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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好好“談了一談”之後, 兩個在賽場上可以說是頂天的人物在對方的攻勢下都有些丟盔卸甲,最後一個繃出酷哥臉一個掛上平常清冷的表情,與對方隔出社交距離回了家。

隻不過這一次是池驚瀾走在前麵帶路, 兩人直接步行回去的。

麵容精致的少年抿著唇紅著耳朵悶頭走在前麵, 眼尾流露出一絲他本人都沒有察覺到的赧意,生動的耀眼, 路人都忍不住紛紛投去目光。

而跟在少年身後的青年……演技還沒有身前的少年好。

一會自己震驚又一會傻樂的, 喜意都明晃晃地攀上眉梢了, 把旁邊路過的大爺大媽們看的一愣一愣的。

有不少人認出了淩榆, 乾脆直接上來打了招呼。

“淩家小子, 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看起來這麼開心?”

“淩家小子, 你前麵那個小夥子是跟你一起回來的?俊得很哩!”

淩榆:嘿嘿嘿……

他略帶一點得瑟地一一回應了眾人的問候,雖然其讓人也並不知道他在得瑟什麼。

悶頭往前衝的少年悄然放慢了腳步, 打招呼的大爺大媽們沒發現,淩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臉上笑意更甚, 看著更傻了。

等他們終於回到家的時候, 池驚瀾基本已經收好了自己的情緒, 而淩榆……算了。

於是一群長輩們見到了一個看起來挺正常的池驚瀾, 和一個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一直在傻樂看著就不太正常的淩榆。

朱承業從門裡探出頭來, 看到淩榆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

哇, 那個一直酷哥樣的隔壁一哥,怎麼可能是眼前這個一直在傻樂的傻高個哇!

他閉眼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表情扭曲地再次睜眼,淩榆還是那個淩榆。

大家看著朱承業誇張的動作都忍不住被他逗樂了, 池驚瀾也不例外地勾了勾唇角。

隻有淩榆臉黑了黑,但他看了眼好像對此還挺開心的池驚瀾, 還是隨他們去了。

又惹來了淩爸淩媽驚奇的眼神,他們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達成了共識:他們兒子今天非常不對勁。

回去可得好好問一問,自從兒子去國家隊之後,他們逗小孩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不過還是得先吃晚飯。

晚飯依然還是在陳延家吃的,吃完大家又聊了一會。

池驚瀾全程都當一個精致乖巧的傾聽者,靜靜地聽著眾人其樂融融的交談,隻不過中午還有的一點不自在和疏離此時也感受不到了,完全融入了這和樂的氛圍。

少年撐著下巴眨了眨黑亮的雙眸,時不時點點頭乖巧地笑笑示意自己在聽,思緒卻有些飄遠。

他想,他與這個世界的羈絆好像又深了,似乎每一次青年都在自己身邊。

就好像是命運把他們交織在了一起。

池驚瀾向來是不服命的人,但他想了想,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命運的安排,那他的選擇大概會是欣然接受。

畢竟淩榆這樣的人,明明是冰麵上馳騁的速度王者,慣常冷酷的表情下卻是冬日暖陽般明亮溫暖的靈魂,耀眼得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尤其是池驚瀾這種在黑夜裡跋涉了太多年的人。

不過……池驚瀾抬眸看了眼不遠處時不時偷看他一眼還在傻樂的青年,抿唇掩住唇角的笑意,卻還是忍不住彎了彎眼。

這些還是不告訴他了。

免得他太驕傲,翹起了尾巴。

除了淩榆,還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池驚瀾身上,他不用回頭便能感受出來,那道目光來自陳延。

比中午時好像還要滾燙一些,少了些試探,多了些篤定。

池驚瀾默默思索片刻,做出了決定。

擇日不如撞日,馬甲在一個人麵前掉也是掉,在幾個人麵前掉也是掉,主動扒自己馬甲總比被動被扒好。

等所有人散去,池驚瀾回到陳家收拾好的客房洗漱了一番,收拾了一下自己,先去找了陳誌國一趟。

“教練,冰箱裡的水果能拿出來吃嗎?”

陳誌國正在複盤池驚瀾和朱承業卡爾加裡的比賽,聞言抬頭隨意地擺了擺手,回答:“當然,你就把這當自己家!”

池驚瀾也看到了陳誌國在做什麼,沒有再多打擾他,應了一聲便鑽進了廚房。

從冰箱裡拿出蘋果和梨,熟練地削皮切塊裝盤,自己把剩下的一點邊角料和果核上剩下的果肉消滅掉,兩盤擺盤精致的水果拚盤便新鮮出爐了。

比之前淩榆在國家隊醫務室裡給池驚瀾削的那個蘋果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

畢竟從前一直是一個人,池驚瀾的生活技能是點滿的。

池驚瀾也回想起了之前某人那一盤不規則的果肉,忍不住笑了笑,洗乾淨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拍照給淩榆發過去,恩……鞭屍?

