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根本沒有搭理她的意思，雖然視線落在她身上，但這種冷漠俯視的角度，居高臨下的觀測，從根本上就充斥著輕蔑傲慢。
仿佛坐在這個位置上、身份的回歸也帶回了他固有的高高在上。
阿黛爾轉念一想就明白緣由了。
之前這家夥實在性格不對，易燃易爆顯然是因為失智，他跟本體是此消彼長，被她刺激了一下，本體提前蘇醒，他的行動能力就被迫縮減……這樣推測來說，那個不可名狀的本體或許也要消耗情緒能量，而且是大量消耗，這才會擠壓他的生存空間。
現在這家夥重新回歸自己的步調，也就是說本體已經被壓製了？
他能空出手來搞彆的事了？
所以才對她嚴防死守，唯恐又給她找機會刺激到祂？
看來還是要把他理智搞崩，把他拖入失智瘋狂的漩渦，然後才能想辦法搞定他啊。
阿黛爾摸了摸下巴，也不得不承認聖者的警惕是對的，她是真的乾得出來喚醒不可名狀之物來克製他的事。
至於後果——反正她就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精神體而已，她又想不到長遠後果，誰能指望她麵麵俱到呢。
要不是現在這條銀鏈子把她精神力困住了，她能乾出些什麼來，連她自己都無法預料。
想明白處境，阿黛爾也不掙紮了，她一向能屈能伸。
聖者看著她忽然安靜下來，臉上也沒有憤怒的表情了，她看上去好像對鎖鏈完全不在乎了，甚至拎著鏈子扭頭就在平台階上坐下來，開始觀察底下的人。
情緒多變，喜怒無常。
她的思維瞬息萬變，一個大腦自成一個世界，要不是被那不知名的力量困束，沒辦法將她拆解，他真想扒開她的識海看個通透，這種隨時隨地都會失去控製的感覺，讓他非常不適。
這是一場隨時都會爆發又隨時都會莫名其妙收斂的暴風雪，將他的秩序搞得一團糟。
阿黛爾當然不知道聖者的煩躁，那看似古井無波、冷漠恣肆的姿態底下，全是煩得恨不得血洗聯軍的遷怒——如果知道她肯定會更開心。
聯軍又不關她事，聖者不爽她就開心了。
現在她低頭看下去，底下的人，著裝統一，全是銀灰色的軍裝，細觀也隻有微妙的差距，似乎是軍種的區彆？
一應的氣質，乍一眼瞧見都覺察不了區彆，而且無一例外，容貌都非常出色。
並非流水線統一出產的模板，無論男女，長得都各有千秋，瞧著就是精挑細選的精品。
顯然聖者這個死顏控。
他找下屬居然還帶看臉的。
估計是因為他本體跟“古神”融合之後，變成了那副不可名狀的模樣，所以他對外表有執著？
想來偌大一個深藍，要找些幾個容貌與能力並存的人也不難。
能上“至高權杖”的人，地位肯定還不低。
聖者召見這些人……要玩真的了？
深藍不是沒有軍隊，在深藍這種級彆的科技加持之下，就算是傀儡士兵，就算是生態網底層的勢力，都強得可怕。
深藍也不是隻有奴隸星球，“聖者權杖”附近的星域照樣有文明星球，要維持偌大星域內的穩定與秩序，政治與武裝力量也必不可少，聖者這種時瘋時不瘋的狀態，肯定得有一些靠譜的下屬。
阿黛爾忽然有些後悔，之前應該找邊航多要點深藍資料的，當初群星聯邦初創那會兒，聖者估計就已經勾搭上“古神”了，所以一開始他就封閉邊境，拒絕外界窺視，但那時候至少沒封閉得太徹底，三域高層人士也有一定來往，邊航那是有些特殊資料的。
雖然不知道那些高層還活下來幾個，畢竟後來聖者參與首腦會談都隻用投影了，深藍子民都成了他的可消耗工具，但提前了解點情報，這會兒至少還有些底氣，隻是誰都沒想到她居然會被這麼裹挾著直抵深藍核心，完全猝不及防。
阿黛爾皺著眉觀察這些人，思維活躍極了。
一共一十五個人，十八個男性，七個女性，全是純粹的血肉之軀，從外表來看，沒有任何改造。
皆非能力者，她感覺不到精神力的痕跡。
她這麼大個人杵在上麵，不遠處就是王座，但凡看向聖者，總會將她也包攬在內。
但這隊人愣是垂眸走完台階，直到走到高台上，才朝著王座的方向抬起頭——然後自然看到了她。
這些人不受控製地停滯了一拍。
當她看到這些人眼中的意外與愣神的時候，也很吃驚，居然不是純粹的傀儡，有自我意誌？
她條件反射扭頭看聖者，聖者也冷冷盯著她。
所有人都不待走到前麵了，直接就地跪下了：“吾主恕罪。”
聖者沒應，阿黛爾在旁表情古怪：“原來你喜歡這調調？”
