
腦海中突然回憶起剛才池驚瀾的那句“驚為天人”的回答,孫瑩瑩眯了眯眼,心生一計,趁著陳誌國還沒來得及掛電話,笑眯眯地開口。
“對了,陳主席,還有一個問題我有點好奇。”
“什麼,你問。”陳誌國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嗷,剛才我實在沒忍住,問了句小池他給你的信裡到底寫了什麼……是真的嗎?”
說完,孫瑩瑩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電話對麵的陳誌國本身還有些心虛,聞言頓時沉默。
“喂,喂?怎麼聽不見聲音,是不是信號不好,掛了。”
下一秒,陳誌國眼疾手快的秒掛斷了電話,點點頭,覺得自己演的天衣無縫,然後十分認真嚴肅地咳嗽了一聲,看向麵前表情怪異的助理,納悶。
“怎麼不說話了,繼續彙報啊。”
正在努力和新任主席磨合的新晉助理:……您不覺得哪裡不對嗎!
以為自家新上司是沉穩嚴肅的類型,結果剛才一個電話情緒跌宕起伏,一會哭一會笑的,最後居然還演起了沒有一點演技的戲,所以是個不自知的逗逼嗎,這不科學啊——!
助理內心的奔潰無人能知,而另一邊,孫瑩瑩看著瞬間發出忙音的手機,挑了挑眉,在隊醫驚詫的眼神中,更是再一次毫無形象地笑倒。
這下她確定了,池驚瀾說的那些是真的,就這樣簡單地收獲了一個陳大主席的童年大黑料,她簡直笑到不行。
心情極好的孫總教練跟隊醫打了聲招呼,把診斷報告重新歸還給隊醫歸檔,然後哼著小調出了門。
等她回到訓練場,便看到了直接坐到了她的位置上作威作福的某位大傳奇,以及表情苦哈哈,但比麵對她的時候還要崇拜信服,訓練的一絲不苟的小崽子們。
果然傳奇就是傳奇,也隻有他才能讓這群上躥下跳不省心的小崽子門都如此折服吧。
孫瑩瑩頗為感慨的點點頭,樂得輕鬆自在,直接坐一旁觀察了,甚至連教練的小本本都直接給到了池驚瀾手上。
“刷刷刷——”
池驚瀾眼睛每略過一個人,他手中的教練記錄本上就會多出好幾行字,孫瑩瑩坐在他身旁,看著池驚瀾的記錄連連點頭,時不時補充幾句,兩人頭一次以這種方式合作,便高效地用一個下午敲定完了所有男隊運動員的新衝刺訓練計劃。
括弧,是之前孫瑩瑩對池驚瀾說的“不要手下留情,往死裡練”的惡魔版本。
基本都是針對他們的難點痛點的,訓練量算不上太高,但絕對量身打造,能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叫苦不迭中提升一大截。
於是結束一天辛苦的訓練,花滑男隊的所有運動員都收到了一份來自池驚瀾和孫瑩瑩的“驚喜”。
哀嚎聲一時突破天際,把隔壁館的人都嚇了一跳,探頭探腦地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孫瑩瑩挺驚訝,雖然每個人都嚎地跟被人按在地上揍一樣,但最終沒有一個人說不練,也沒有人退縮說要放棄,即使她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力。
但她看看身旁麵色沉靜的少年,也能猜到原因。
池驚瀾給自己定的恢複訓練計劃可比他們所有人的都要狠多了,其他人不服不行,卻也都想給自己爭口氣。
