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池, 這次輸了比賽有什麼感想?”
“池,是什麼造成了你這一次賽場上的失誤?”
“這次比賽之後你會退役嗎,會不會對沒有成功創造屬於你的三連冠王朝而感到遺憾?”
“……”
一個在池驚瀾的記憶裡牆皮白到慘白的采訪大廳, 一群如狼似虎的記者端著長槍短跑, 把坐在最左側的一個瘦削到脫相的青年圍得水泄不通。
1988年冬奧會花樣滑冰男單自由滑決賽之後的賽後采訪。
池驚瀾無比清醒地認出了這一幕發生的時間與地點,也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是在做夢。
隻是被夢境魘住, 他無法脫離。
他就像一個無法脫身的旁觀者, 隻能看著這一幕在他眼前循環播放。
池驚瀾很少做夢, 以他落後於他人的體能每天跟上訓練就已經足夠花完他所有的力氣, 基本都是沾床就睡, 再睜眼就是天亮了。
自從再一次醒來之後, 池驚瀾就一直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要多去回憶那些早已過去的曾經,那些沒有什麼意義, 也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不過偶爾睡夢中還是會閃回幾個回憶的片段,其中最常出現的,便是眼前這一幕。
隻是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清晰, 仿佛時光真的回溯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個淩冽的冬夜一般。
夢境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明明當年自己當年就是那個被圍住的青年, 如今他的視角卻是站在當年自己的身後, 把整個采訪大廳都收入了眼中, 那些被自己遺忘的小細節都被潛意識自動補齊, 呈現在了池驚瀾麵前。
池驚瀾甚至發現自己能動, 他穿著白天一身黑的打扮, 頂著十六歲稚嫩的殼子穿梭在他夢境中的采訪大廳,他能穿過每一個人,也沒有任何人能看得見他, 就像是一個來自異世的幽靈。
荒誕的感受越發濃厚,池驚瀾試了試, 發現他無法離開采訪大廳,便轉了一圈,重新回到了曾經的自己身後。
十六歲的池驚瀾站在二十八歲的自己旁邊,頭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起了曾經的自己。
二十八歲的傳奇坐在季軍的位置上,裡麵還穿著之前比賽穿的考斯騰,外麵隻披了一件薄薄的隊服外套,不太合身,套在他身上顯得十分寬大,空蕩蕩的袖子底下瘦削的身軀仿佛隻要來一陣清風就會被吹倒。
瘦到脫相的臉上很蒼白,神情又極冷,眼尾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麵對堵在他麵前的長槍短炮,完完全全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池驚瀾看著他,回想起那些年自己在國內的名聲,自嘲般輕笑著搖了搖頭。
那幾年他不招人待見也不是沒有原因,二十八歲的自己可真談不上什麼好看,說不定還能起到什麼止小兒夜啼的功效。
他看著自己惜字如金地回應了那些記者幾乎是在鮮血淋漓的傷痕上再插幾刀的問題,看著如狼似虎的記者換了一批又一批,臉色愈發蒼白但脊背不曾有一絲彎曲的自己,始終沒有什麼動作,也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無聲地陪伴著。
歐美多年統治花樣滑冰的格局一朝被他打破,八年前的80年奧運會池驚瀾奪冠之後,就有一群人帶著惡意期待著他的跌落,那一次他以毫厘之差隻獲得了季軍,池驚瀾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群人狂歡。
麵對那麼多惡意,說不在意是假的。
但那又如何呢,就算是一葉孤舟,麵對濤濤海浪,他也不願意傾覆。
池驚瀾默默站在當年自己的身後,把青年隱藏於人前的景象也儘數收入眼中——緊緊攢起的拳頭,和原本被寬大的褲腿蓋住,卻因為坐著褲腳往上提了一點而露出來的腫脹的腳踝。
那時的他跌落神壇,麵對鋪天蓋地的惡意,不能暴露出一絲軟弱與破綻。
沒有人知道這一次冬奧會傳奇的自由滑是全程頂著扭傷的腳踝滑下來的。
其實他原本可以拿到那枚金牌,即使二十八歲在花樣滑冰這個項目中已經算得上是高齡,但池驚瀾當年的技術依然站在世界的最頂端,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跳出四周跳,他是短節目斷層第一進入自由滑決賽的。
但是自由滑的前一天上冰訓練的時候,他在練習跳躍時,落冰的那一塊區域的冰麵上坑坑窪窪的,覆著一層水,冰也軟的不行,即使池驚瀾摔倒時及時用手撐住了,還是扭傷了腳踝,連腰傷都複發了。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這件事情。
說了又如何,對他丟了金牌的謾罵依然不會減少,他也不需要他人的憐憫,至於讓主辦方負責?讓他們負責不會改變比賽的結果,更何況池驚瀾知道那並不是主辦方的過失,那片融化的冰上還殘留著一些小顆粒,是鹽。
那是人為,並且衝著自己來的,甚至池驚瀾還能大概猜到是什麼人。
自家的事等回自己家解決,池驚瀾把自己套上冷硬的外殼,撐過了外媒們興奮的詰問。
可能是記憶自動美化了的原因,池驚瀾回想起當時,總覺得自己處理得還算鎮定,可他此刻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著當時自己緊握著的青筋暴起的拳頭和冷硬的神色,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當時的自己原來是那麼不甘與憤怒。
旁邊的冠軍和亞軍身旁都圍著好幾個工作人員,唯獨華國那個傳奇身邊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隻有猶如豺狼虎豹的記者。
池驚瀾想當時的自己大概也是渴望有人陪伴的。
他不知道為何這次的夢境這般神奇,但也正好,就當是平行世界,讓他圓一個自己曾經的念想。
沒有人陪伴,那他就自己陪自己。
池驚瀾走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拍了拍二十八歲的自己的肩膀,他知道自己的手拍下去會穿透他的身體,所以沒有真的落下去,隔著一毫米輕輕放在青年的肩膀上,就當他拍到了。
“池瀾,你滿意這一次的銅牌嗎,花滑給你帶來了許多傷病,會不會後悔,你覺得花滑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如機關槍一般的問題在池驚瀾耳邊響起,他有些不愉快地抬頭,心底閃過了兩個字:來了。
十六歲表情精致的少年和二十八歲麵容瘦削的青年極其同步地抬頭,神色是如出一轍的冷厲。
問出這個問題的人黑發黑眼,說的也是中文,是同胞,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可池驚瀾清楚地看見了他眼底隱藏著的惡意,問出的問題批了層和善的皮,暗藏了數不清的刀子。
一個一直對他不太友好的記者,卻每次都跟狗皮膏藥一般湊到他麵前來采訪他的人,讓池驚瀾都感到有些煩躁。
他聽著自己隨口地應付著,眼神漫不經心地在那個令人煩躁的記者身上掃了一遍,正想著這個記者說完了采訪結束應該就要換場景了,視線忽地一頓。
他注意到了那個記者腰間掛著的一個掛飾,看起來像是一個平安福,上麵的圖案卻有些詭異,淩亂的線條拚湊起來,像是一條八爪魚,隻是上半身看起來像是人形。
為什麼還感覺有些眼熟在哪裡見過,頭突然疼了起來,池驚瀾手按上太陽穴,皺起了眉。
這是一個全新的發現,池驚瀾確信當年的自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許隻是瞥了一眼後被潛意識記了下來在此刻複現,可池驚瀾更在意這個圖案為何會讓他感到眼熟。
懷著滿腹的疑問,池驚瀾看著自己應付完了那個記者的問題,然後拒絕了其他人還想繼續的采訪,站起身讓寬大的褲腿重新遮住腫脹的腳踝,麵不改色地像個沒事人一般直接離開了采訪廳。
池驚瀾默默跟在他的身後,等著自己醒來。
大概是出於身體自我保護機製的原因,偶爾夢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到結束采訪自己便會脫離夢境清醒,池驚瀾以為這一次也會這樣,但直到他跟著二十八歲的自己走出大廳,走入淩冽的風雪中,才發現這一次不一樣了。
夢境居然還沒有結束。
那一年采訪結束後發生了什麼事,全世界都知道,池驚瀾身為當事人,更不可能忘記。
眼前似乎又覆上了一層血色,池驚瀾站在采訪大廳的出口,看著已經往前走出了好幾步的青年,神色冷靜,眼底卻不由自主地攪動起了波瀾。
他還是跟了上去。
一踏入室外,凜冽的風雪便砸到了自己身上,如小刀一般淩遲著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
無比真實的感受讓池驚瀾一瞬間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他一直不太敢回想那年他踏出采訪大廳之後的事,那總會讓他狀態變得不對勁,可現在池驚瀾再次感受到了,原來那個冬夜那麼寒冷。
零下二幾十度的天,黑發的花滑王者穿著單薄的衣裳走在路邊,步伐穩健,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冷意和身上傷處傳來的劇痛,他把玩著手中的銅牌,臉上的神色讓人捉摸不透。
可跟在他身後的小少年,幾十年後的他自己,卻疼的捂著腹部微微彎下了他向來挺得筆直的腰,精致的臉頰蒼白無比,滲出細密的冷汗,源源不斷。
池驚瀾看著自己停下了腳步駐足在路邊。
他知道當時的自己是疼的不行了才停下來緩一緩,卻想立刻衝上去把他推開,可是他發現自己動不了。
池驚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接住了一片雪花,看著指尖上的雪花因為冰涼的體溫半天都沒有化,眼底逐漸變得赤紅。
五、四、三、二、一……他心底響起了一個倒計時。
倒計時結束,一輛失控的卡車果不其然突然出現,朝著站在路邊的黑發青年直直撞了過去。
有驚呼聲響起提醒了青年,可他轉頭時已然來不及,更遑論還有腳傷的拖累。
“砰!”
