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獅軍團公布了領袖更替的事實。
掛在軍團天網界麵上的公告隻有寥寥幾句, 卻有石破天驚的效果，炸得緋紅星域上下人仰馬翻。
信息量大得恐怖。
然而官網重新換上的照片並不叫人陌生。
金褐色長發，天藍的眼瞳, 直直望著所有觀者，目光靜謐而深邃, 充滿了神秘感。
她穿著白色的軍禮服，肩上青金色的穗帶自然垂落, 暗金色的披風順著身形而下, 與白色交繞，衝撞出叫人驚心動魄的印象——與蕾拉的上將禮服、聯邦元帥禮服有很大差彆，她青金色的肩章、領花、帽徽上雕刻的冬青紋，更多的是克羅恩家族的樣式。
她坐在新星禮堂的主座上，背後就是白獅的壁雕, 兩麵交叉的旗幟裝飾其上，在白獅軍旗與克羅恩家族的青金旗之下，蹲坐昂首的雄獅壁雕在她背後虎視眈眈，恐怖的威嚴能讓人呼吸停滯。
明明顏容是如此相像, 但當她與訃告上的蕾拉相擺放在一起時, 卻能叫人一眼就分辨出來。
蕾拉是冰冷尖銳的，看一眼就讓人充滿壓抑的敬畏, 鼻尖都仿佛要填滿雪與血的味道；她要靜謐得多，並沒有無處不在的壓迫感, 可明明是靜態的畫麵，卻好像燃著無數青色的火焰，強烈的生命感讓她身上具有近乎動態的感官，仿佛深海，仿佛深空, 流動不止息卻無法窺視的神秘之所。
從第一眼的震懾中掙脫出來，首先明了她們的不同，才能有餘力去一一辨彆具體的差彆。
她比蕾拉要更瘦削，眼睛的弧度也稍緩和些，威嚴鄭重的裝扮下，個人的特質並不能顯露得非常清晰，但總覺得她看上去似乎要更有親和力一點。
阿黛爾·克羅恩——白獅的官網並沒有關於她的任何介紹，甚至未公布她的身世、來曆，全屏隻有青金色鋼筋鐵骨般的文字，顯示她的名字與她就任白獅軍團領袖的時間——正是上一任白獅之主訃告中的死亡日期。
無縫銜接。
就好像她本就是蕾拉預定且承認的唯一繼承人。
如此猝不及防的公告，連軍部都沒反應過來，可軍方向來管不著白獅，輿論壓力也不會甩在他們頭上，比起受到波及的抱怨，他們更好奇白獅想要做什麼，這明明是將有大動作的預兆。
倒是最高議會受到了刺激，氣急敗壞地致函白獅，結果發現白獅單方麵關閉的內部通訊頻道，到現在都沒打開。
上層對此頭痛欲裂，天知道在這個陷於深藍戰場分外緊張的當下，白獅忽然鬨一出究竟是為了什麼。
緋紅星域輿論風起雲湧。
關於白獅軍團內部的陰謀論與挾帶各種色彩的八卦漫天飛舞。
緋紅的子民對於白獅軍團的認同感是很高的，對於蕾拉的崇拜與敬畏也由來已久，白獅一直遊離於緋紅軍製與執政官統治之外的事實，並未影響人們對於白獅的喜愛，畢竟白獅作為人類邊防的戰績放在前麵，黑任何人都黑不了白獅的偉業。
阿黛爾之前意外出現在源星的事，會引起天網如此多的熱議，就可知蕾拉的聲望到底有多恐怖。
這樣的群眾基礎放在前麵，由於白獅並未對外道出任何解釋，對於蕾拉之死背後的真相當然會引發群起浪湧。
最初的陰謀論在天網上橫衝直撞，畢竟“血色黃昏”的存在的確是事實。
換算時間，恰是在蕾拉死後，白獅上下經曆了一次大清洗，有心人蠻橫地將其歸類為奪權伐異也未嘗不可。
相信這個論斷的人不少，因此軍部受到的抗議，法庭收到的報案，最高議會收到的審查申請，數不勝數。
但漸漸的，蕾拉死亡的真相透過彆人之口慢慢流傳開來。
白獅都主動公布阿黛爾的存在了，所有簽署保密協議的高層露點口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於是包括光輝聯盟宿敵的陰謀乃至於星盜“暴風眼”覆滅的真相，都慢慢攤開在眾人眼前，而那一次執政官帶著中政所高層秘密前往羅塔星的行程，也被透露出來。