——池驚瀾能完成自己的變態計劃,他們的計劃相比來說還要輕鬆不少,絕對不能完不成,大概都是這種想法,青少年的思想實在太好猜,孫瑩瑩一猜一個準。
不過這樣也好,這才是體育競技啊。
熱血的,充滿鬥爭的,誰都不服輸的體育競技。
孫瑩瑩笑眯眯地環視了一圈一個蘿卜一個坑,滿眼鬥誌昂揚的小崽子們,滿意地點點頭。
少年站在她身旁一同看著,在熱鬨的嘈雜中,輕聲開口,卻在孫瑩瑩耳邊炸響。
“瑩瑩姐,我不需要愧疚和小心,你的父親是一個英雄,我之前就是這麼說的,如今依然如此認為。”
少年神情認真,孫瑩瑩驟然沉默。
她覺得自己已經將這些情緒藏得很深了,結果在池驚瀾眼中就是皇帝的新衣不成,這是什麼妖孽的觀察力。
好一會,她才無奈地笑笑,答的不是“好的”,而是“我努力”。
池驚瀾知道孫瑩瑩需要時間,沒再逼她,輸出完自己的想法,便走到了一旁。
正打算掏出手機問問淩榆要不要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飯,麵前突然籠罩下來了一片陰影。
池驚瀾抬頭,發現是自家師兄,就是不知為何,自家師兄笑得很好看,讓他有點冷冷的。
柯苑澤自從池驚瀾回來就在觀察,默默觀察了一下午,終於確定。
“小師弟,你不對勁,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妙。
池驚瀾看到自家師兄笑眯眯的神情, 悄咪咪地後撤了一步,終於反應過來之前自己忘了什麼。
——他把師兄給忘了。
既然師父都知道自己身份了,那這樣一來, 他的身份豈不是環師兄公開?
好像確實是這樣, 池驚瀾眨了眨眼,不由沉默了幾秒。
比起遠在天邊輕易揍不到他的師父, 近在咫尺的師兄似乎危險性更大一點, 更何況師兄可比師父聰明多了。
……咳咳, 沒有說陳誌國笨的意思, 池驚瀾在心中嚴謹地打了個補丁。
隻是說陳誌國大概是全部的心思都投到了花滑這項事業上, 在其他方麵上有時會有些呆呆的, 如果池驚瀾這次沒有主動坦白,他如果想要察覺真相, 恐怕確實得靠彆人的大漏勺。
但師兄不一樣,這才一下午的時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當然也有他沒再掩飾比較放肆的原因, 不過繼續這樣下去, 恐怕要不了多久, 師兄就能靠自己抿出他的身份和真相。
這樣敏銳的觀察力, 該說不說不愧是淩榆的摯友嗎?池驚瀾心中不由感慨道。
不過他也不想再收斂了, 在親近的人麵前還要披著馬甲不僅累, 也實在沒什麼意義, 如果他們有疑問來問他,他就直接坦白,如果不問, 那麼他就順其自然,現在的池驚瀾想的很開。
而且如果事情發展到等師兄自己發現真相的那種地步的話, 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師兄掛著溫和的笑但嗖嗖冒冷氣什麼的,著實是有些鬼畜。
現在坦白從寬應該還來得及吧,畢竟現在他傷還沒好,嗯,師兄應該不能拿他怎麼辦,最多被宰幾頓。
問題不大,他比賽攢下來的小金庫應該撐得住。
於是柯苑澤便看著自家小師弟小表情變幻了好幾下,最後似乎是做出了決定,定格在了有點刻意的裝乖,討巧地朝他笑了笑,對他說。
“師兄,借一步說話?”