池驚瀾強迫著自己睜著眼睛,一片深紅中,他看到了那枚被撞飛拋入草叢中的銅牌,看到了卡車上的司機,黑發黑眼,神色驚恐又猙獰。
最後,他看到了在卡車車內後視鏡上懸掛著的掛件,上麵畫著熟悉的圖案。
“咚。”
池驚瀾一下子從夢境掙出,身體一顫,撞到了床頭櫃,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他猛地睜眼,從床上坐了起來,眼底布著細細的血絲。
淩晨四點多,窗外的天空隻有一絲亮色,室內空調的冷風“嗚嗚”吹著,讓人兀自發涼。
少年的神色徹底沉了下來,眼底彙聚起了濃厚的烏雲。
第五十二章
“唔……”
隻有一絲微光的黑暗中身旁傳來了一絲動靜, 池驚瀾緩緩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才反應過來房間裡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
他迅速放輕了自己的動作,往一旁看去。
身旁另一張床上, 肚子上蓋著被子一角, 躺成大字型的朱承業嘟囔著翻了個身,團了團身上的被子, 呼吸聲更沉了些。
睡得更熟了。
池驚瀾借著窗外極其微弱的光, 看著旁邊床上把自己裹成了蟬蛹一坨生物, 怔了怔, 原本不太美妙的心情也登時有些啼笑皆非。
因為剛才的夢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薄薄地覆在身上, 有些難受,也有些冷。
卡爾加裡城能成為當年冬奧會舉辦的地方, 全年氣溫並不高,不過這兩天可能是因為八月末秋老虎的原因氣溫有些回升,兩人昨晚還是開了空調。
池驚瀾抬眸看了眼空調溫度, 24°, 比睡前印象裡的溫度還低了幾度, 大概是朱承業半夜覺得有點熱又起來開低了兩度。
怪不得夢裡的冷意那麼真實, 身上出著冷汗吹著冷風, 不冷才奇怪。
池驚瀾摸了摸背上有些濕潤的睡衣, 斂著眉無聲地歎了口氣, 放輕動作掀開被子下了床。
還好衛生間隔音很好,池驚瀾動作極輕地洗漱完,換了身乾爽的衣服, 最後捧了一捧冷水拍到了臉上。
他抬頭靜靜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柔軟的烏發因為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而顯得有些淩亂,劉海不知不覺有些長了, 微微遮住了眉眼,沾上了些水,正往下低落著小水珠。
重生後過了半年,鏡子中麵容精致的少年長開了不少,臉上剛醒那會還有一些的嬰兒肥基本已經消退,不過並不顯得瘦削,皮膚白皙唇色紅潤,活脫脫一個麵紅齒白的少年郎,嬌生慣養的小少爺,與剛才夢中的自己大相徑庭。
隻是他眼中淡淡的血絲代表著主人還沒有完全緩過來。
很久沒有夢到那一幕了,死亡麵前人類總是無比渺小的,池驚瀾恍惚到現在,清醒的意識才逐漸回籠。
四點多了,池驚瀾也沒打算睡回籠覺,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洗手間坐到了書桌前,打開一盞小夜燈,柔和的光籠罩了桌麵那一小片地方,池驚瀾拿出一張紙,趁對夢境的記憶還清晰,他把他看到了兩次的那個圖案畫了下來。
明明是在那種情況下看到的圖案,但伏案的少年手卻極穩,一絲都沒有抖動,隻是眼尾勾出來的冷意愈發濃厚。
這是一個完全出乎了池驚瀾意料的收獲,可能是重回故地喚醒了記憶裡曾經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那些細節,也同樣有可能是自己潛意識杜撰出來的東西。
畢竟夢這東西,聽起來總帶著許多的不真實。
但池驚瀾還是把這一個圖案記下來了,隻要他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
當年國內體壇非常的混亂,各種派係鬥爭不絕,池驚瀾一個都不曾加入,始終孑然一身,但他亮眼的成績遭來了許許多多的嫉妒,又因為他站的太高,做的一些事又動了某些人的蛋糕,處境一直不怎麼好。
傳奇一直是頂天立地的傳奇,是國內的花滑一哥,是亞洲花樣滑冰的領頭者,至於經曆了多少才獲得這樣的成就,中間又吃了多少苦,池驚瀾從來不會為外人道。
池驚瀾一直知道恨自己的人不少,也經曆過許許多多彆人搞的小動作,他之前知道那片被鹽融化了的冰不是意外,卻從未想過那場車禍居然也有可能不是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那當年隱藏在暗處的洪流或許比他想象得還要深得多,那時候就隱藏得這麼深,那幾十年過去後的現在呢?
池驚瀾甚至不敢細想。
他當年是做了不少事,原本以為解決了大半,但現在看來或許根本沒有動搖到他們的根基。
如果是真的,那麼敵在暗,他在明,看起來是很不利的情況,但當年那麼差的環境他都能揪出來不少人,如今環境好了太多,沒什麼可怕的。
他們隻要存在,就總會露出破綻。
幾十年前的事情,洗刷冤屈池驚瀾倒不在意,找出真相這件事也急不得,池驚瀾理了理,要做的事情很多,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依然還是比賽,他分得清輕重緩急。
按照當年和暗處之人打得那些交道,隻要自己足夠亮眼,足夠頂尖,他們一定會循著味盯上來,那時候,誰在明誰在暗,或許就要掉個個了。
隻是突然有些不合時宜的,池驚瀾想起了那個叫淩榆的青年,他的成績已經足夠亮眼了,不知……
幾十年過去池驚瀾也不知那些暗處之人現在都用的什麼手段,如今的國家隊環境整體看起來不錯,但池驚瀾並不認為那就是沒事了,之前那些人當他路試圖讓他摔跤的事還曆曆在目,隻是有些人很好,並不代表著所有人都好,那些風起雲湧隻是隱藏在了暗處,並不是沒有。
一個剛冒頭的“天才”都會被針對,淩榆那種已經有不小名氣的隊內頂梁柱呢?