按照當時的局勢，無論是為了哪方麵的穩定而隱瞞蕾拉的死亡，都無可指摘。
事實上，就算白獅戰場的軍情很少對外公布，人們也不得不承認，新的白獅之主上任之後做得並不差。
邊境的固守就是最好的證明。
陰謀論站不住腳，彆說蕾拉不可能被身後的人捅刀，就算是白獅軍團也不可能臣服於一個有罪者之下——然後人們自然就開始好奇了，白獅軍團的基因鎖是眾所皆知的事，如果蕾拉真的去世得那麼突然，基因鎖是如何平穩轉移的？
像是蕾拉那麼強大的人……還真有，還真是，還真做到了！
強大就是粉碎異議的通行證，慕強是這個時代的根本準則，有人更是懷疑，阿黛爾並非傳言中蕾拉的妹妹，而是她的複製體！
所以，之前在源星的那位，跟執政官曖昧不清的那位？
慢慢地，都用不著有關部門暗下作引導，沸騰的輿論就開始主動轉向桃色。
……
白獅拋出一個驚雷之後，也沒有平靜觀望，因為兩境戰場正如火如荼。
現在的白獅軍團正是最強大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深藍戰場波及兩域的可能已經十分明顯，解決問題絕非一朝一夕，這一戰不將輝煌聯盟打趴下，後續對人類世界的威脅更大——換而言之，如果能趁此將兩境戰場清掃乾淨，那麼哪怕人類後續陷入大規模內戰，也至少不必擔憂異族大舉入侵。
至於發布公告，倒也不是阿黛爾有正名的需要，而是預防不測。
她怕如果局勢無法控製，會給自己姐姐臉上抹黑。
本來她不擔心的，無論中央總督有什麼打算，隻要她不答應接手聯軍，沒人能夠逼她做不樂意的事，但如果梅樂絲都暗示了她必須得去——那這就像是一種命運趨勢一樣，也許是她無法違抗的未來。
阿黛爾懷疑……梅樂絲能看到她們的命運。
尤其是她的。
梅樂絲在她身上找樂子的目的太明顯了。
按照這樣的趨勢，如果一切命運的推手都要將她推往深藍的話，就不僅是亞撒·盧恩斯會做什麼的事了。
現在關於她的討論還隻是談判桌上，僅僅是中央總督提議讓她出任聯軍總指揮而已，執政官如果一味否決卻沒有其餘可行性方案的話，必將導致兩方的衝突，阿黛爾並不認為亞撒都選擇將她扯進來了，還會中途放棄，特彆是她用異常手法搞到智芯鎖密鑰、還沒能徹底弄死他之後。
這仇他總要報，至於用什麼辦法，就不得而知了。
而她當初被擄去中央星域、混在金穗花宮的事並不是秘密，她在多尼恩塔留下了太多痕跡，相信有關她的流言至今仍暗潮洶湧……這家夥要搞點事太容易了，他又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就此而言，這攤子水隻會越來越混亂，因為跟她有感情瓜葛的人太多了。
就算是人家單方麵的情感輸出，她也不是沒有利用……她不是無辜的。
對於阿黛爾來說，聲名惡劣也無所謂，但如果一定要有人被卷在流言漩渦裡，她來就可以了，放過她姐姐的名聲。
雖然蕾拉跟純潔也不搭邊，但斯人已逝，一切就最好都是美好光輝的。
……
阿黛爾在戰爭的間隙，去了趟柯冬的實驗室。
她看著柯冬，柯冬看著她，桌上放著新出爐的研究報告。
“需要我為你解釋一下嗎？”後者矜持地說。
穿著白大褂、有著格外冷漠沉鬱的顏容的研究者站在一邊，看著很正常——如果忽略她眼睛裡壓抑的狂熱的話。
阿黛爾的手指放在她剛閱覽過一次的報告上，慢慢地敲擊了一下電子屏幕：“……不用了。”
柯冬露出禮貌的微笑。
“打住。”她毫不猶豫地拒絕道，說完就準備起身。
然後起身到一半，她就又坐了回去。
柯冬饒有興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沉默、斟酌、猶豫。