不過這顯然打擊不到某位一哥,他隻會覺得池驚瀾牛逼,並且想過來蹭一頓。

而池驚瀾收拾好廚房,端著兩盤水果,一盤在陳誌國驚訝的眼神中輕輕放在了他的書桌上,然後端著剩下的一盤,池驚瀾走到陳延門口站定,深呼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誰?直接進來就好。”

有些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池驚瀾敲門的手一頓,定了定神,推門走了進去。

然後他看見兩鬢斑白的老頭正精神奕奕地看著電視,電視裡播放的正是他自己的比賽視頻,因為年紀有些渾濁的眼都綻放出了明亮的光,而他老伴坐在一旁也溫和地笑著看著電視,時不時看眼陳延。

聽到開門的聲音,陳延本能回頭,但精神卻還未完全從電視上的池驚瀾的比賽中抽離,即使今天他已經循環播放了一個下午。

所以當他看到端著盤水果進門的少年後,一瞬間恍惚了一下,一個稱呼脫口而出。

“樂樂?”

見池驚瀾愣了愣,陳延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屋裡三人一時間都沉默了。

陳延拉著老伴在屋內那張小桌前坐下,他看著眼前麵容尚還稚嫩的少年,張了張口,卻又不敢開口。

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也怕時間流逝三十年,他已經半隻腳踏入棺材,如果真是,相認或許也隻能徒增傷悲。

他見不得他帶大的孩子傷心。

最終還是池驚瀾先打破了這片沉默。

他把果盤放在了桌子上,盤子與桌麵相碰發出一聲輕響。

少年對上老人緊張看著他的眼,濃密修長的睫毛顫了顫,投下一小片陰影,但依然輕柔又堅定地開口。

“延哥,你喜歡的水果。”

開門見山。

第八十二章

家人之間無需更多的解釋。

一個沉穩的眼神, 一句輕輕的“延哥”,不用再多說,陳延就明白了一切。

今天中午開門看到池驚瀾的那一刻開始, 心跳就好像停擺了許久的擺鐘重新開始了運作。

之前他就知道池驚瀾, 他兒子怕他想起傷心事,隻說最近國家隊來了好幾個好苗子, 但陳延一直關注著國內的花滑情況, 池驚瀾創造的一次又一次奇跡他都是看在了眼裡的。

但池驚瀾的名字和他與他印象中那個孩子過於相似的長相, 讓陳延本能地規避了進一步深入去了解, 直到今天的見麵。

於是一下午的時間, 他都在看池驚瀾的比賽視頻。

淩榆能發現的相似的小習慣和風格, 陳延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呢,隻是……他之前一直在逃避而已。

他看著麵前身形瘦削但能看出是健康的瘦的少年, 神情一時有些恍惚。

這幾十年來他一直在後悔中度過。

陳延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池驚瀾,一直在後悔自己當年的無能為力,沒辦法在池驚瀾遇到困難的時候幫上忙, 還隻能成為他的累贅。

而如今他又後悔為什麼自己沒能早點發現這一點。

陳延出生在一個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很貧窮的家庭, 當然那個年代大多數家庭都是如此, 也倒沒有窮得過活不下去, 陳延家裡兄弟姐妹多, 他作為卡在半中間不上不下那個, 天天出去玩也彆人也沒什麼時間管他, 這才造就了當年那個“孩子王”。

但“孩子王”接觸過太多的小孩,池驚瀾是最獨特的一個。

第一次見麵那天,白白嫩嫩的小孩安靜地坐在一張軍綠色的小椅子上, 臉色有些水土不服的蒼白,表情卻十分地乖巧, 讓人看了就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獻給他。

於是當年的“孩子王”忍不住“拐帶”小孩,沒想到他們的一生會如此跌宕起伏。

池驚瀾一向自己非常有主意,十二歲那年池父池母犧牲,池驚瀾便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去掉了中間的“驚”字,變成了池瀾。

飽含著一個小小少年想要擁有平淡幸福的生活的簡單願望,然而這個願望對於他來說並不簡單。

陳延知道父母犧牲這件事對於池驚瀾來說衝擊太大,也能猜到他改名的原因,當時已經二十二的陳延沒有阻止,反而挨家挨戶地登門拜訪了小鎮裡的每一戶人家,憑借著自己的好人緣請求到了一個保證。

——再也不提池驚瀾曾經的名字。

他沒有辦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隻能竭儘全力為池驚瀾築起一道堡壘,而在那一場洪澇中池家父母是眾人的英雄,鎮上的人看著池驚瀾長大,對他的遭遇也非常痛心,對陳延的提議都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於是自此再也沒有人提起“池驚瀾”這個名字,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