那些人是不願意看到他們這種人出現的,因為會破壞他們製造好的平衡,而淩榆也並不像是會妥協的性格。
以後若是有機會的話……就問問吧,桌前的少年抿了抿唇,手中的筆頓了頓,繼續整理了下去。
池驚瀾很喜歡筆尖摩擦白紙的感受,把心中的疑問和該去做的事情在紙上整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心情也隨之平複了許多。
時間過去了一點,外麵的天色又亮了不少,池驚瀾抬頭看了眼窗外漸涼的天,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把記得滿滿當當的紙小心翼翼地折了起來收進了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來之前陳誌國給他的這一次各國參賽運動員的資料再次認真看了起來。
之前和陳誌國商量的有些保守的方案不太夠,他打算調整一下,就得看看同場的彆的參賽選手,仔細算一算分。
池驚瀾換了張白紙,重新拿起筆,寫了起來。
六點多,朱承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睜眼就看到窗邊站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嚇得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
那黑影聽到聲音轉身,朱承業才發現那原來是自己的好兄弟,隻是剛才逆著窗外的光,才顯得像個黑影。
“阿瀾,你在那邊做什麼?”朱大少爺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太清醒地問。
池驚瀾沒想到朱承業醒那麼早,有些驚訝地轉頭,回答道:“窗外風景挺好。”
朱承業從床上蹦了下來跳到池驚瀾身邊倚著窗往外看。
這邊的太陽升起的比國內夏日要晚些,窗外對著湖,波波的水紋倒映著初升的太陽,把陽光蕩漾去了四方。
遼闊又壯麗。
“風景確實不錯!”朱大少爺驚歎地點了點頭,又把腦袋擱在胳膊上,看向了池驚瀾,又豎起來大拇指誇道:“但是阿瀾你更好看!”
朱大少爺是一隻誠實的顏狗。
比他小一歲的少年站在窗邊,外麵金色的陽光就好像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光特效,彆提多好看啦!
室友福利呀!朱承業美滋滋地想。
池驚瀾沒想到朱承業這樣不按套路出牌,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謝謝。”
雖然他並不太在意自己的皮囊。
“現在才六點多,好早啊,阿瀾你什麼時候醒的?”朱承業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剛起不久。”四點就起來了的池驚瀾麵不改色地說道。
朱承業不疑有他,鑽進洗手間收拾了一下自己,路過書桌的時候餘光瞥到桌子上一張寫滿了字的白紙,還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
等他洗漱完出來的時候,書桌已經被池驚瀾收拾乾淨了,他好看的室友正坐在床沿邊,拿著一疊資料看的認真。
那疊資料陳誌國也同樣給他準備了一份,不過自己向來沒那個耐心,就一直放在包裡積灰。
那些資料字密密麻麻的,看著就頭大,這都能看得那麼認真,不愧是教練要用不讓訓練才能威脅到的狠人,朱大少爺內心咋舌,也坐到了自己的床邊——看起了手機。
“欸,俄羅斯那個伊萬已經乘上了過來的飛機預計今天下午到達,美國的安娜中午就會到,他們都是提前一天才到欸,不知道下午去上冰訓練的時候能不能看見他們。”朱承業刷著消息微微睜大了眼睛。
之前陳誌國就與他們兩個說過今天的安排,倒好時差上午在酒店裡給他們包了個訓練室進行陸地訓練保持身體競技狀態,下午則是按照比賽主辦方的安排去場館進行適應練習。
不過適應練習各國都是分時段練習的,不同國家的運動員碰到的可能性很小。
朱承業也反應了過來,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
“賽場上就會見到了。”池驚瀾說。
“也是,你說得對嗷!到時候就能看看這些盛名的天才究竟是什麼樣了,我肯定也不比他們差!”朱大少爺眼睛一亮,興奮地抬起了下巴。
真是個活寶,但池驚瀾也有些慶幸這一次有這麼一個大大咧咧的活寶。
池驚瀾合上手中的資料,有些無奈地笑道:“是的,不過現在,我們該出門吃早飯了。”
兩人出門和陳誌國彙合,池驚瀾剛醒時眼中的血絲已經淡去了非常多,剩下一點無法掩飾的,被池驚瀾用倒時差不太適應的借口應付了過去。
陳誌國也沒有多疑,吃完早飯就把他們帶到了訓練室。
訓練,吃午飯,睡午覺,然後準備下午去場館訓練,一切都在原來的安排之中。
直到華國隊出門的時候,迎麵碰上了一個極其張揚的紅發少年。
“華國人?”
“快讓開,好狗不擋道。”
第五十三章(二合一)
與池驚瀾他們迎麵撞上的不是彆人, 正是之前早上朱承業說的,中午到達的美國選手安娜·班奈特。
他頂著一頭漂亮柔軟的紅色頭發,在此刻正是最熾烈的陽光下隱隱透出金色的光澤, 好看得很,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精致好看,隻是他現在雙手環著胸, 看著華國幾人高高仰著下巴倨傲不屑又高高在上的神情和語氣一下子破壞了他身上精致的美感。
池驚瀾看著麵前的紅發少年, 迅速在腦海中對上了他的名字, 同時浮現出了他的資料。
安娜·班奈特, 如今美國最具潛力的花樣滑冰運動員之一, 由於那張精致的臉常常被喜歡他的冰迷稱為被上帝親吻過的天使, 比自己大了半年,剛過完十七周歲的生日不久, 卻擁有三種四周跳的儲備,分彆是後外點冰四周跳(4T),後內結環四周跳(4S)和勾手四周跳(4Lz)。
後內點冰四周跳(4F)和後外結環四周跳(4Lo)如今還沒有人在正式賽場上跳出來, 聽說不少人在這個休賽期裡蓄了不少力, 但明麵上, 安娜·班奈特的技術儲備還是世界最頂尖水平。
與國內簡直超出了一個太平洋的差距, 尤其是池驚瀾這一批人還沒加入國家隊之前, 也難怪這人那麼看不起他們。
安娜·班奈特說的是英文, 但幾個詞都很簡單, 華國隊伍裡的所有人都聽懂了。
朱大少爺這個炮仗立馬被點燃了,怒氣衝衝地正想要跳出去,被一隻手輕輕攔住了。
他帶著未消的怒氣疑惑地回頭, 看到池驚瀾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池驚瀾微微有些頭疼,他沒想到美國的這位天才脾氣那麼衝, 朱承業也是直來直去的脾氣,這兩人要是一對上搞出點什麼衝突,比賽當前,這可不是件什麼好事。
但站在那被人罵?池驚瀾倒也沒有那麼好的脾氣。
他要是好脾氣,之前三省選拔賽的時候也不會一揍十幾了,不過這一次肯定不能用暴力去解決問題。
池驚瀾朝著朱承業招了招手,等他靠過來的時候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朱承業聽著池驚瀾對他說的話,眼睛一亮,怒氣也消下來了不少,目光奇異地看了眼池驚瀾,朝他豎了個大拇指,咧出一口大白牙:“放心,阿瀾,這事我擅長!”
陳誌國站在他們身後默默地看著這兩小孩,挑了挑眉,沒去阻止,隻要不是打架鬥毆,發生口角他完全兜得住。
安娜·班奈特有點不耐煩,華國隊的人聽不懂他說的話嗎,怎麼還不讓開,還在他麵前啊竊竊私語了起來,不由得撇了撇嘴,果然師兄說的沒錯,華國人都沒什麼素質。
當然,還是要除開一個人。
正想再次喊他們讓開,安娜·班奈特看到那兩個黑發少年中身材更為高大那個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麵前。
朱承業周歲已滿十八,基本已經度過了發育關,一米七五的個子站在一米六八的安娜·班奈特麵前,居高臨下的人瞬間調換了位置。
安娜·班奈特臉瞬間黑了黑,控製住自己的步子不要往後退,抬頭朝著朱承業怒目而視。
然而眼前的黑發少年卻一改之前怒氣衝衝的模樣,朝他咧出了一口大白牙,狀似誠懇地開口道。
“little girl,好驢不亂叫。”
前半句英語,後半句中文。
安娜·班奈特聽不懂中文,但他聽到前半句就已經炸了。
“你!!”