柯苑澤看著小少年帶著一點點緊張的小表情,無奈又好笑,但自家的小師弟,他能怎麼辦呢,隻能寵著了。
然後他就被池驚瀾輕車熟路地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小角落裡——真的很偏僻,沒有人,也沒有攝像頭,鬱鬱蔥蔥的竹林恰到好處地擋住外界的視線,像是一片被遊離在外的小小桃源,柯苑澤在基地裡待了這麼多年,若非池驚瀾這一次帶他過來,他都不知道基地裡還有這種地方。
小師弟倒是看著比他都熟悉基地的布局。
柯苑澤還不知道他接下來會麵對什麼,很是輕鬆地打量了一圈這小小桃源,正想開口問師弟是怎麼發現的這種地方,就聽到池驚瀾開了口。
小少年神情自然,輕描淡寫地在他耳邊扔下了一個大炸彈。
柯苑澤:……
“小師弟,沒騙我?”泰山崩於麵前而不變色的某位花滑國家隊大師兄覺得世界突然就不科學了。
不過話一出口,他就知道這問題問的多餘,其實自己心中已經有答案了,若不是相信了池驚瀾說的話,他也不會覺得這世界不科學。
得,怪不得淩榆那木頭能栽得那麼快。
揮揮手示意池驚瀾不用再解釋,柯苑澤默默緩了一會,理智回籠,察覺到了不對勁。
大概是在之前那個勾心鬥角的國家隊裡習慣了分析彆人的心理從而尋找逐個擊破的契機,也可能是太震驚本能地轉移注意力,柯苑澤在心底碎碎念著分析,然後注意到了小師弟的表情。
小師弟笑得靦腆又乖巧,帶著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的淡淡的心虛,再聯想下午的時候孫瑩瑩的態度明顯也是知道了真相的態度,他突然悟了。
原來是告訴了孫瑩瑩,大概師父也知情,但是忘記跟他說了,所以才會這麼小心翼翼啊。
柯苑澤心中好笑,他其實完全不介意,不過看到小師弟這表情,他更不介意逗逗自家小師弟。
“哦——那小師弟,我是第幾個知道這件事的?”他拉長了音調,狀似幽怨地開口問道。
“咳咳。”回爐重造的往日傳奇繃著一張漂亮精致的小臉,給出了一個十分嚴謹的答案,試圖彰顯自己的公平公正,“或許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僅沒有直說現在是最後一個,還給未來的可能性留足了空間,這就是說話的藝術,池驚瀾默默給自己點了一個讚。
柯苑澤就算與池瀾沒什麼交集,也知道這不是曾經的那位傳奇會說出的話,而且他對當初剛進國家隊時小師弟那清冷孤單的氣質依然印象深刻,即使是那時候的池驚瀾,也說不出這種話。
但此刻小少年神情認真,眼睛亮亮的,閃爍著期待被誇獎的光芒,帶著少年人該有的青春與調皮,生機盎然,是隻有被愛包圍才能長成的模樣,怪讓人稀罕的。
這就是養成的成就感嗎,柯苑澤愉悅地眯了眯眼,還是沒忍住伸出手,狠狠揉亂了少年柔軟乖順的發絲,揉完還不過癮,伸手捏上了小少年的臉。
還差幾個月就即將成年,池驚瀾臉上的嬰兒肥早已消失,精致的臉蛋棱角分明,出現在公眾視線中總是神情淺淡,總有人形容他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性。
剛才池驚瀾神情淡淡地敘述曾經的時候,柯苑澤頭一回理解了冰迷們為何會有這個評價。
不過他不喜歡,也不想在小師弟的臉上看到這種神色,還是現在生動活潑的小表情更適合小師弟這個正少年的年紀,不是嗎?
柯苑澤笑著動了動指尖,少年的臉捏一捏,還是有肉的,並且手感十分不錯。
池驚瀾有些猝不及防,頂著那張被捏的有些變形的妖孽臉蛋,口齒含糊也擋不住他的疑惑。
“師轟,尼的反應腫麼和其他人補台一樣?”(師兄,你的反應怎麼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池驚瀾承認,他還是抱著一點點看熱鬨的心態的,卻沒想到師兄得知他的身份竟然如此淡定。
柯苑澤挑眉,手上又用了點力,像是在懲罰他那點悄咪咪的小心思。
“不是誰都是淩榆那種二愣子,把幾十年前的傳奇當成自己的信仰的。”
柯苑澤笑笑,說的話卻很是清醒:“我自然也欣賞池瀾,但對我來說那隻是曾經的英雄人物,我知道我認識的是池驚瀾就夠了,你過去是什麼身份,我並不在意。”
池驚瀾說自己是曾經那位大傳奇又如何,隻要知道他現在是自己要一直好好護著的小師弟,那便夠了。
不得不說,柯苑澤真的是適應得最快的一個,當然,也因為他和池瀾的交集最少,所以感觸也沒有其他人那麼深,這一點他自己也清楚。
不過都是成熟的成年人了,柯苑澤也不會因為自己和過去的池瀾沒有交集而覺得自己和池驚瀾的關係比不上其他人,曾經的都已經過去,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隻不過他曾經還在嘲笑淩榆那點在他看來有些過了的信仰,沒想到最終還是讓他拱到了這顆水靈靈的白菜,尤其這顆白菜現在還是自家的。
柯苑澤鬆開小師弟的臉,想起某人,不太爽地輕嘖了一聲。
說曹操曹操就到,某個二愣子從天而降,人還沒到,就聽到了他的大嗓門。
“樂樂,你怎麼又跑這來了,我買了卷餅,吃嗎?欸,柯苑澤,你怎麼在這?”