再之後,池驚瀾跟軍中退伍回家的叔叔離開,遊曆了一邊祖國的邊境,三年,期間陳延和他保持了通信,也抽空和他聚過幾次,見池驚瀾狀態還可以,便也放下了大半的心。

不過他也沒有再提過池驚瀾曾經的花滑夢想,樂樂想要去做什麼就做什麼,遊曆也好,學習也罷,他永遠不會去強迫什麼。

即使池驚瀾的花滑天賦真的很強很強。

但陳延沒想到的是,三年後池驚瀾回來了,說他想要繼續練花滑,說他想要出國,學雜費生活費不用他們擔心他會自己打工掙錢。

那怎麼行。

池驚瀾堅定地想要出國,陳延最終還是支持了他的決定,但沒有同意他全部的觀點。

陳延想辦法籌了不少錢強硬地塞給了池驚瀾,本來想同他一塊去,但當時他媳婦剛生產完正在坐月子。

一邊是老婆和孩子,他必須負身為丈夫的責任;另一邊是要遠走他鄉的弟弟,身為哥哥他沒辦法看著池驚瀾獨自一人前往陌生的土地。

儘管他知道池驚瀾這幾年成長了許多。

當時的情形不太好,出國的正規手續不是平常人家能拿到的,不過由於他們小鎮本身就在邊境與鄰國接壤,還是有一些不太能置於人前的辦法。

但一旦出去回來就難了,在陳延打算咬咬牙帶著老婆孩子一起跟池驚瀾出國的時候,池驚瀾好似察覺到了他的打算,帶著收拾好的行囊留下一封信半夜獨自離開了。

要不是池驚瀾有托送他離開的那個人捎回來了一封信告訴他平安到達,陳延嚇得半個魂都要丟掉。

然後又是三年,陳延無法在池驚瀾身邊照看他的三年。

到78年國內放開,又傳出了會參加80年冬奧會的消息,池驚瀾便再一次排除艱險回了國。

三年獨自在國外的生活讓池驚瀾蛻變了很多,陳延看得出來,技術動作更加係統規範了,表演的節目更加有靈魂了,可人也更冷了。

除了對他們這些僅剩的親人會偶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對其他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這讓陳延清醒地意識到,他在國外的三年一定過的不是很好,但他無能為力。

回國後的池驚瀾馬不停蹄地進入了國家隊,國家隊裡依然有一堆破事,可陳延隻是個普通人,他沒法進入國家隊,能做到的就是到首都租了個房子搬到了那,讓池驚瀾不必在國家隊裡住宿,在日常生活中儘量多照顧他一點。

但那樣的日子也隻持續了幾年。

池驚瀾白天在國家隊裡筋疲力竭,晚上回了家不想讓陳延為他擔心還要裝出一副沒事的模樣,陳延勸過幾次,但小孩逞能又倔強的可怕,從來隻報喜,不報憂。

後來國家隊裡有些想要對付池驚瀾的把歪主意打到了陳延一家人身上,陳延也不想成為池驚瀾的累贅,理智上他清醒地知道,池驚瀾一個人去處理那些事,比多照顧他們幾個拖累要好,當年乖巧蒼白的小孩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模樣。

最後在池驚瀾決絕堅定的要求下,陳延還是帶著老婆孩子回了老家,並且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驚訝和理解。

他不想讓池驚瀾太擔心,而池驚瀾同樣。

即使他們內心都知道對方是在演戲。

陳延原以為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當卡爾加裡冬奧會的時候,他聽到池驚瀾出了意外這一噩耗的時候,他才發現他錯了。

大錯特錯。

或許什麼困難都抵不過陪伴重要。

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天了,陳延又暈過去了一天,接下來辦手續,飛過去,等他接到池驚瀾的時候,距離那場車禍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周的時間。

他的軀體被放在冷凍櫃裡,身體表麵看不出什麼傷口,忽略蒼白泛青的皮膚,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可誰都知道,他不會再醒來了。

陳延沉默著把池驚瀾接回了家,腦海裡一直在想,如果他能一直陪在池驚瀾身邊,至少能在池驚瀾有困難時能及時出現,是不是就會換一種結局。

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

池父池母去世,池驚瀾給自己改了名,即使到他生命的儘頭好像也沒有享受一天平淡幸福的生活;而池瀾去世,陳延也給他的兒子改了名,他知道池驚瀾一生都在為什麼奔波,於是改名“誌國”,權當留個念想,也同樣是提醒自己,他永遠不能忘記那個光風霽月的少年。

陳延從未想過,三十年後,不,還不到三十年,二十八年,他會遇到這樣一個奇跡。

隻是自己已經垂垂老矣。

陳延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胸腔中卻突然湧上來了一股氣,嗆得他似乎快要把肺葉都咳出來。

池驚瀾連忙放下果盤移到陳延身後,無奈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他自然能看透陳延的想法,但當時他既然決定了都讓自己來抗,就不曾後悔過,至少,他無形中也救了許多人,這足夠了。

“延哥,我沒事。”池驚瀾倒了杯水給陳延遞過去,自己也在一旁拉出了一張椅子坐下,輕聲開口。

“以前所做的一切我都沒有後悔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如果您擔心我……放心。”池驚瀾想到了白天紅著臉霸道的青年,無奈地聳了聳肩,“已經有人說要時刻監督我了。”

陳延喝了幾口水緩過來了一點,聞言驚訝抬眸。

池驚瀾的狀態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了,他中午就感受出來了,不過這小孩也不可能是甘願被人監督的性格啊。

不知為何,陳延心底突然敲響了警鐘。

池驚瀾察覺到他哥狐疑的眼神,掩飾地咳嗽了兩聲,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嘮家常一般,池驚瀾和陳延仔細說了一下他重生以來的經曆。

下午淩榆的話還是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或者說重生之後身邊的朋友和一切都在潤物細無聲地改變著他。

這一次池驚瀾沒有完全地隻報喜不報憂,遇到的那些困難他提了一嘴,隻不過提的非常得輕描淡寫,畢竟和前世遇到的那些相比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但池驚瀾仍然會帶著點微微的得意講述出他的解決過程。

是陳延以前不曾在池驚瀾身上看到的朝氣。

池驚瀾和他哥他嫂聊了很久,最後看了眼時間,收住了話頭。

“時間不早了,哥,你們先睡吧。”