朱承業才不跟他吵,笑嘻嘻地朝他比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然後拉起池驚瀾就跑。
他們上冰訓練時間快到了,傻子才繼續逗留在這裡跟這位莫名其妙的美國小天才磨蹭。
回懟完就跑,那傻子看起來還聽不懂中文,彆提有多爽了。
打嘴炮這事朱承業擅長,隻不過剛才一時被怒氣衝昏了頭腦,還是阿瀾給自己出的主意,後半句也是他提的。
就是沒想到阿瀾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居然也能這麼損,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朱承業咂了咂嘴,帶著池驚瀾跑出了一段距離,才意猶未儘地停下了腳步。
聽到遠處那個美國小天才跳腳暴怒的聲音,他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你們可真能給我惹事。”陳誌國帶著點笑意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朱承業當即搖頭晃腦地反駁道:“陳教,這次可不是我們惹事。”
“但你們這梁子是肯定結下了,不擔心?”陳誌國挑挑眉反問。
“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賽場上讓他服就行。”池驚瀾表情平淡地開口。
謔,這小孩這一次的攻擊性不是一般地強啊,也不是件壞事。
陳誌國輕輕哼笑一聲,算是認同了池驚瀾的話,伸手拍了拍兩個小孩的肩膀,開口道。
“那就拿出最好的狀態去比賽吧,讓其他人無法再看輕你們,走了,車到了,去場館訓練。”
這樣一個小插曲過後,之後沒有再出現其他的意外。
訓練的時候沒有再碰上其他人,池驚瀾熟悉了一下賽場的冰場和冰場周圍的商標,然後把短節目和自由滑都合了幾遍樂。
“池驚瀾!你怎麼又偷偷把難度提高了!”第一遍合完短節目,陳誌國就在場邊揚著眉抬高了音調。
朱承業悄悄地躲到了一旁偷笑。
池驚瀾麵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滑到冰場出口,給冰刀套上冰刀套走到陳誌國麵前,然後從自己背包裡掏出了一張寫的滿滿當當的白紙遞給了陳誌國。
“陳教,你剛才說的,要讓其他人沒法再看輕我們,我算過了,這個安排是可以嘗試衝擊獎牌的,至於體力,您放心,這幾個月的訓練我也不是白訓練的,而且短節目和自由滑分開在兩天,不用擔心我撐不住。”
狠好,他剛才才說了那句話,這小孩就學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了,這張白紙上的東西可不是剛才那一會就能寫出來的。
陳誌國仔細看完了手中的紙,又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池驚瀾。
他不知道這小孩腦子是怎麼長那麼靈光的,一般賽前改技術組成這種事都要教練和運動員仔細且謹慎地商討,池驚瀾直接自己全包攬了,並且給出來的方案一點問題都沒有。
自己這教練都好像沒什麼用武之地了,真是離譜。
離譜的省心,但又離譜的刺頭。
池驚瀾一點不心虛地看著他,眼神堅定,不避不閃,一副他勸他也不會聽的模樣。
陳誌國忍不住嘖了一聲,忍住把手裡的紙往池驚瀾小腦瓜上糊的衝動,揮了揮手,記滿了字的白紙在空氣中發出“颯颯”的聲響。
“行了,去吧,自己心裡有數。”
可彆再把自己弄暈了。
“放心。”池驚瀾矜持頷首,眼中卻閃爍起了微光。
陳誌國笑罵了一聲。
……
卡爾加裡本地時間8月22日上午九點,花樣滑冰青年組大獎賽卡爾加裡站的男單短節目即將開始。
此刻對應的國內時間,是晚上的十一點鐘。
對於國內的冰迷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友好的時間段了,至少比周末大早上起來要陽間許多。
國內沒有媒體對這一場比賽進行轉播,不過冰迷們也早都習慣了,貼吧有大佬整理了國外轉播的電視台,他們熟練地掛上梯子,各顯神通地翻了牆,摸到了國外進行轉播的電視台中。
同時,又有一棟新樓飄到了冰迷們貼吧的首頁上。
【2016.08.22青年組大獎賽卡城分站賽討論貼】
這回的帖子跟上一次國家隊集訓營的那場直通賽的討論貼完全不是一個畫風了,冰迷們瞬間湧進去,激烈又興奮地討論了起來,就連發帖的小吧主,主樓的簡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性冷淡。
[0L小吧主:朱承業和池驚瀾兩人參加了這一場分站賽,預祝他們獲得滿意的成績!!]
[1L:來了來了來了!一個月沒見到他們我快死了終於有他們比賽的消息了,這可是新賽季開年來第一場花滑比賽!!]
[2L:之前比完的雙人和女單幾個小選手狀態都很不錯啊,狠狠期待一把男單了,小池和小朱衝衝衝!!]
[3L:不過小池抽簽的運氣也真是有些奇妙了我隻能說,第一也太……希望他能頂住壓力!]
當然,貼吧那麼大,魚龍混雜,也依然不乏一些唱衰調的,有說什麼看看這一次分站賽的參賽選手有那麼多牛逼的,池驚瀾和朱承業的技術組成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超過他們,也有說池驚瀾和朱承業兩個華國人第一次到國際賽場上,肯定會被壓分,最終分數肯定不好看,為了不糟心還是不如彆看了的。
這些糟心的論調,一發出來就被吧友們群起而攻之狠狠罵跑了。
[18L:他們糟心?我看你們才是糟心玩意,比賽還沒開始就開始唱衰調,抱的什麼心思?彆的選手牛不牛逼,裁判壓不壓分,關你屁事?池驚瀾和朱承業第一次上國際賽場隻要能發揮出他們的實力能夠在這一次比賽中有所收獲就可以了,又不是一定要強求獎牌,給他們壓力的究竟是誰?]
[20L:就是唄那幾個牛逼的選手也是經曆了幾個賽季才積累出這樣漂亮的成績的,池驚瀾和朱承業年齡還小,我們又不著急,乾嘛要要求他們一步登天呢,沒必要,慢慢成長就足夠了,我隻有一個卑微的願望,就是希望他們不要成為傷仲永qwq]
[21L:+1+1,dd!]
[24L:彆理那些傻逼啦!大鵝的轉播間已經在倒計時了,我聽到解說在調試設備的聲音了,兄弟姐妹們快衝!]
[25L:來了!還好這一次卡城站有俄羅斯的小天才參加,不然大鵝還真不一定會轉播。彆的國家轉播都沒有大鵝的轉播清晰,解說和動作注解也說的詳細,愛了愛了,感謝大鵝救我狗命,我先衝為敬!]
[26L:樓上姐妹記得錄屏啊~我聽不懂俄語隻能去美國的轉播間看了,等比完了再來欣賞高清美貌/(ㄒoㄒ)/~~]
[27L:放心,到時候會傳b站的。]
呼啦啦一群冰迷湧進了各國轉播間中,大多數人去了俄羅斯的轉播間,還有些人去了美國的轉播間,屏幕上的倒計時結束,鏡頭晃了晃,呈現出了現場的畫麵。
鏡頭繞著場館轉了一圈,環視了整個場地。
工作人員推著大型的機器在冰場上進行最後的維護,觀眾席上人滿為患,不同國家的冰迷或舉著自己國家的旗子,或者舉著自己支持的選手的條幅,見到鏡頭掃過來,便用力朝著鏡頭揮舞著。
熱烈、興奮、腎上腺飆升的氛圍。
在卡城,卡爾加裡冬奧會舉辦之地,花樣滑冰的受眾可比國內要多上太多,這一次來參加的又有幾位潛力巨大的未來明星選手,粉絲可不少。
華國的冰迷們隔著屏幕掃過觀眾席,看到了不少黑發的華裔,卻沒看到多少人舉著紅色的國旗,原本被激烈的氛圍帶的同樣興奮無比的心情頓時被澆了一杯冷水。
不少人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想著下次有能力一定要去現場支持。
然後鏡頭最終停頓在了冰場旁邊的入口處。
第一組要上場的運動員已經在入口旁邊排好隊等待了,各異的考斯騰和不同的發色當中,黑發黑眼的少年表情平靜的站在第一個,精致好看的麵容突兀地讓觀眾們眼前一亮。
華國的冰迷們一眼就看到了池驚瀾,和站在他旁邊幫他拿著外套正在對他囑咐著什麼的國家隊主教練陳誌國,他們看著池驚瀾沉靜的表情,原本緊張無比的心情好像瞬間就被一隻溫柔的大手給撫平了。
大鵝轉播間裡解說介紹起了第一組的運動員,有些驚訝的聲音在華國冰迷們耳邊響起。
托國內一直沒有多少花滑比賽的轉播的“福”,有些冰迷為了翻牆看比賽時能聽懂實時解說,硬生生又練就了一門外語,他們聽懂了大鵝解說的話。
“第一位上場的是一位來自華國的運動員,名叫池驚瀾,今年十六歲,短節目的名字是《新芽》。啊……是一位長得非常好看的選手呢,似乎很久沒在賽場上看到華國有這麼小的選手了,很好聽的名字,讓我們期待他為我們帶來的表現。”!這是在誇他們家池驚瀾吧!雖然現在誇的隻是長相,不管,還是好爽!華國冰迷們瞬間美滋滋了。
還有人翻牆到推特上,發現大鵝的網友們對池驚瀾都保持著一種好奇的友好態度,趁著賽場上每一組比賽開始前都有的六分鐘上冰適應時間,瞬間快樂地自發安利了起來。
而現場,池驚瀾利用六分鐘的上冰適應時間把整個賽場轉了一圈,確認了每一處冰麵都沒什麼問題,最後熟悉了一下賽場。
還有最後一分鐘的時候,池驚瀾正要往出口處滑去,餘光突然瞥到了觀眾席前排似乎出現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但等他轉頭看去的時候,那個身影又已經消失了,仿佛是錯覺一般。
淩榆?