淩榆那明晃晃嫌棄的眼神讓柯苑澤讀出了自己就是那個不速之客的意思。
他嗬嗬一笑,很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怎麼,這是你們的秘密基地,我不能來不成?”
“說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小子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是不是兄弟了?”
“咳咳咳。”淩榆目光遊移,看天看地,瞧著十分欠揍。
池驚瀾默默接過淩榆偷偷背手遞給他的卷餅,察覺師兄其實並不生氣,果斷溜到角落裡,死道友不死貧道地看起了戲。
經過一番對峙,柯苑澤成功地從隔壁一哥那邊宰了一個月的午飯,並且還是豪華版。
然後要回去的時候,柯苑澤又順手拎走了池驚瀾,很是無情地掐滅了某些人想要貼貼的小心思。
“某些人自己不需要訓練的嗎,天天來找我們家小師弟乾什麼,哦,忘了,我們家小師弟還是你的偶像,你的信仰,我說——某些人不會抱著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花滑隊長拉長的音調,成功把某最近事業豐收意氣風發的短道隊長說的麵紅耳赤,落荒而逃。
說完火力全開的某隊長還不過癮,轉頭,笑得很溫柔:“弟,哥覺得這貨不行,咱換一個?”
池驚瀾眨眨眼,笑而不語。
“真的,你看這小子連主動都不敢,慫的不像話,師兄我都看不過去。”
池驚瀾好笑,還是替淩榆說了一句:“臨近冬奧,他可能是不想影響我的狀態,師兄,放心,我心中有數。”
“而且我猜,過會他冷靜下來估計就得給你發消息,跟你說不要點的太明顯,以免讓我察覺,影響到我的狀態什麼之類的話。”
少年話音剛落,柯苑澤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一看,嘴角的笑意一頓。
[哥,哥哥哥!我的鍋,我的問題,我多請你吃飯幾個月,彆在樂樂麵前說太多,我怕影響到他的冬奧狀態,等他成年我會說的qwq[拜托][拜托]]
嗬,淩榆那小子多久沒叫過他哥了,知道小師弟身份還要等他成年,可真是純情啊。
還真跟小師弟說的一模一樣,也是,他早該想到的,自家小師弟看著無害,實際上內裡就是個黑芝麻餡兒的湯圓。
不過,這小子難得服軟,怕是還不知道他還在擔心會不會影響狀態的心上人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還是說在跟他上演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戲碼,柯苑澤突然就覺得自己這迎麵趕上的一大盆狗糧更加噎得慌了。
但小師弟這腹黑的勁很有他的風範,不錯。
看來不管如何,小師弟至少不會吃虧,柯苑澤笑眯眯地給淩榆回了個好,轉頭就把他賣了。
“小師弟,你真是料事如神啊,怎麼辦,師兄我孤家寡人的,感覺好難過哦。”
柯苑澤朝池驚瀾晃了晃手機,拖長了音調,就是臉上那妖孽的笑容,是怎麼也看不出是在難過。
那我這就去告訴隔壁卓姐姐?