池驚瀾起身,端起已經解決了的果盤準備起身離開,陳延喊住了他。

“明天……”陳延在努力想著措辭。

池驚瀾看出他哥大概是想要安慰他,輕聲笑了笑,看著陳延開口。

“放心,哥,好久沒去看他們了,隻是去看看他們而已。”

他早已釋懷了,隻是之前還一直有些放不下。

但現在他也放下了。

他朝陳延眨了眨眼,笑道:“說不定當年地府裡投胎也是軍人優先,我現在十六,他們又已經是能當我爸媽的年紀了。”

然後在陳延的愣神中,池驚瀾轉身離開,輕輕帶上房門,和正好從自己房間裡出來的陳誌國打了個招呼,出了門。

過了一會,陳延也從房門裡出來了,看向自己正在喝水的兒子,“順口”問了一句。

“樂……小池呢?”

“說出門一趟馬上回來,應該是去隔壁吧。”陳誌國回答。

恩?隔壁?

陳延心下疑惑,隔壁不是淩家嗎,這麼晚出去?

他旁敲側擊地開口:“時間挺晚了,沒關係嗎?”

“哦,淩榆那小子剛剛給我發了消息池驚瀾到他家了,池驚瀾跟他關係挺好,這小子這種事上還是靠譜的,沒事。”陳誌國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不對,毫無防備地就把淩榆賣了個乾淨。

淩家那小子?

陳延站在原地,高深莫測地眯了眯眼。

第八十三章

池驚瀾這次去找淩榆主要是為了問一些白天沒來得及問的事情。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淩榆的房間居然是那樣一個畫風。

剛剛給池驚瀾開門的是淩榆的媽媽, 在她的熱情招待下池驚瀾趕忙訴說了自己是來找淩榆的來意,沒想到淩母直接帶著他不客氣地敲了敲淩榆的房間打了聲招呼就帶他推門而入了。

池驚瀾想打聲招呼都沒來得及。

於是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淩榆房間裡擺著的各種……手辦和模型,還有一個櫃子放的似乎是童年玩具, 池驚瀾還看到了他曾在夢裡見到的淩榆拿的奧特曼模型。

以及一個穿著恐龍睡服雙眼震驚的高大青年。

非常的出人意料, 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淩榆本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

不過剛才就算打了招呼,那麼短時間內淩榆恐怕也沒時間把這些都藏起來, 但至少能把某些東西藏一藏。

池驚瀾看到書桌前動作有些僵硬的青年, 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假裝自己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也絕對沒有看見青年剛剛腳動了動, 把靠在牆角的冰鞋往裡麵踢了踢踢到了他的視野盲區, 更沒有看見那個套在冰鞋上的冰刀套是兩個鼓鼓囊囊的香蕉船的樣式。

可愛得很。

淩母把池驚瀾送進來之後拍了拍淩榆的肩膀告訴他要好好招待, 就離開了淩榆的房間把空間留給了淩榆和池驚瀾兩人。

淩榆咳嗽了兩聲,目光在自己那一堆模型上飄忽了兩下, 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

但是想了半天,好像沒什麼可解釋的,青年略有些自暴自棄地垮了垮肩膀。

至於私人空間被侵犯?平常他媽直接進來淩榆一定會說兩句, 但今天他完全沒有不開心的感覺。

畢竟進來的是池驚瀾, 不是彆人。

淩榆此刻完全沒察覺到池驚瀾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變得有多麼特殊, 隻是屁顛屁顛地站起身, 把池驚瀾按在了座位上, 然後在他媽欣慰的眼神中去廚房裝了一盤零食和甜點又倒了杯水端進了自己房間, 然後關上了門。

“不用……”池驚瀾有些無奈想起身。

“我媽說的要好好招待你, 吃吧,大不了明天晨跑多跑點。”淩榆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坐下。

今天這些吃進肚子明天的運動量就得直接加倍了。

但池驚瀾覺得淩榆說的有道理,於是他屏氣凝神, 勾了非常小的一塊甜點,抿唇一小口一小口非常珍惜地品嘗了起來。

進食的模樣像隻魘足的小貓咪。

淩榆忍不住指尖動了動, 想大逆不道地抬手揉一把那烏黑柔軟的頭發,下一刻,貓咪抬起頭,喵了一聲。

啊不對。

是池驚瀾開口了。

“淩榆,池瀾出意外之後的事情你有了解嗎?”

少年唇角還沾著一點甜點的碎屑,問出的問題卻讓淩榆感到了一絲割裂。

他有些恍惚地應了一句:“什麼?”

少年沉穩地補充了自己問題的細節。

“當時國家隊有出什麼事嗎,比如誰誰誰下台,誰誰誰職位變遷這種?”