不太可能,短道隊還在正常訓練呢,飛過來可是要足足十個小時,池驚瀾抿了抿唇,默默在心底劃掉了這個不太可能的猜測,但心底同樣也閃過了一絲疑惑。
之前每次比賽前這個人都會給自己發消息加油打氣,怎麼這一回自從之前那個晚安之後,淩榆就沒有再給他發過消息,難道是出什麼事了?
池驚瀾踩著冰刀有些走神地往前滑了幾步,看到了出口處站著的陳誌國。
比賽比完之後問一問吧,池驚瀾想,然後他迅速地收起了雜亂的思緒滑了過去。
黑發的少年滑下冰場走到了陳誌國身邊站定,陳誌國把手中的外套披到了池驚瀾的肩上,給他遞了一瓶水。
“加油,不用慌,穩住,發揮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陳誌國說。
池驚瀾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朝著陳誌國冷靜地點了點頭,因為剛才的上冰適應胸膛微微起伏著,眼底已經醞釀起了鋒芒。
“嗯。”清冷的少年惜字如金地開口,看著已經進入了比賽的狀態。
陳誌國沒再打擾他,接過池驚瀾喝完的水瓶,靜靜地站在他身旁。
上冰適應的其他幾位第一組選手也都下來了,他們與池驚瀾擦肩而過,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這個第一個出場的華國人,然後收回視線,走到了後方等待入場的地方。
賽場旁邊隻剩下了池驚瀾和他的教練,還有比賽的工作人員。
激動所有觀眾人心的MC報幕聲響起,男單短節目比賽正式拉開了帷幕。
池驚瀾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輕輕卸下肩上的國家隊外套遞給了陳誌國,然後穿著自己的考斯騰,堅定地踩上了剛剛才下來的冰麵。
場館中看到第一位選手上了冰,原本有些嘈雜的呼聲逐漸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冰麵上的黑發少年身上。
池驚瀾朝著觀眾席行了一禮,然後滑到了冰場的正中央,正麵朝著裁判席擺好姿勢站定,閉上了眼。
池驚瀾能感受到賽場上方熾烈明亮的燈光,即使他閉上眼,眼前也是一片微紅,而不是沉寂的黑暗。
他也能感受到全場的觀眾們朝他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欣賞,有不屑……各色各異,卻又鮮活而熱烈。
最後,他感受到了腳下冰麵微涼的溫度,通過銀白色的冰刀傳遞到他的腳心,再傳遞到四肢百骸,讓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輕顫。
熾熱的血液在他的血管中奔騰地流淌,與那微涼的溫度交織出一曲激蕩人心的冰與火之歌,池驚瀾聽到了自己如雷鳴般鼓動的心跳聲。
每一個細胞都在喧囂地發出感歎,想要立刻告訴全世界:他回來了。
重新站在幾十年前最後踏足的賽場上,池驚瀾因為那一夜發生的事而生理性地恐懼,卻又因為重新踏足國際賽場興奮地戰栗。
矛盾的情緒把他的身體當成了戰場互相衝撞,池驚瀾極其冷靜又殘酷地拴著自己最後一絲清醒的理智,把身體的顫抖強行鎮壓,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池驚瀾精準地掐好了點,音樂正好響起。
《新芽》開頭的蒼涼小調瞬間流淌遍了整個場館,冰場上黑發的少年隨之動了起來,優美的身姿深深地刻入了每一個觀眾的腦海。
通常來講,花滑運動員一個賽季用的都是同一套短節目和自由滑,在冰迷們的意料之中,池驚瀾這一次的短節目和自由滑同樣還是《新芽》和《羅朱》。
《新芽》這套節目華國的冰迷們已經不陌生了,池驚瀾在國內已經展示過了兩遍,一次省隊選拔賽初登場,一次國家隊集訓營再登場,這一次是第三次登場。
但他們依然充滿了期待,前兩次的《新芽》池驚瀾給他們帶來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感受,那麼這一次呢,會再有什麼變化嗎?
會的。
池驚瀾從來不是一成不變啃老本的人,他就像一個海綿,迅速地汲取著外界的知識填充自己,然後不斷改良和完善自己的節目。
《新芽》是他付出了許許多多的心血,他同樣不願意看著這個節目一成不變。
曾經的傳奇能讓那麼多人敬重追捧,他幾乎每一場比賽都能給觀眾們帶來不同的感受是重要的原因。
池瀾的每一場比賽都是獨一無二的,那麼如今沉澱了更多,經曆了更多的池驚瀾,更不會讓自己的節目重複!
能根據自己當時的狀態隨時調整自己的表演內容,這是池驚瀾最引以為傲的天賦。
這一場比賽池驚瀾身上的考斯騰也不是原來三省選拔賽時那一件看起來很樸素的考斯騰了,整體樣式沒變,但腰間多了一點亮眼的紅色圖紋,上半身水鑽鑲嵌出了一片波紋,在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
音樂逐漸大了起來,人們看到了一副大地崩塌,閃電齊鳴,風雪淩冽的末日景象。
華國的冰迷們對這一幕已經有些適應,第一次見到的外國冰迷們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身陷囹圄的黑發少年這一次沒有再被擊倒。
他被打壓,被放逐,被汙蔑,純白的精神至始至終散發著明亮柔和的光芒,不曾染上一絲黑暗。
風雨欲來,烏雲壓頂,蒼天咆哮著要給那個始終不屈服的人類一個狠狠的教訓。
地麵上黑發黑眼的少年脊背始終挺得筆直,即使承受著如泰山般的重量,也不曾讓他彎下過一點弧度,他抬起頭,毫不畏懼的目光直直地望向蒼天,對上了濃厚翻滾的烏雲背後那隻猙獰又黑暗的眸。
強大的壓力之下,生理性的恐懼之下,少年的身體在顫抖了,白皙的皮膚表麵甚至繃出了細密的血絲,好像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壓力爆體而亡。
隻能看著的觀眾們緊張地提起了心,看著場中的少年不敢呼吸。
怎麼辦,怎麼辦?