前一陣之後卓凝珍接手了隊長的職位,雖然還沒宣布退役,但沒有合適的男伴,已經逐漸轉移了工作重心,最近池驚瀾總看到她有過來和師兄交流,以他的眼力見,哪裡看不出師兄是在溫水煮青蛙。
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彆說誰。
不過這話池驚瀾也就敢在心底腹誹一下,以此刻師兄的狀態,為了未來一陣的“平靜生活”著想,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刺激師兄為好。
柯苑澤好似看透了池驚瀾的想法,哼笑兩聲,又揉了兩把他的頭發,算是放過了他。
然後他便作出了和孫瑩瑩一模一樣的決定——物儘其用,不是,按照柯苑澤的話來說,是充分發揮傳奇的能動性。
本來天天閒的亂逛的池驚瀾瞬間成了某種意義上最忙的人,雖然還沒有恢複訓練,但是所有人的訓練計劃倒都是從他手上過了一遍。
不過池驚瀾還挺樂在其中的。
本來上輩子他就打算退役之後當教練,雖然因為意外沒實現,但重來一次他也一直沒想著隻顧著自己提升,隻是之前沒時間沒精力,更沒有什麼說服力,隻能在小範圍內適當給好友們一些建議。
如今在師父師兄他們那邊都過了一遍明路,他也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一次了。
不止花滑男單,女單和雙人滑那邊池驚瀾也幫了不少忙,甚至相比於之前陳誌國主管的男單,彆的小項的訓練計劃和內容都要更死板落後一點,池驚瀾作出的調整也要比男單更大一點。
如果說賽場上那短短幾分鐘的表演是運動員多年訓練的濃縮精華與高光時刻,那麼賽場下,訓練中的點點滴滴看的就是運動員的積累了。
教練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但池驚瀾在世界巔峰屹立了十幾年的深厚功力從來不開玩笑,一隊一隊地看過去,僅僅花了兩天時間,便搞定了所有小項目總體的訓練計劃改革。
因為池驚瀾現在主要還是運動員的身份,為了保護他,也擔心他看起來年紀太小受到阻礙,孫瑩瑩和柯苑澤輪換著全程跟了下來。
要說池驚瀾之前基本隻有在賽場上才會展現屬於傳奇的鋒芒,那麼這一次他大刀闊斧地改善所有人的訓練計劃,則是讓柯苑澤他們真正感受到了曾經那位傳奇的沉澱與厚度。
全程見證了池驚瀾雷厲風行的改革的這種震撼很難以形容,說句歎為觀止都感覺不夠,但震撼的同時,他們心情也有些許複雜。
孫瑩瑩感慨居多,至於柯苑澤,倒是後知後覺地有點被刺激到了。
某位傳奇溜達完一圈,又窩回了男單,毫不客氣地繼續霸占了教練的位置,更加細地揪起了小少年們的細節問題。
比起彆的項目還要經曆一下不服質疑-試了一下真的有提升-心服口服的傳統打臉流程,男單是沒有這種情況的,他們早就對池驚瀾心服口服了,都知道池驚瀾說的有用,嘴上叫苦連天,練的倒是一個比一個積極。
畢竟在池驚瀾指出問題給出建議之後,他們雖然改的痛苦,但都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對於任何一項運動的專業運動員來說,這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就是有一點讓男單的小少年們有點汗流浹背——最近隊長好像受了什麼刺激,本來都挺佛係一人了,突然卷得可怕,而且笑得也很鬼畜啊有木有!