就像是欣賞一幕戲劇——因為上演戲劇的人格外大牌，所以即便是沒有什麼動作台詞的戲碼，都顯得比尋常要精彩得多。
“什麼意思？”阿黛爾望向她那雙壓抑得略帶神經質的眼睛，刻意壓著自己的聲音，“我不是人類了？”
她的細胞活性極高，比正常細胞分裂老化的速率要高上數倍，就像燃燒壽命一樣，無時無刻不處在一種高消耗的狀態，之前的研究重點一直放在，這種現象與她的過分強大有顯著關係。
本來隨著智芯環被解開，並且身體與精神的融合度上升，整體來說她的情況都在好轉，各方麵的強化已經是超越人類生命科學範疇的奇跡。
但現在……她離人類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並不是這種說法，”柯冬慢慢拉高嘴角，“隻是說異化程度高而已。”
阿黛爾一動不動盯著她。
柯冬神色如常：“後來異化跟天生異種不是一個概念，你又沒混雜異種基因，誰能說你不是人類？”
阿黛爾深吸一口氣：“那這一條——”
她又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要說的詞語很匪夷所思：“生殖隔離？——又是什麼意思？”
“嗯……這隻是形象點的說法，畢竟這個概念本來就是個偽命題，”柯冬還沉吟了一下，“但你的基因確實已經近乎獨立，我不肯定它是不是已經是完全型……還是說後續還會變化，但它的核心毋庸置疑是非常穩固、穩定的結構，它已經無法與正常人類基因完成交流了……”
她的語氣還很得意：“關於這方麵的研究，我已經附錄了完整的實驗與結論。”
阿黛爾麵無表情，她看不懂。
柯冬保持微笑：“我不能確定是你本身的特殊性，還是克羅恩家族血脈的特殊性，如果你能允許我動用你姐姐的基因留檔的話，或者，我的研究能更深入。”
狐狸尾巴翹起來了。
這家夥打的目的從來就不止阿黛爾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她最先開始接觸到的人就是蕾拉的緣故，她對這對姐妹的特殊性有些常人所不及的了解，她看到了一些曖昧不明的可能性，也有一些的獨特的猜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印證。
人心貪婪是常態，對於真相與真理的探究更是永無止境的事。
阿黛爾沒有開口，隻有她的手指正慢慢地敲擊著桌麵。
這種姿態本身就代表她在斟酌，柯冬不怕她猶豫，就怕一點機會也沒有，她說：“我有把握找到你們的秘密——你也肯定想知道的吧！你還在異化——你的異化過程還沒完全停止！雖然我無法主導它的方向，但我可以讓你搞明白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柯冬急切地說：“相信我！我能做得到！我能將‘奇跡’用可知的方式展示出來！”
關於這家夥點在生命科學上的技能點，阿黛爾是從來沒有懷疑過的，她會讓柯冬研究自己，態度從斷然拒絕到後來的妥協軟化，就是出於對自己身體究竟發生什麼異變的好奇，而沒有一點柯冬做不到的懷疑。
她知道自己的異化跟梅樂絲有關，也知道柯冬不可能挖掘到梅樂絲的存在，既然無法追本溯源，僅僅隻是研究現象，能窺探到有用的真實嗎——事實證明，這家夥居然還真能！
阿黛爾沉默了許久，她沉默得有些久了。
“給你。”最後還是說道。
柯冬的瞳孔都拉大了，出乎意料的驚喜讓她都有好一會兒沒有回過神來，原以為還要磨很久，然後就是狂喜：“你不會後悔的！”
得手之後立馬過河拆橋。