少年身上的血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蒼白,觀眾們緊緊盯著他,生怕他下一刻就會消散在凜冽的寒風中。
然後他們看到,少年的臉上突然勾起了一個極具攻擊性的笑容,對著那幕後的眼,帶著點瘋狂和倨傲,有著奇異的吸引人的魅力,讓觀眾們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眼。
他身上的水鑽在燈光的照耀下在某個角度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少年曾經遭受過的無數苦難在他手中凝結成了一柄寶劍,鋒利無比,光芒刺眼。
寶劍既出鞘,便要見血。
少年唇角勾著有些危險的笑容,伸手在寶劍上毫不猶豫地撫過,鋒利的刃割開他的皮肉流出鮮紅的血液,他用自己的血為自己曾經的苦難開了刃,然後朝著幕後那雙眼揮出一劍,迅速後撤。
觀眾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起跳了。
少年雙手收在胸前,仿佛是用寶劍擋在身前護住了自己。
風雨、暴雪、閃電都暴怒地朝他一股腦襲來,卻都被他擋下來了。
隻是眨眼的時間,他就轉了四圈完美落地,沒有一點點的瑕疵。
第一個跳躍——後外點冰四周跳(4T)。
這是池驚瀾最熟悉的跳躍,是他當年同樣站在這個賽場上時,即使腳傷和腰傷劇痛,他也沒有失誤的跳躍。
完成度漂亮得動人心魄。
幕後的那隻眼吃痛隱蔽,少年身上的壓力一瞬消失,他的皮膚停止了流血,但剛才那末日般的世界也徹底崩塌,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唯一的光源是少年自己,與他手中的劍。
就像是黑夜中浩瀚皎潔的明月。
一切並沒有結束。
燕式巡場,接續步,聯合旋轉。
鋥亮的冰刀一圈一圈地割裂了黑暗。
明月將自己的光芒灑向了四方。
鼓聲響起,春雨降臨,遠處地平線的儘頭一絲朝陽升起,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
少年向前衝去。
阿克塞爾三周半。
再一次完美落地。
完成使命的少年累了,他在大地母親的懷抱中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試探地探出了柔嫩的枝椏。
二連跳——勾手四周(4Lz)接後外點冰三周(3T)。
沒有再像之前那一次失敗,池驚瀾漂漂亮亮地完成了這一個二連跳,如同信手捏來。
抽條,生長,柔嫩的枝椏頂破了比自己堅硬了萬倍的石塊,從裂縫中彈出了綠葉,迎接全新的世界。
最後的換足聯合旋轉。
蹲踞——燕式——貝爾曼。
少年像一朵張揚的花在冰場上驟然綻放。
水鑽反射著明亮的光,就好像少年發著的光,比賽場的燈光還要耀眼。
腰間的紅色圖紋連成一片,在高速的旋轉中,原本是一點一點的星星之火,然後逐漸擴散,暈染成了燎原之勢。
那柄他苦難凝聚成的寶劍重新化作光點,融入了少年的身體中。
最後,音樂停。
冰刀猛地蹬冰收勢,發出清脆的聲響,黑發黑眼的少年在冰麵上站定。
他是浴火重生的鳳凰,是即將燎原的烈火,是要出鞘的寶劍。
這一次的《新芽》充滿了攻擊性。
但誰說最嫩的新芽就不能成為最尖銳的矛?
就算那隻背後的眼還在暗處蟄伏,隻要他們露出馬腳,有朝一日,他必能以身化劍,一劍斬之。
池驚瀾彎起唇笑了,還是那個帶著點攻擊性的笑容,張揚又鋒利,讓人挪不開眼。
他朝著觀眾席四方彎下腰,每一麵都行了一個謝幕禮。
全場寂靜一瞬,全體觀眾起立,響起了雷鳴的掌聲,要掀翻整個場館,衝向高天的雲霄。
*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16至17賽季開年第一場花樣滑冰國際賽事,第一個出場,池驚瀾帶著濃縮了他一生的《新芽》。
在全世界麵前
——驚豔亮相。
第五十四章
現場觀眾席的掌聲持續了一分多鐘才逐漸變小, 場館外售販的玩偶與被塑料紙包裹的鮮花源源不斷地從觀眾席被投到賽場中,淹沒了正在向觀眾席鞠躬的黑發少年。
第一組第一個出場的選手,按道理隻是熱場子的組彆, 贏得了堪比最後一組的掌聲和反響。
這是大獎賽的曆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場麵。
所有人都震撼了。
池驚瀾帶著他極具個人風格的表演一鳴驚人。
這一次池驚瀾的表演相較於前兩次來說少了一些代入感, 但攻擊性要強上許多,劍刃的鋒芒都已經燎到了觀眾席, 也燎到了同場剩下所有還沒上場的選手們的心裡。
同場比賽的選手們在池驚瀾比賽的時候就已經無比震驚地從備場區站了起來, 詢問這位亞洲選手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是一場極其漂亮的、藝術的、動人心魄的表演, 沒有人能夠否認。
許許多多觀眾們沉浸在池驚瀾的表演中沒有去仔細注意他的技術動作, 但同場上場的選手們不可能忽略這一點。
池驚瀾的技術動作組成才是最讓他們感到震撼的。
大家都知道賽前選手們提交給主辦方的比賽動作表在正式比賽中經常會做改動, 但那基本也是往下的改動, 四周跳成三周甚至兩周,旋轉速度提不上去軸心不穩降級的情況比比皆是。
但往高難度改的少之又少!!
之前根本沒什麼人去關注第一組的選手提交的技術表的動作組成, 剛剛不少人看到池驚瀾的表現緊急去找了,發現池驚瀾原本提交上去編排裡跳躍隻有一個4Lz是四周,其他都是三周。
但池驚瀾做了什麼呢?
他把3T改成了4T, 把單獨的4Lz改成了連跳, 還全都成功了!
不僅成功了, 還完成得沒有瑕疵!
比賽實時技術分就跟做了火箭一般十幾分十幾分瘋了一般往上竄。
當然, 因為跳躍的改動體力消耗增加, 池驚瀾的旋轉和步伐定級對比原來略有下降, 但他展現出來的全部技術動作, 已經完完全全有能力與最後一組的選手打擂台。
這時候還沒上場的選手們基本都已經問到池驚瀾的身份了——一位剛剛加入華國國家隊,第一次代表華國參加青年組大獎賽,年僅十六的年輕選手。
第一次參加國際賽事, 不僅臨時提高了技術難度,還了比賽。
完美地比賽, 沒有一點失誤。
排在池驚瀾後麵的選手們不由得捫心自問,換做自己,他們做得到池驚瀾這樣嗎?
做不到。
不用思考多久,他們就得出了這個答案。
這個華國的新選手……有點恐怖了,所有人都麵色沉重地想。
現場的導播們也壞得很,特意給了在候場的選手們一個鏡頭。
這一站最後一組的幾個選手都是各國的天之驕子,此刻表情卻都各有不同。
抽到最後一名出場的賽事一號種子選手,俄羅斯的小將伊萬沉穩地坐在椅子上,微卷的金發在腦後紮了一個小啾,湖藍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賽場轉播屏的方向,嘴唇微抿,神色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他旁邊那兩位的表情倒是非常好懂,美國的安娜雙眼都盛滿了震驚,一頭紅毛看起來都要炸起來了,不開心的臉色明明白白地寫在了他臉上;還有韓國選手樸承希,同樣身為亞洲選手,他看著場上的池驚瀾嘴巴張大的能直接塞進一個拳頭。
華國的冰迷們看到這一幕都樂瘋了!
以前隻要討論到新生代選手,從來隻有他們羨慕彆人的份,今年終於風水輪流轉,輪到彆人羨慕他們了!
說實話他們都沒有想到池驚瀾會有那麼亮眼震撼的表現,但當他們蹲在大鵝直播間,聽著大鵝的解說從平靜的誇獎到震驚地磕巴了一下再到最後激動的感歎,直接激動地從位置上跳了起來。
貼吧裡那棟討論貼已經疊起了高樓。
[142L:沃趣,沃趣,沃趣!!池驚瀾就是我的神!!!這心態也太強大了,救命,沒有失誤,沒有失誤啊!!我要瘋了啊啊啊!]
[156L:阿美莉卡轉播間的解說已經快瘋了,大鵝轉播間解說也在瘋狂誇獎池驚瀾,誰爽死了,我爽死了,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景象了!!]
[187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前誰說他們第一次參加比賽會頂不住壓力大概率翻車的,給我出來,看看!這叫翻車??!]
[200L:一個月前那場直通賽池驚瀾的4Lz還摔了,這才一個月,就已經能在短節目裡上兩個四周跳,還全都完美落地,甚至了整場比賽??我的媽耶我真的人傻了,這也太牛了,這已經不屬於人類範疇了吧!(非貶義)]
[202L:分數分數分數,最終分數會多少,我緊張死了qwq剛剛看實時技術分已經五十多分快接近六十了,總分會不會有一百啊!]