王座上的人沒搭理她，他終於轉移視線，看向下屬們，如刀刃般審視的眼神隻要多停滯片分都是一種淩遲：“原因？”
最前麵那位開了口，毫無修飾的辭藻，十分直接地回答：“蕾拉。”
一片靜寂的沉默之後，回答者又補充了一句：“白獅元帥，蕾拉·克羅恩。”
意思是，認出她是“蕾拉”所以愣神。
阿黛爾一時都不知道是該震驚這些人居然有記憶有思維，還是說該為居然會聽到這個名字而意外。
有人能認出蕾拉的臉耶。
“她不是，”聖者冷冷道，“汐？”
後側一個女性微微抬臉，阿黛爾才意識到他是在點名。
名為汐的女人完全不敢讓視線碰觸到前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整個人都是緊繃而克製的。
她很緊張，但是沒有恐懼——緊張到這種地步，居然沒有恐懼？
或者說，她就是沒有恐懼這種情緒，她無法自主生成恐懼？
“不知道。”汐的回答同樣言簡意賅。
阿黛爾又看了眼聖者，眼神中清晰地顯露出興趣盎然，那股子看熱鬨的意味分外鮮明。
聖者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蕾拉？
他不是靠臉認人的？
回想一下，當時他反向踏出坐標，發現不是執政官，確實開口問過她的身份——如果他靠臉認人，不可能不認出“蕾拉”——當然後來，他吞食她的潛意識，窺探了她深層次記憶，因此也知道了她的真名與過去。
那他是靠什麼分辨人的？
阿黛爾看看人均顏值頂尖的深藍眾人，又看看聖者完美得不似人造的臉，巧合嘍？
“抬頭。”聖者忽然道。
所有下跪之人齊齊抬起了頭。
他們理應看向自己的主人，可是總有視線不受控製地偏移。
在這種緊張恐怖的氛圍之下，所有人都該有足夠的認知與自覺，隻看向該看的地方，但是視線的落點還會有偏差——那就是真的無法控製。
下一秒，聖者驀然揚手，拽在手心的銀鏈拖扯，阿黛爾就跟風箏似的隨著收回的鏈子飛過去。
還沒撲落在地，那家夥將銀鏈纏繞，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憑空固定住。
他低下頭，漆黑的眼瞳如同深藏混亂的漩渦，死死望進她的眼睛。
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就跟受詛咒似的。
“……本因？”聖者的手指用力到似乎要活生生將這幅軀殼掐碎。
阿黛爾還沒來得及因他的行為發怒，睫毛一掀，還是好奇占上風：“什麼‘本因’？”
但是聖者看起來像是壓抑著暴怒。
“自檢！”他轉頭命令道。
底下所有人毫不猶豫伸手按向胸口的徽章，然後閉著眼睛跪在白光中安靜得像是雕塑。
聖者鬆開手，阿黛爾在摔下去之前用手撐了撐，沒傷到。
她趴在扶手上，一邊拉扯銀鏈子，這玩意兒跟流沙一樣沒有實質，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麼控製的，一邊還在問：“什麼是‘本因’？”
“你乾嘛那麼生氣？”她太好奇了，“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聖者麵無表情，強忍著不一巴掌把她拍碎。
她還探頭過來觀察他的臉，好像他臉上有什麼破綻似的：“‘本因’是什麼？跟你的下屬有關？”
她一副問不出答案不罷休的樣子，但很快就出現了問題，底下一堆雕塑之中，有個人忽然開始顫抖起來，裸-露的皮膚上忽然出現了隱隱約約的黑線。
那黑線就像活得一樣，嵌在他的血肉中，若隱若現。
隨即這就像是瘟疫一樣，好幾個都出現了同樣的症狀。
還不待阿黛爾多觀察一會兒，聖者忽然伸出手，銀鏈如銀沙流轉，卻在轉瞬間散逸消失，他居然主動解除了這道禁製？
緊接著他一巴掌拍在她身上，物質化的外殼陡然崩解，露出了她的意識體。
陡然失卻軀殼，意識體沒有幸免，而是隨著崩解的外殼一起潰散。
她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
……
阿黛爾重新凝聚回身影時候，高台上已經空無一人。
低頭看看，身上又套上了物質外殼，所有的精神力被封得死死的，手腕上還是牽著那條該死的銀色鎖鏈。