第八十四章

這個問題其實池驚瀾一開始並沒有打算現在就去探究。

前兩天發現當年的那起意外存在著人為的因素, 池驚瀾心底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之感。

平常池驚瀾見不到更上麵的領導人,但是冬奧會這種關乎國家國際影響力的大型賽事,池驚瀾身為當年華國冬季項目的頂梁柱, 是有機會甚至可以去見到頂頭領導人的。

國家隊裡的各種紛爭一直有個每個人都知道的默契, 那就是不把那些事捅到外麵去,隻有池驚瀾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怪胎”。

他一個人孑然一身, 又決定了在88年卡爾加裡冬奧會之後退役, 沒有了後顧之憂, 又好不容易等到了冬奧會這樣一個能接觸上麵領導人的機會, 池驚瀾直接帶著他收集了許多年的證據實名舉報了當年國家花滑隊的總教練, 同時也是當年華國滑冰協會的主席。

至於後來的結果, 重生之後的池驚瀾搜了一下搜到當年他舉報的人的確被懲治下台之後,知道自己的舉報的確有了效果, 就沒再關注了,直到他發現自己的意外是人為。

出意外那天和他舉報的時間相隔了沒多久,而那種事情不太可能是臨時起意, 池驚瀾思考了一下, 覺得那起意外跟他舉報的前上司應該關係不大, 他沒有那個反應的時間, 但一定也是同行的人。

畢竟看他不順眼的不多也不少, 但真正想要他命的, 也隻有是被他擋了路的人了。

擋的什麼路?

國家隊裡有各種灰色產業鏈, 小到抱團冷暴力勒索無權無勢之人,大到行賄受賄花錢買彆人的名額,池驚瀾都見過不少, 而他隻要有能力都會出麵阻止,擋的路算下來還真不少。

池驚瀾心底大致有點數, 隻不過時間過去了很久當時的資料已經不太好查,他想著儘快拿出成績來那些人總會露出馬腳,就決定先把重心放在在比賽上,當年的事有機會再去探究。

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麼快。

現在的國家隊比他當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陳誌國在其中必然有很大的功勞,而之前國家隊集訓營他配合陳誌國“受傷”那兩天陳誌國也是讓淩榆來幫忙“照看”他,加上他們和醫務室那位趙醫生熟稔的相處……

雖然並非池驚瀾本意,但多年的經驗讓他對各種水波下的暗潮洶湧都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當時他就有一種感覺,淩榆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

而下午聽到淩榆講述他的故事的時候,池驚瀾清醒地意識到,這就是他的機會。

他白天就想問,隻是被一些小小的“意外”耽擱了一下,現在也不遲。

至於為什麼不去問陳延,他作為親身經曆者,如今年紀又大了,池驚瀾並不想讓他過多回憶起當年,那感覺並不好受。

所以他來找淩榆了。

淩榆原本還在有些羞恥地扒拉著自己帶角的睡衣帽子,試圖證明著自己真的沒有那麼幼稚,卻在聽到池驚瀾問題的時候驚訝地停下了動作。

帽子垂落,連帶的角輕打了下椅背發出一聲輕響他也沒有注意到。

“當年的變動?”淩榆忍不住重複了一下這個問題。

“恩,你了解嗎?”池驚瀾眼神澄澈地與他對視,眼底一絲雜念也看不見,周身氣質卻自然而然的強大且堅定。

一瞬間,一天都沒有什麼真實感的淩榆突然真真切切地透過少年稚嫩的皮囊,看到了底下那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璀璨靈魂。

那是真實存在的,是他觸手可及的,而不是遠在天邊的天上月。

淩榆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十分嚴肅的話題,但他卻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臟不合時宜地加速跳動了起來,在他的胸腔裡敲鑼打鼓。

他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一點沙啞,回答:“我了解。”

雖然他分不清如今自己心中的情感,但淩榆知道,池驚瀾既然會選擇向他問出這個問題,那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一定非常重要。

他要好好回答才行。

當年的事情淩榆的確了解不少,他自己就身在這個圈子裡,進國家隊也有五六年了,10年那會國家隊裡的各種形勢沒有如今那麼好,淩榆也經曆過不少,更能體會到當初傳奇的不易和偉大,而每當那時候,他就會把傳奇的故事翻來覆去地講給自己聽鼓勵自己。

對於傳奇的光輝事跡,他如數家珍,而對於傳奇出意外之後的後續,他也連帶著了解了不少,隻不過那些事情離如今確實挺遠,池驚瀾提起他才從自己的記憶中翻了出來。

雖然現在淩榆回想起那些的時候,心底除了敬佩還湧上了源源不斷的心疼,但他還是理了理思緒,把自己知道地說了出來。

他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麵寫下了一個名字——甘康勝。

“當年的變動挺大的,首先當年的華國滑冰協會主席兼花樣滑冰國家隊總教練甘康盛被舉報行賄受賄違法販賣比賽名額等多種違法行為,經調查屬實之後被雙規,然後連根帶泥查出了許多人,上麵在卡爾加裡冬奧會之後對各個冬季項目的國家隊都進行了一波調查和大清洗。”

淩榆說的時候還忍不住偷偷瞥了池驚瀾好幾眼,當年的報道自然不會說舉報的人是誰,但淩榆一直認為是他偶像舉報的,畢竟當年混亂的環境,除了他偶像,也沒有人會去做這種正義又大膽的事了。

那不是簡單的舉報就能做到的。

淩榆想知道真相,也知道能告訴他真相的人近在眼前,可他卻並不想開口問。

即使經過今天下午,他們互相之間心底已經心知肚明,但沒有人去捅破最後那一層窗戶紙。

淩榆覺得自己不說他好像就能充滿勇氣一般,儘管他現在還沒有理清那是什麼勇氣,但他害怕說了眼前人又會變回那天上月,所以他暫時不想做捅破窗戶紙那個人。

收回視線,淩榆又提筆在白紙上寫下了另外一個名字,抬頭正要繼續往下說的時候,池驚瀾開口了。

“恩,這個我知道,剛才陳老跟我正好提到,是池瀾舉報的。”池驚瀾鎮定地回答,仿若真的有這麼一回事一般。

但淩榆知道,陳爺爺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他們還曾經一起猜測過舉報的人究竟是誰呢,不過得出的結論和池驚瀾如今說的也一樣就是了。

他沒忍住驚訝地看了池驚瀾一眼,卻正好看到了矜貴的少年眼中一閃而逝的得意,像夏日綻放的花朵,鮮豔無比。

淩榆突然彎起唇角笑了起來,發自真心地誇道:“我之前就猜是他,不愧是我的偶像!”