[211L:表演分那真的看裁判了,而且池驚瀾第一次在國際賽場的裁判們麵前亮相,還是第一個出場,就算池驚瀾的表演真的很好,但大概率不出意外是會被壓一壓分的,也是正常現象。]
所有人都在關注著池驚瀾這一場短節目究竟會拿到怎樣的最終分數,而現場,池驚瀾也已經離開了賽場,重新披上了國家隊的隊服坐在了等分區。
陳誌國坐在池驚瀾旁邊,經曆過許許多多大賽的國家隊主教練,都難得再一次感受到了無比緊張的情緒。
許許多多的目光都投注在了華國這個橫空出世的天才身上,而黑發黑眼的亞洲少年清冷又安靜地坐在那,便定格出了一副足以當壁紙的漂亮畫麵。
而他懷中捧著的一隻玩偶,他剛剛在賽場上觀眾們投下來的玩偶中撿的,88年卡爾加裡冬奧會的吉祥物——一隻憨厚可愛的北極熊,更是與少年清冷的氣質形成了一絲可愛的反差。
這個小天才麵對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世界比賽的短節目分數,似乎……不太緊張?
觀眾們忍不住為池驚瀾美貌尖叫的同時,卻也忍不住疑惑地想。
“緊張嗎?”陳誌國也轉頭問,小孩看起來鎮定地不行,讓他忍不住想要逗逗。
但池驚瀾是真的鎮定。
“還好。”他誠實地回答,手指輕輕扯著手中玩偶的領結,不僅不緊張,還有些走神。
畢竟他的比賽已經結束了,他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接下來裁判的打分,他並無權乾涉,緊張也沒什麼作用。
池驚瀾的心態一向穩定又強大。
彆人在替他緊張短節目的分數的時候,池驚瀾已經在內心計算起了自由滑的難度改動。
不知道是不是池驚瀾的表現給裁判們帶來的震撼也太大的原因,這一次出分出得格外得慢。
池驚瀾揪完玩偶的領結揪帽子,揪完帽子手又無意識挪到了北極熊玩偶的鼻子上,腦海裡對自由滑的改動都大致成形的時候,他才聽到了自己分數的播報。
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看向了出分的大屏幕,與此同時,看轉播的觀眾們延遲了一會會的時間,也看到了池驚瀾的分數。
動作技術分56.17分,表演分41.23分,總分97.40分。
九位裁判打分後取平均分,最終跳出來了這樣一個分數。
很高,非常高的分數,這是足以進入自由滑最後一組,甚至可以排到前三的分數。
短節目一共就幾個動作,兩個四周跳已經是現在短節目的最高配置,就算最後一組的幾名備受關注的天才選手,也隻有來自俄羅斯的伊萬提交的動作表中是兩個四周,就連會三種四周跳的安娜,短節目裡也隻編排了一個四周跳。
池驚瀾的技術分已經以一騎絕塵的架勢完完全全擠進了第一梯隊,但他的表演分不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裁判壓分了。
確實,四十一分多這個表演分正常來看並不低,至少已經超出了前幾組的水平,但相比他已經在第一梯隊的技術分,那還是差了不少,最後一組的選手表演分平均分通常都在四十三到四十四,這就直接拉開了快三分的差距。
一分在最頂級的較量中都是十分致命的,更何況是三分呢?
況且觀眾們又不是不長眼睛,如果說池驚瀾的技術在第一梯隊,那麼他的表演就是絕對超過了第一梯隊!
華國冰迷們快氣炸了!
[254L:啊啊啊狗裁判狗裁判狗裁判!!嗬嗬嗬我剛剛去查了一下這次的裁判美係的不少啊,怎麼,壓這麼低,生怕我們阿瀾超過你們的太子爺??]
[257L:是唄,大概率是想保他們太子爺出殯,池驚瀾第一個上來就這麼牛逼瞬間慌了,一定要壓下去不可,啊啊啊氣死我了這麼好的表演!!本來大概率能上一百分的!這可是池驚瀾職業生涯裡第一個世界比賽的成績啊!!]
[259L:阿美莉卡的太子爺倒不一定是安娜,不過這倒先不說,新選手新上場壓分基本是isu約定成俗的規則了,平常心平常心,至少這分數進自由滑最後一組妥妥夠了!獎牌都有機會摸一摸!而且你們沒發現嗎,池驚瀾這分數已經破了國內青年組短節目分數了!]
[261L:但是剛才出分的時候池驚瀾明顯驚訝地怔了怔,就……好難過啊QAQ]
“很棒了,小池,你已經破紀錄了,表演分不是你的問題,那群畜生對新人壓分壓出習慣了,以後不會再那麼低的放心。”
陳誌國看到最終分數,狂喜之後也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了一聲,忙轉頭安慰自家小孩。
抱有很高的期待卻發現自己被壓分,一定不好受。
池驚瀾聽到陳誌國的話,抓著懷中玩偶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兩分半的時間塞了兩個四周跳還是太累了,努力控製著呼吸,咽下喉間的鐵鏽味,池驚瀾卻依然覺得自己好像累出了一些幻覺。
相同的位置,三十年前同樣身為教練的某些人的話語和陳誌國的話不受控製在他耳邊交錯。
左耳是指責他失誤,指責他沒有為他們帶來榮耀的失望的話語,右耳是溫和有力的安慰。
他們交錯、衝撞,那些指責瘋狂地掀起濤濤巨浪,想要掀翻海中心那艘小小的帆船,想要擊垮池驚瀾的心防。
然而小小的帆船在風浪中心巋然不動。
池驚瀾輕輕搖了搖頭,左耳那些嘈雜便如鏡花水月般破碎了,隻留下右耳擔憂的安慰,他轉過頭,朝陳誌國笑了笑:“沒事,我預料到了的,不傷心。”
池驚瀾很清楚裁判們給出這麼一個表演分中的彎彎繞繞,一是他是純新人,二是《新芽》這個短節目是完全的原創,不屬於經典作品,也不會有經典作品在表演上的分值優勢。
實際上這個最終的表演分比他預料之中的還要高上一些,他從前經曆過更加過分的壓分,傷心倒是沒有,但是氣憤還是有一些的。
過了幾十年,isu看碟下菜的本領還是沒變。
偉大的傳奇有點不太爽地輕輕“嘖”了一聲,抱著懷中的吉祥物起身,最後盯了眼自己短節目的分數,清清冷冷地收回黑得深邃的眸子,和陳誌國一起離開了等分區。
97.40,這個分數同樣也刷新了他前世的短節目職業生涯的最高分數,但還是不夠。
他下次會突破一百分。
《新芽》現在不是經典作品,他會讓他變成經典。
至於這一次丟的幾分,就從自由滑上拿回來吧。
一鳴驚人的少年和他的教練離開了打分席,比賽卻還要繼續。
因為那個少年隻是第一個。
可接下來上場的選手們就壓力大了,頭疼無比,誰能想到第一組第一個就能出現這麼一個妖孽,那麼漂亮地開門紅被他打下來了,他們後麵的可真難辦。
按照原來的比吧,對比起來好像就有點太拉跨了,提高難度吧,好像又沒那個能力。
因為池驚瀾的影響,後麵的選手也開始大規模地不按照原來提交的動作技術表比賽,解說頭疼,選手頭疼,隻有觀眾們美滋滋地看了個爽。
有選手因為臨時改難度好好的表演變成摔摔樂的,也同樣有人頂住了壓力超常發揮。
朱承業是超常發揮的其中之一,他沒被池驚瀾影響,反而被他激勵了。
這個生活中能給飯卡充幾千塊錢的憨憨在賽場上反倒清醒的很,他沒有不自量力地對自己原本的節目做什麼改動,隻是認認真真發揮到了他能力的極致,最終90.54的短節目成績,作為新人來說,同樣是非常亮眼的分數。
彆國的參賽選手們看著華國這冒出來的兩個天才,瞬間有了深深的危機感。
一咬牙提難度打亂了自己的節奏,結果翻車的比之前還要多。
不過最後一組的選手們都沒有出什麼太大差錯,畢竟雖然年紀都不大,但都是比了好幾個賽季的老油條,沒那麼容易被影響。
隻有安娜被池驚瀾氣到了,也臨時改成了兩個四周跳,可惜摔了一個,最終分數還是沒有超過池驚瀾,以兩分之差落後了池驚瀾。
等俄羅斯的伊萬表演完他的短節目,男單的短節目全部結束。
短節目分數前二十四名進入自由滑。
毫無懸念,池驚瀾與朱承業都成功晉級了自由滑。