眼前唯一的座椅上坐著黑發黑眼的奴隸主，他安靜地坐在那裡，直視向前方虛空，四周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看不到任何建築，本身也沒有擺設，除了構成腳下地麵的材質自然放射的光。
如果說這是艦橋的話，未免太空曠了一些，隻是她環顧四周，頭頂都是黑暗，更遠些的地方，連光都沒有。
一切都是靜寂的，這叫腳下的世界更像是一艘在黑暗的宇宙行駛的孤獨星艦。
這是哪兒？
還是在“至高權杖”上嗎？
聖者把他的下屬們都搞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之前為什麼要那麼做？
阿黛爾扭過頭，問的還是之前的問題：“‘本因’是什麼？”
聖者沒有理她。
阿黛爾也不在意，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拖著下巴複盤之前的記憶。
她對那些人到底造成了什麼影響？
聖者當時為什麼要專門解開鎖鏈，打散她的軀殼，讓她回歸意識體狀態？
她並沒有思索多久，因為她有經驗！
她想到自己在多尼恩塔的遭遇。
那種無法解釋的“魅惑”——所有見到她的人都會被她吸引。
當時她被智芯環封鎖了所有的精神力，又虛弱到瀕死，她身上就出現了那玩意兒……後來精神力能偷渡出智芯鎖，她又回到源星之後，那種能力又自然消失了。
她那時候對執政官解釋的時候說了“諾尼丁現象”，將它歸類為某種特殊的自我保護機製，隻是胡亂解釋的。
但現在聖者說了——“本因”？
說明並不是不能解釋，隻是超出了尋常人能夠理解的範圍？
阿黛爾提著鎖鏈又起來了，她湊到了王座邊。
“‘本因’是特殊能力？”
座上的人仿佛完美的雕塑，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
阿黛爾毫無預料伸出手，一巴掌甩到對方臉上。
對方的臉沒有任何事，她的手變成了碎片。
黑發的聖者終於轉過頭來，深淵窗口一樣的眼睛直視著她，看死人的眼神。
阿黛爾把胳膊放到一邊，她現在痛都感覺不到，死不掉，就更控製不住作死的衝動。
她又腦袋湊過去，若無其事地問：“‘本因’是保護我的東西嗎？它是受精神力限製的嗎？”
“你現在又把我困在這個殼子裡，‘本因’在發揮作用的嗎？”她喋喋不休，充滿了愉快的好奇，“可你為什麼不會被影響？”
聖者的手指慢慢地摁住了扶手。
……
遙遠戰場上的血與火本來和兩域子民有很大距離。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聯軍的局勢不太好，也隻是一種隱隱的揪心，完全沒有親眼見證毀滅來得直觀恐怖。
而現在直觀恐怖真的發生了！
——天網被黑了！
誰敢信，天網竟然能被黑？
緋紅星域對天網輿論的自由讓緋紅的應對能力不強，可以說緋紅一直以來就沒想著在天網的硬件軟件上麵限製子民，所以前腳還在各種爭論白獅與白獅新主的人們，後腳就被迫直麵深藍戰場的血腥。
它還是直播！
中央星域各級主腦坐鎮，上頭還有一級主腦月神壓著，是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流竄在天網上的惡性增殖程序。
對於月神來說，要完全清除隻是時間問題，畢竟是在它的領域，但它目前的算力有限，而且全域何其龐大，除非將所有的天網節點全部更替，否則很難完全清除這個東西。
再加上中央總督居然沒有強製月神處理問題的命令……他似乎覺得這個樂子有點意思？
聖者是在散布恐懼。
生態網的“收割”隻是慢性，但當深藍的軍隊開撥，麵對麵的戰爭下就絕對是傾軋了。
問題是哪怕差距都大到降維打擊的地步了，深藍依然打算鈍刀子割肉，並不一時間趕儘殺絕，而是製造最深的恐怖，散布最重的恐懼。
但是聖者到底是什麼時候埋的坑？
緋紅與中央通情報，發現問題所在——深藍的“暴虐者”曾在死亡大裂穀中停留不知多久，也許恰是那個時間跨度中的舉動。
當時仿生生物“入侵”的事件，大概率正是其中一環。
所以現如今，放在兩域人類麵前的，就是已經是最糟糕的局麵。
直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