然後青年被少年有些羞惱地瞪了一眼,老實了下來,繼續往下講。

“大清洗之後許多崗位都空缺了下來,很多有實力的人沉澱了許多年,終於在那時候等到了他們的機會,得到了他們早就應該得到的職位。而花滑隊算是一切的源頭,各種空缺更加嚴重,上麵對此也非常重視,審查十分嚴格。”

“大概是當時老一輩被腐蝕的嚴重,或者是想更多地注入新的血液,最後當上花樣滑冰國家隊總教練的是一個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名叫傅德明,好像是履曆非常漂亮還是海歸什麼的,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那時候十八歲的陳叔也進了花滑國家隊當助理,你想要多了解的話可以去問問他。”淩榆指著白紙上他寫下的另一個名字說道。

傅……池驚瀾微微皺了皺眉,他依稀記得,當年的華國滑聯副主席似乎也是性傅,不知道兩人之間有沒有關係。

“不過這位傅教練沒在國家隊待很久,大概當了十年的總教練,期間還成為了滑冰協會的副主席,後來又升到了主席,再後來就離開了花樣滑冰隊去體育局任職了,如今好像已經是副局長級彆了。”淩榆又想起一點,補充了幾句。

“彆的我也不太清楚了,等之後我再給你打聽打聽。”淩榆目光灼灼地看著池驚瀾,認真開口說道。

“……恩,謝謝。”池驚瀾還是有點不適應青年灼熱的目光,微微彆過了頭輕聲回答。

他摸了摸口袋裡被自己折疊成小方塊的紙,白天青年“天塌下來有我們高個子先頂著的話”又在腦海中回放,他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拿出那張紙在青年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展了開來。

“你見過這個圖案嗎?”池驚瀾垂眸靜靜問。

他曾經是一個做什麼事都不願意去借助彆人的力量的人,如今作出這樣的決定連池驚瀾自己都為此感到有些驚訝,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但是活了那麼多年,池驚瀾頭一次想遵從自己的內心為自己活一次。

所以他最終還是把在卡爾加裡找到的那個平安福上的圖案拿了出來。

淩榆本能地感覺到了這個圖案的不同尋常,坐直了身體,神情似乎有些嚴肅。

他沒問池驚瀾這個圖案是什麼,隻是思索了片刻之後開口。

“有點眼熟……感覺有點像某個體育品牌的logo?等等,我找找。”

淩榆拿出手機搗鼓了一會,然後把手機界麵遞給了池驚瀾看。

是一家名叫“騰躍”的公司的百度百科,九十年代發展起來的一家國內比較知名的老牌體育用品服裝品牌,logo是幾根抽象的線條組成的圖案,乍一看感覺和平安福上的圖案不像,但把兩者放在一起對比,可以發現logo中的線條和平安福上的圖案多有重合,很像是簡化的版本。

更重要的是,這個公司總部同樣位於首都B市,而其CEO,同樣姓傅……

池驚瀾微微眯了眯眼,心底有了方向。

“謝謝。”池驚瀾朝著淩榆點了點頭,看了眼時間不早了,便站起了身。

淩榆也站起身,知道池驚瀾這是要離開了,突然有些不舍。

“今天麻煩你了。”池驚瀾突然轉身朝他說道。

“不麻煩,我還開心呢……”淩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連忙咬了一下舌頭,“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下次彆找彆人……不對,是下次還可以來找我。”

他越解釋越把自己繞的更亂,看得池驚瀾身上剛才窺探到一點秘辛的冷意都消散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啊,下次不找彆人。”少年特意在最後四個字上加重了咬字,帶著點逗人的味道。

青年紅著耳朵繃著臉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少年。

關門聲響起,淩母從自己的房間中探出了一個腦袋,看到自己兒子的表情,滿臉疑惑。

她硬是從她兒子那張酷哥臉中看出了不舍、害羞、崇拜……好像跟出bug了一樣。

“兒子,杵門口乾啥呢,跟個望夫石似的。誒呀,小池走了,你怎麼不跟我說聲,我好送送他。”

“誒誒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沒談過個戀愛,啥時候能給我和你爹帶回來一個,咱要求也不高,是個人就行。”

淩母推著自己兒子回了房間,嘴上忍不住叨叨了起來。

換作平常,淩榆少不得得反駁一句“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兒子今年才芳年二十”什麼的,今天卻意外地寡言沉默。

淩母心底納悶,也沒注意客房裡的朱承業也探出了一個頭晶晶有味地吃起了八卦。

而淩榆聽著他娘的話癆衝擊,腦海中卻隻剩下了三個字。

望望望……望夫石??!