池驚瀾更是以暫列第二的短節目成績,直接從短節目分組的第一組,逆襲到了自由滑的最後一組。
第五十五章
短節目排在第一的是來自俄羅斯的伊萬·阿納托裡·瓦列裡。
這位俄羅斯的小將和池驚瀾一樣, 同樣是短節目兩個四周跳的節目配置,也同樣沒什麼失誤地完成了他的表演,因為兩個四周跳的選取基礎分值比池驚瀾高上一點, 加上節目選曲以及資曆深的原因, 最終以102.52的總分,超過池驚瀾五分, 排在了池驚瀾的前麵。
當然, 這個分數也無愧於他去年世青賽第二的成績。
至於去年世青賽第一, 那位來自美國的十八歲小將, 今年已經升組, 去參與成年組大獎賽的角逐了。
等俄羅斯小將短節目的分數出來, 短節目最終的成績排行榜也終於塵埃落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在了前三的名字上,華國的觀眾們隔著屏幕, 更是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第一——伊萬·阿納托裡·瓦列裡,短節目102.52分。
第二——池驚瀾, 短節目97.40分。
第三——安娜·班奈特, 短節目95.14分。
前三啊, 前三。
這三個對於體育競技格外有意義的名次裡, 他們久違地看到了自家人的名字, 看到了綴在池驚瀾名字前麵, 自家那麵小小的, 紅色的,閃著星星,就好像閃著無數希望的紅旗。
短節目隻是跨出的第一步, 後麵還有自由滑,那是更加艱難, 也更加廣闊的舞台,四分多鐘的自由滑與兩分多鐘的短節目相比,帶來的變數不是簡簡單單地時間上的翻倍,而是更多,更加無法把控的因素。
有太多人還把底牌壓著,沒在短節目上亮出來呢。
常常關注彆國那些新生代天才的華國冰迷們太清楚這一點了,他們也清楚池驚瀾恐怕很難在接下來的角逐中繼續保持這麼前列的名次,何況還有“新人”壓分的debuff在身上。
但那都沒關係了。
就像池驚瀾再一次帶給他們第三個版本的《新芽》一般,嫩綠的萌芽也能突破比自身堅硬數百倍的巨石破土而出,成為勇士手中最鋒利的寶劍。
出鞘的寶劍已向全世界展露了他的鋒芒,也同樣劈開了那十幾年如一日,籠罩在華國冰迷們眼前昏暗的迷霧,讓他們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璀璨大道。
這樣的成績,是連如今花滑隊的一哥柯苑澤當年都不曾做到的成績。
第一個出場的池驚瀾用強勢的表演征服了現場所有觀眾,也讓關注到這場比賽的全世界冰迷都重新注意到了華國,而在池驚瀾之後登場的華國另一位選手朱承業同樣表現不俗,再次證明了華國的花滑已然不是曾經孱弱的模樣。
盤踞在東方那片巨大而又神秘廣袤的國土之上的巨龍,已經從沉睡中蘇醒,重新睜開了雙眼。
對於華國冰迷們來說,不論池驚瀾自由滑表現的怎麼樣,這都已經足夠了,太夠了。
短節目全部結束,各國的比賽轉播間也相繼關閉,各國的觀眾們卻依然未能從池驚瀾這匹黑馬給他們帶來的震撼中緩過來,外網對於華國這個橫空出世的小天才的討論已經快掛上了推特熱搜的尾巴。
但往常都非常活躍的華國冰迷們這一回卻消失了。
從各國轉播間退出去的華國冰迷們正無比興奮地忙著給親朋好友們賣安利呢,才沒空去管外網上的腥風血雨,還有人在直播裡看到觀眾席幾乎看不到紅色的旗幟,已經在自己的親友群裡商量了起來,甚至看起了飛卡爾加裡的航班。
已經有許許多多的人行動了起來,哪怕是僅僅是提供一點微薄的幫助。
而這一些,還在現場的池驚瀾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有人已經計劃著不遠千裡飛過來支持他,也不知道還有人正聯係出國在周邊的朋友甚至出錢請他們過來看這一場比賽,隻為觀眾席可以多出一點能夠燎原的星星之火,隻為能夠讓他在異國他鄉,也能感受到來自同胞的支持。
池驚瀾不知道這些,但他知道,自己的分數還不夠。
“走了,小池。”陳誌國在不遠處招呼他。
“好刺激,世界賽場就是爽!阿瀾你太牛了!”朱承業一臉興奮地搭上了池驚瀾的肩膀。
池驚瀾聞言收回了駐足在短節目排行榜上的目光,視線掃過周圍的時候,正好與剛剛從等分區返回的短節目第一,俄羅斯的伊萬對上了視線。
他那一頭淺金色的頭發沒有再像賽前那般紮在腦後,而是散開在了耳側,因為劇烈運動出的汗而微微浸濕,顏色比賽前看著要深上不少。
池驚瀾看過去之前,這位天之驕子正漫不經心地拿著一塊毛巾擦著臉上的汗,而這個動作在池驚瀾看過去的時候就停下了。
他和池驚瀾對視了幾秒,把手中的毛巾遞回給他身旁的教練,便抬腿朝池驚瀾走了過去。
“你好,認識一下,伊萬·阿納托裡·瓦列裡,稱呼我伊萬就可以。”
比池驚瀾要高上一點的金發少年神色平靜,朝著池驚瀾溫和地伸出一隻手,仿佛過來真的隻是為了交個朋友。
沒有驚訝,沒有被刺激到的不安,池驚瀾隻從伊萬那雙湖藍色平靜的眼眸中,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隱晦的興奮。
碰到心儀的對手的興奮。
這一瞬間池驚瀾就清楚了,麵前的對手不容小覷。
正和他意。
體內的血液好像又再次躁動了起來,池驚瀾看著眼前伊萬朝他伸出的手,唇角勾起微彎的弧度,也伸出手握了上去。
池驚瀾微微抬眸,再次和這個俄羅斯的天才小將對上了視線,空氣中似乎碰撞出了隱秘無聲的火花。
“池驚瀾,稱呼的話,瀾就好。”池驚瀾同樣沉穩地回了一個招呼。
禮貌交握的雙手在池驚瀾話音落下那刻就鬆開了,池驚瀾要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他聽到了身後那位德國的天才再次開口。
“期待你自由滑的表現。”
這樣的話語從同場競技的對手口中說出來……
下戰帖?
池驚瀾駐足,轉過頭,看著目光緊緊鎖著他的金發少年,笑了笑,應下了這個戰貼。
“我也是。”
他們目光對視,又各自錯開,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了賽場。
場館中的工作人員忙碌地開始維護起了刻滿著冰痕的冰場,沒能成功晉級自由滑的選手們已經結束了這一趟青年組大獎賽之旅,有的垂頭喪氣回了酒店收拾東西回家,有的則打算再在這裡逛一逛,看完前麵選手的自由滑再返回。
晉級了自由滑的選手們則都沒有離開,而是返回了主辦方為他們準備的各國休息間。
下午還有一場自由滑的抽簽儀式等著他們。
主辦方給他們準備的休息室基本什麼都有,華國一行人返回休息室,等池驚瀾和朱承業喝了幾口水緩了緩,陳誌國把他們兩個一起喊到一張小圓桌前,開了個小會。
“可以啊你們兩小子,頭一次上世界比賽就突圍進了自由滑的最後一組,發揮得很好!”陳誌國先誇了一句。
能讓一向吝嗇的主教練說出“很好”這兩個字,可見他有多滿意了,朱承業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連池驚瀾也矜持地點了點頭。
不過池驚瀾知道陳誌國這話後麵一定還跟著個“但是”。
果然。
“但是自由滑最後一組並沒有那麼簡單,與你們同組競技的,有俄羅斯的伊萬,有美國的安娜,還有韓國的樸承希,他們不僅是你們的同齡人,還是各國花滑界的天之驕子,已經參加過許許多多世界級比賽的“老人”。”
陳誌國的神色鄭重了起來。
“自由滑和短節目不一樣,這一點你們也很清楚,但有一點我想需要你們知道,我剛剛提到的那些人,他們在短節目上絕對沒有拿出全部的實力,他們一定藏下了不少殺手鐧在自由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