得到授權的瘋狂科研工作者把阿黛爾都給一腳踢開了，關進實驗室裡就沒空再理會她。
阿黛爾倒也不意外，她對著實驗室的門平靜地站了一會兒，腦袋裡有很多種思緒，但都沒有清晰的思路。
近來也沒見過紅向陽，她覺得，也許她收回一部分識海的掌控權之後，那些看著淺薄的鎖鏈其實威力更強，封鎖得也更緊實，哪怕是紅向陽也很難再溜出來？
日常咒罵梅樂絲。
拉開通訊器列表瀏覽了一下未處理的事務，前線戰報密集得過分，她就走開那麼一會兒，工作就開始積壓起來。
轉身離開。
上一場仗跟阿什伽那正麵對壘，直接將高等蟲族的精神場閾都給撕裂之後，光輝聯盟已經有些偃旗息鼓。
當初殘廢萎靡的阿黛爾都能壓得它們喘不過氣來，現在姿態的她簡直就是戰神。
也虧得白獅不追擊不清繳，否則她一個人都能乾崩聯盟防線。
這原本是種良好的循環。
她越強大，給予的增益越強，與白獅的精神聯結也就越穩固，而白獅給她的正麵反饋越多，精神同調就越趨向穩定，她的精神也就更穩定。
但是她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孤獨感。
卡爾洛西現在已經不再過問她作出的任何決策。
如果說以前，彼此的關係更傾向於平等，可以互相探討，彼此分享，卡爾洛西對她還有長者對於幼者的看護的話，現在就是徹底的服從，他將自己完全安在了下級的位置上。
在她輕鬆完成十億半機械人的同調之後，一個軍團的精神體量對於她來說完全不成為問題。
這還隻是下限——還沒嘗試過上限。
也就是說，倘若白獅擴軍，她這一環也不可能是短板了。
要知道，她姐姐當初的瘋狂確實也與白獅精神力的體量之大有關，她現在這種級彆，連蕾拉都難以企及。
阿黛爾越往上走，就一定是越孤獨的旅程。
有點失落。
……
深藍，“至高權杖”
那種冥冥中的感覺——絕對不會錯的！
是解鎖！
梅樂絲封印的解鎖啊！
阿黛爾受驚了，深藍星域居然也有封印指定的人選？
不止聖者一個？
名單的範圍真就如此之廣……真就是全人類了？
她表情沒變，隻是瞳孔擴大，死死盯著下方的人，心肝都有些微顫——兩個！
光這裡一隊人，就有兩個特殊之人！
震驚讓她的思緒一時難以運轉，嗡嗡的轟鳴卷得她意識都有些混沌，然後在聖者覺察到不對，冰冷視線倏然掃來時，她驀地冷靜。
兩眼放空，毫無焦距。
隻有大腦內部思維瘋狂運轉。
她就一個殘破意識體而已，並不是獨立個體，她能感覺到解鎖，卻沒有後續的反應，融合也不會融合在她這個意識體身上，說明也有可能，遊戲進程是與本體共享的，獎勵落在本體身上了？
在梅樂絲的計量上，她與本體在概念上是互補的？
還有這等好事？！
聖者壓根沒看向自己的下屬，他一直擰眉盯著阿黛爾，就像是盯著某種不受控製的洪水猛獸，一不小心就會決堤肆虐。
是她的情緒太激烈的緣故？
能觀測情緒能量了不起啊！
阿黛爾同樣把視線移過去，然後當著這家夥的麵，挑釁地翻了個白眼。
“解開！”
被解鎖的興奮吸引去了注意，她都忘了手腕上的銀鏈子！
這個垃圾把她當狗栓！
銀鏈子就算不是智芯環，也是類似的材質，這玩意兒能夠束縛精神力，至少阿黛爾現在就被局限在這個擬化的殼子了——精神力物質化，變成一層薄薄的軀殼，將她的意識體束縛在內。
感覺就像跟之前被智芯環困住時沒什麼兩樣。
都是能夠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力卻無法動用，仿佛運用的渠道上了鎖。
這混蛋是打算用這種方式隔絕她對他識海的影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