第八十五章

第二天清早眾人集合, 池驚瀾見到了一個掛著黑眼圈神情莫名有些緊張的淩榆。

他抬眸將視線放在青年身上,靜靜地看了一會,收回了視線。

他今天顯得比往常更為安靜, 不過知情的幾人都知道是何原因, 都沒有去打擾他。

就連淩榆都收起了他心中那一堆自己想了一夜還是像貓抓板一樣雜亂的心思,神情嚴肅認真了起來。

因為是要去烈士陵園掃墓, 眾人穿的都比較肅穆, 池驚瀾穿的正是卡爾加裡站第一天讓朱承業疑惑的那一身。

淩榆站在池驚瀾身旁, 看著他被一身黑的衣服襯托地更加白皙的精致臉龐上平靜的表情, 心臟好像被一隻手攢住了一般, 一跳一跳地疼。

八月末的北方邊境小鎮, 溫度已經降到了十幾度,也不知是不是碰巧, 今天外麵還飄著小雨,體感溫度更低了一些。

鎮裡的烈士陵園在一座公園裡,那是這座小鎮最大的公園, 大概是因為有那麼多熾熱又讓人安心的靈魂守護, 平常天氣好的時候這裡從早到晚都有很多人, 跑步鍛煉的, 唱歌開嗓的, 還有練太極的, 跳舞的, 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人都愛來這,一直到晚上才會慢慢安靜下來,就好像那些靈魂陪伴了他們守護的人們一天, 然後和人們一樣擁有一個靜謐美好能安心沉睡的夜晚一般。

公園下麵是一個很大是集市,即使今天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 早市也已經開得如火如荼。

陳延特意換了一套新衣服,微微佝僂著腰走在最前麵,帶著眾人進了一家花店。

“呀,陳叔,您還是來得最早的,花我都幫您準備好了,您等會,我去拿。”看店的是一個看起來和陳誌國差不多大的大叔,看到陳延進門就熟稔地打了個招呼,站起身鑽到裡麵拿花了。

大概就一兩分鐘的時間,店主就小心翼翼地捧著好幾束花出來了,是白菊。

還是杭白菊,原產自z省,也就是池驚瀾的家鄉,如今卻出現在了這最北邊的邊境小鎮。

潔白的花瓣上還點綴著清晨的晨露,南方的花在北方存貨並不容易,可這些杭白菊依然綻放著鮮活的生命力,顯而易見是費了極大心思去嗬護的。

“陳叔您今年帶的人比前幾年好像還多不少啊,還好每年這時候來的人都多,我準備的花足夠。”

店主把花小心翼翼地分給他們,走到門口,撩開簾子看向不遠處雨蒙蒙被雲霧繚繞的山頂,輕聲喟歎了一聲。

“時間過得真快啊,又到了每年這個時候,等今天花賣完了,我也上去看看。”

池驚瀾站在一旁,乖巧又靜靜地聽著,捧著杭白菊的手卻不動聲色地緊了緊。

今天不僅僅是他父母的祭日,還有同樣的幾位英雄在曾經的那一場洪災中因救人而沉眠,都是曾經看著池驚瀾長大的長輩。

他曾以為不會有很多人記得他們,卻沒想到今天會聽到這麼一番話。

心臟酸酸脹脹的,令池驚瀾感到有些陌生。

眾人撐著傘在細雨蒙蒙中沿著山路走到了山頂,那裡劃出了一片平地,一座座莊嚴又潔白的墓碑佇立在那裡,讓人不禁屏氣凝神。

池驚瀾和淩榆走在一把傘下,青年撐著傘把少年遮的嚴嚴實實的,自己的肩膀卻露在了外麵,被細密的雨絲打濕,而少年連懷裡的花都沒沾到一點雨絲。

少年斜看向身旁,淡聲警告了一句,“淩榆。”

青年撐著傘的手不動聲色地抖了抖,然後朝著自己那邊緩慢地……挪動了一厘米,就不肯再動了。

池驚瀾有些無奈地收回視線,腿上默默加快了腳步,漸漸就走到了最前麵,而身後一起來的其他人卻並沒有跟上來。

他知道,那大概是陳延的意思。

隻是現在來不及道謝,心臟在“咚咚咚”跳著,池驚瀾再度加快了腳步,淩榆驚了一瞬連忙跟上,才沒讓少年被雨水淋濕。

池驚瀾沒有避諱任何人,這時候的他也無心思再去掩飾關於自己的任何事,他隻是捧著花埋頭徑直往前走去。

這條路池驚瀾曾經走過無數次,閉著眼睛他也不會找錯地方。

拐彎,直走,再拐一道彎,他們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

墓碑上刻著幾列字。

——“池元青與其妻林英華烈士之墓”

——“少將,1972年因洪災搶救犧牲,葬於……”

遵循這對夫妻生前的要求,他們犧牲之後政府把他們埋葬在了一起。

短短幾行字,訴說著墓碑主人的身份與其生平,簡單卻又沉重無比。

壓的池驚瀾幾乎不曾彎下的腰都無法再保持筆挺的姿態。

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地搭在了池驚瀾的背上,遲疑了幾秒,緊接著小心翼翼地拍了幾下。

池驚瀾瞥了眼緊張又擔憂的淩榆,閉了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氣,脊背重新恢複了往日挺直的軍人般的姿態。

