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河很早就惦記上了京城的餐飲市場, 好吧,這樣說不準確,其實說白了, 就是他又缺錢了。
之前在前進大隊,蘇長河兼任業務員的工作,每個月工資加提成, 差不多能有一百來塊, 大半年也就是六七百, 再加上去年和今年的兩次分紅,家裡麵存款有一千多,另外還有衛陽的工資,他每個月至少也有七八十。
他們走的時候, 蘇長河要把衛陽的錢留給他,這小子死活不願意,非說不要他的錢就是不拿他當一家人。蘇長河隻得給他塞了點錢零用,剩下的全帶到京城了,攏共也就一千多,不到兩千。
在平均工資三四十的時代, 一兩千塊錢還“攏共”,聽起來好像挺凡爾賽, 但這筆錢其實真不算多。
要是蘇長河他們還在鄉下,有房有地有糧食有蔬菜,這筆錢肯定能舒舒服服用很久, 但在城裡就不行了,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錢。
蘇長河還忒能花, 他媳婦大學生,得做些新衣服吧?他閨女上學了,小小年紀就要動腦子,吃喝得營養均衡吧?
再說了,他們家現在在京城還沒有自個兒的房子呢,蘇長河可都打聽了,他看中的房子從幾萬到十幾萬不等,和這價格相比,他手裡的一兩千算個啥呀?
當然,除了缺錢,還有一點,在這個改革開放初期,華國經濟騰飛的起點,毫不誇張地說,在蘇長河眼裡,遍地都是黃金。
蘇長河是很貪心的,他就像一隻進了寶山的倉鼠,嘿嘿這塊金子是他的,這塊金子也是他的,讓他放著金子不撿,這不是難為人嗎?
餐飲市場就是他瞄上的下一塊金子,在學校裡辦報紙的同時,蘇長河也沒耽誤找房子,兩家小門臉,一間在首都醫科大學附近,另一間在京大附近。
其中京大那間就在學校東門外百米處,是一間後來加蓋的屋子,前屋後院,屋子不大,大約隻有十幾平米,麵朝街道,背靠學校,就是門開的方向不太好,正好背對著學校。
蘇長河把房子租下來之後,就叫人來重新裝修,整個房子重新粉刷,從側麵開一道門,牆上開了兩個大大的窗戶,裝上了玻璃窗,屋內顯得通透而明亮。
在側麵對著學校的那麵牆上,還特地請了京大的同學來做牆繪,京大的同學聽完蘇長河的要求,拿著畫筆懵在原地,他是會畫畫,可沒在牆上畫過啊。
蘇長河請人來畫畫是給酬勞的,同學心想他要是畫壞了,不是白拿蘇班長的錢嗎?遂委婉地表示他不一定能畫出來,而且畫在外牆上,風吹雨打,顏料花了怎麼辦?
蘇長河擺擺手,“沒事,儘管畫。”顏料是他特地托人找的,完全可以用在牆上,畫壞了也沒事,大不了重新刷一遍牆。
畫畫的同學忐忑地舉起畫筆,一隻機靈可愛的小黃雞慢慢地出現在牆上,小黃雞張著一隻翅膀,翅膀旁邊的空白牆麵上,寫著一行大字“馬記炸雞店”。
整個牆麵清新自然,又不失童趣,在一片灰蒙蒙的建築中,馬記炸雞店格外顯眼。
那位同學在牆上畫畫時,就不時有人上前打聽,“馬記炸雞店?這是乾什麼的?”
另一個人猜測,“炸雞,炸雞,估摸就是把雞放油裡麵炸吧?”
還有人問畫畫的同學,“你們這店賣的什麼?是不是炸的雞?什麼時候開業?”
每到這時候,在店裡做最後布置的人就飛快地閃出來,遞上一張傳單,“馬記炸雞店,薯條雞翅大雞腿,雞排雞架雞米花,新鮮吃食,味美價優,敬請期待!”
傳單也是請京大的同學設計的,蘇長河的要求就是務必要花裡胡哨、引人注目。
最後設計出來,一張紙上醒目的幾個大字“馬記炸雞店開業啦”,“開業啦”三個字還有一圈閃電邊,周圍寥寥幾筆,畫著薯條雞翅等產品。下麵一行字注明了店鋪地址,最底下換了種字體寫著“前三天開業優惠:學生證購買8折、老師購買7折”。
傳單上還善用感歎號花邊閃電等標識,絕對符合蘇長河的要求,就是讓設計的人都不願意署名了,並且對蘇長河的審美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蘇長河:美不美兩說,就說抓不抓眼球吧?
抓,真抓眼球,被塞了一張傳單的路人都不知道先看哪個字了,滿紙都是重點,這人要是生活在後世,肯定要吐槽被吵到眼睛了。
然而沒經曆過後世千奇百怪的宣傳方式,此時麵對這張花裡胡哨的傳單,路人深覺新奇,不知不覺就把一張傳單看完了。
“賣這麼多東西呀?下個月三號開業……咦,打折?”
學校附近的學生多,這人不是學生,但他們家有學生,“什麼學生都行嗎?小學生行不行?”
蘇長河下課後來看看,正好聽到這句問話,忙笑著道:“當然行,隻要沒畢業,帶著學生證件來,都可以享受八折優惠。不過隻有三天,三天後就會恢複原價。”
單說打折,或許還不覺得怎麼樣,但是說有時間限製,人就會有一種不買好像沒占到便宜的心態。
路人又看了一眼傳單,將開業時間記下了,心想,到時候可以帶家裡孩子來瞧瞧。
送走潛在客戶,蘇長河站在牆邊看了看,畫畫的同學扭頭,不自信地問:“班長,行嗎?”