池驚瀾無辜路過,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情。
這點情緒,他相信師兄很快就能自己調整過來,至於彆的小項目出現的那些質疑,結果會證明一切,他理解自己現在的模樣還不能讓所有人信服,所以也不在乎這一時的質疑。
一個禮拜很快過去,在池驚瀾調整的新訓練計劃之下,整個花樣滑冰的氛圍都可以說是煥然一新。
那些質疑聲的全都沒了,就是池驚瀾走在路上,總是很容易被熱情地邀請走,然後在他們的甜言蜜語中幫忙看問題看上好一會。
後來男單的小少年們都吃醋了,看不下去隔壁天天來搶人,隻要池驚瀾出門,就有人保駕護航,隻要有人來搶人,就開始爭風吃醋,把池驚瀾看得哭笑不得又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幾天,後來池驚瀾又去隊醫那邊做了一次檢查,終於拿到了解放通知書,可以開始恢複訓練了。
小少年大鬆一口氣,大手一揮將攤子交給孫瑩瑩他們去收拾,鑽進冰場不出來了。
花滑隊少了一個小教練,又多了一個卷王。
專心致誌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的,池驚瀾認真起來堪比閉關,就連淩榆也默契地減少了過來的次數。
他們都分得清輕重緩急,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都在卯足了勁衝刺。
在恢複訓練期間,池驚瀾還挑時間參加了兩次名額選拔賽,以絕塵第一的姿態輕輕鬆鬆地拿到了名額。
不過這一回的選拔賽並不公開,官方搞得特彆神秘,連現場票都基本是內部票,隻有一部分是抽獎的。
有幸去了現場的冰迷一個個看完都在網上嚎瘋了,但不管彆人怎麼問,他們手中也沒漏出什麼高清視頻來,最多就是一些模糊的片段,儘管如此,其中少年高糊都能看出的輕鬆寫意的絕塵姿態,還是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但不論網友們如何抓耳撓腮,池驚瀾始終沉得住氣,不論外界對於他的討論度多高,他都安安心心地沉浸在自己的訓練中,幾乎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直到冬奧會即將開始,各種預熱活動紛至遝來,一個體育局官方預熱視頻的發出,引起了新的轟動。
說是官方預熱視頻,不如說是一個官方采訪視頻,出於宣傳的考慮,采訪的都是話題度高一些的運動員,池驚瀾也在其中。
采訪的問題也很簡單,也就是問問運動員有什麼目標,還有想對大家說什麼。
眾人的回答都差不多,基本都是會加油,努力為國家爭一口氣,不辜負大家的支持之類的話,隻有兩個人突出地極為顯眼。
淩榆端著幅酷哥的架勢,一句“還用問,當然是金牌!”和一句“看我表演”,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記者的無語凝噎。
網友們看到這也愣了愣,不過淩榆囂張慣了,也有囂張的資本,會有這個回答他們還真不意外,很快便回過神,繼續看下去,又愣住了。
接在淩榆後麵的就是池驚瀾,采訪的記者大概是正好抓住了池驚瀾下訓的時候,少年穿著黑色緊身的訓練服,正埋在毛巾裡擦汗,抬頭看到鏡頭那一刻,神情都出現了片刻的茫然。
訓練服本就修身,加上池驚瀾的身形太過卓越,肌肉線條完美,沒有一絲贅肉還隱隱能看到腹肌的少年身形,配合上他抬頭那一刻堪比建模的臉,給人的衝擊力堪比目睹美人出浴。
眾人狠狠一愣,還沒欣賞幾秒,鏡頭中的少年就反應了過來,禮貌地朝著鏡頭打了個招呼,順便套上羽絨服把自己裹了起來。
還沒等網友們扼腕歎息,他們又聽到了少年聲音平淡,內容卻一點也不平淡的回答。
“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有什麼小目標嗎?”記者笑容慈祥,帶著溫和和鼓勵。
顯然是怕這樣年輕的小少年第一次參加奧運會信心不足。
這樣的擔心很正常,不過顯然,這一回是他多慮了。
“體育競技,除了冠軍之外難道還會有彆的目標嗎?”
少年平靜的目光中帶著疑惑,仿佛是真的不理解為何記者會問出這種問題。
“咳咳,少年人有目標也是好事,加油!”
記者剛從短道那邊采訪完過來,聽到這如出一轍的回答,笑容一僵,不禁一噎,擦了把汗,幫忙找補了一句,才繼續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