“……謝謝,我沒事。”他聲音略有些沙啞的開口。

漫長的時間流逝或許無法徹底治愈傷疤,但至少能夠抹平一點傷痕,加上現在池驚瀾知道他爸媽過得很好,也不會再像曾經那般鑽牛角尖。

從剛才那一瞬間的情緒衝擊之中緩過來之後,他已經能較為平靜地麵對這一切了。

他彎下腰,白皙的指尖觸上冰涼潮濕的墓碑,被冰得顫了一下,卻沒有停下動作。

身形單薄的少年在細密的雨絲中突然淡聲開口。

“陳延跟你說過嗎,當年的今天,也是一個陰雲密布的雨天。”

淩榆撐著傘的動作一僵。

少年沒有指名道姓,可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句話是對著誰說的。

淩榆抬頭看了眼,今天的天上倒沒有什麼烏雲,隻是一層蒙蒙的雲霧,遮擋住了太陽。

因為細雨而雲霧繚繞的山其實風景不錯,但淩榆知道,無論當年的雨天是什麼樣,在池驚瀾心中也永遠都會是烏雲壓城的模樣。

淩榆不懂該怎麼安慰人,但他不想看著少年周身縈繞著寂寥。

他環視一周,最後有些慌張地搭上少年的肩膀,帶著他半轉了個身。

淩榆示意池驚瀾往下看,他們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最靠近山頂的地方,往下望去,淡淡的白霧繚繞著山腰,而山腳處,即使是細雨也無法阻擋早市的熱鬨,一盞盞燈光亮起,在雨中散射出模糊的光斑,搖搖曳曳的,卻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不會安慰人的青年有些無措地開口:“彆傷心……你看,那些繁榮的景象,都是英雄們曾經守候了這才有的,而他們如今沉睡在這,能把所有的變化儘收眼底,他們一定……也很開心的。”

池驚瀾順著淩榆的話怔怔地向前望去。

從這裡往下看幾乎能把整個小鎮都收入眼底,以前的池驚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竟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

但他知道淩榆說的話是對的。

他的父母,軍營裡的那些叔伯們,都是每天笑哈哈但在關鍵時刻永遠會眉頭都不皺一下往前衝的人,因為這是刻在他們骨子裡的,他們要守護的東西。

就連自己也同樣如此。

如今繁華嘈雜卻又安樂的人間,他們能看到的話,怎麼會不開心呢?

“他們都能看到的。”淩榆仿佛看穿了池驚瀾的想法,平常顯得冷峻地雙眸一錯不錯的緊緊看著他,堅決又肯定地開口。

“咚。”

“咚。”

“咚。”

這回的心跳聲,連閉眼深呼吸都無法平複了。

身下是嘈雜的人間,身後是厚重的墓碑,好像有兩道溫暖的靈魂溫柔地注視著他,讓池驚瀾感覺自己所有的心思好像都被看透。

前一天夜裡池驚瀾想過無數種他再一次站在這裡的情形,卻唯獨沒想到現在的情況。

在他爸媽麵前……

池驚瀾閉了閉眼,終於明白了何為羞赧。

第八十六章

不過池驚瀾終歸是池驚瀾, 是那個經曆過風風雨雨仍屹立在冰雪之巔的冰上王者,在控製自己情緒這一方麵,不能說舉世獨絕, 但也絕對是超越了大部分人的。

身形單薄的少年闔上眼, 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輕輕抖落了俏皮穿過雨傘降落其上的小水珠。

片刻之後, 等少年再次睜眼時, 他已然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清冷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

站在池驚瀾身旁的淩榆若有所感地轉頭, 目光落在了池驚瀾身上, 敏銳地察覺了少年身上的這點轉變。

他腦海中靈光一現, 智商冷不丁上線, 終於後知後覺地串聯起了曾經所有讓他感到困惑的疑點。

為何少年默默無聞十幾年突然一朝一鳴驚人,為何他的表演他的技術都是那麼的嫻熟老練, 這些問題有著顯而易見的答案,並不在現在淩榆高速頭腦風暴的探索範圍內。

讓淩榆恍然驚覺的,是池驚瀾身上那隱隱透出來的, 那份如煙霧般繚繞卻不曾散去的孤寂與疏離。

曾經他以為是由於少年性子清冷, 而現在看……

他的偶像……

淩榆對於池瀾的了解, 來自於長輩和流傳下來的資料, 他知道當年的體壇非常混亂, 但也僅僅是有所耳聞, 他不曾真正經曆過那個時代, 從前便也沒有多少的真情實感。

可如今不同了。

二十出頭就當上國家隊隊長的青年不可能是個真正的愣頭青,當理智回攏,冷靜下來將所有一切都串起來思考時, 淩榆便清醒地意識到,當年的曆史背後也許還藏著更深的淤泥, 而他偶像曾經遭受的苦難,絕對比他了解的,甚至他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陳爺爺從前跟他講池瀾的故事時,曾帶著回憶又心疼的口吻為他形容過池瀾。

他說他是個純粹又執拗的孩子,但也還好池瀾是個這樣的人,才能在當年複雜的局勢中堅守住自己,才能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

而曾經的淩榆結合自己曾經夢到是不知真假卻無比真實的零碎片段,在心中更加豐滿了他偶像的形象——不畏艱險、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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