這位同學也是他們經濟係的新生,畫得一手好國畫,但還是頭一回在牆上畫畫。
蘇長河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完美,完全符合我的想象,沒見剛剛那位同誌都是被你的畫吸引來的?”
畫畫的同學羞澀地笑了笑,一幅牆繪他已經畫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左下角一個印章樣式的標記。
印章刻的三個字正是“馬家莊”,前進大隊加工廠裡的產品都已經換了新包裝,以後不論是罐頭,還是梅乾菜山貨熏雞,包裝上都會印上這樣的印章標記。
用這個來表示它們同出一源,說不定未來某天,大家還會驚奇地發現,咦,這個是馬家莊的,那個還是馬家莊的。
蘇長河想到那副畫麵,就忍不住樂出聲。
屋裡收拾操作台的馬老太太隔著窗戶,看到女婿還在那兒傻笑,真是體會到了啥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首先,她肯定相信女婿,其次,她也承認,長河教她們做的那個啥炸雞好吃,放那麼油炸出來能不好吃嗎?
最後,她還是想說,這店能掙到錢嗎?
她老是說閨女不會過日子,這回看長河花錢,可算是見識到啥叫花錢如流水。
錢都唰唰唰地往外淌!
就說這店鋪,租了房子,又是刷牆,又是打桌子打椅子,又是換窗戶換門,裡裡外外就差重蓋了。
還雇那老多人,一個店三個人,兩個店就是六個人,得發出去多少工資呀?
馬老太太就說,“用不著雇那麼多人,我們自己就能乾!”大不了累一點,還能比下地乾活累?
偏偏女婿非說忙不過來,馬老太太心道,店都還沒開,你咋就知道忙不過來?
蘇長河不知道,但他得提前做好準備,殺雞、處理、炸雞、收銀、打下手,這麼多活,老太太和大嫂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他現在不提前安排好人,到時候臨時到哪兒找人,況且店裡麵的工作不難,但也需要提前培訓,乾淨衛生是一方麵,各個工作之間的銜接也要注意。
彆回頭店裡麵手忙腳亂,從客人的角度來看,就是他,他也會認為這家店不專業,從而對售賣的產品產生懷疑。
蘇長河讓馬老太太和白紅梅過來,更多是想讓她們當店長,看著整個店,他現在沒那麼多時間去篩選可靠的人,隻能先從老家叫人來。
店裡麵除了馬老太太和白紅梅,還有六個員工,兩個負責殺雞按部位處理雞,剩下的四個人,馬老太太和白紅梅一人帶兩個,跟著她們在兩個店裡,負責收銀和打下手的工作。
這六個員工,除了蘇長河學校裡同學們的家屬。還有一個是掮客小許的妹妹,
小許年紀也不大,才二十多歲,但他是乾掮客的,膽子大,腦子也比一般人活。蘇長河第一次和他打交道,頗為滿意,後來找給馬老太太和白紅梅住的房子,以及兩個門臉,都是托他幫忙,小許也沒有讓蘇長河失望。
他在知道蘇長河租這兩個門臉是為了乾什麼後,當機立斷推薦他妹子,蘇長河說,“我們這可是私人企業,不嫌丟臉?”
小許說:“那都是虛的,飯都吃不上了,還講究那些乾啥?”
蘇長河便叫他把妹子帶來看看,他妹子叫許三妞,是個手腳勤快、做事麻利的姑娘,馬老太太都挑不出錯來,蘇長河就收下她了。
其他幾個同學家屬也都經過馬老太太長眼,都是能乾活的,她們能出來找活乾,本身家裡條件就不好,對於這份一個月能拿十幾二十塊的工作很是珍惜,蘇長河說這兩天需要把店裡最後收拾收拾,她們就把店裡擦得一塵不染。
蘇長河看了看乾淨的地麵,都不好意思踩上去。京大這個店裡,是馬老太太、許三妞以及一個叫夏柳的大姐負責,蘇長河就說:“夏大姐,彆忙活了,歇會兒吧。”
夏大姐提起拖把,笑笑,說:“我再去把後麵收拾收拾。”
後麵帶一個小院子,小院子裡有一間廚房,現在是店裡的食堂,此外,首都醫科大那邊的店比較小,殺雞和處理全都放在這邊,後麵就蓋了幾個水泥台子,方麵清洗。
夏大姐去了後麵,許三妞叫了聲,“老板。”又接著擦操作台,和她哥說的一樣,也是個老實孩子。
店裡麵定製了一圈操作台,靠新開的門那邊的是炸鍋,炸鍋左邊是收銀台,右邊是料理台,在整個操作台左側,靠著另一邊窗戶的是定製的長桌,桌子下麵是高腳凳,客人可以打包帶走,也可以坐在店裡吃。
蘇長河坐在高腳凳上,試了試高度位置,扭頭見丈母娘一臉愁容,問道:“媽,你咋了?”
“沒事。”馬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繼續擦桌子,擦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他,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樣子,蘇長河笑了,“媽,你想說啥?”
馬老太太:“長河啊,咱定那個價格是不是太高了?這麼貴,能有人買嗎?”
“媽,您就等開業唄,等開業就知道了。”
十一月三號,天朗氣清,風輕雲淡。
上午九點,京大東門外突然響起“啪啪”的聲音,大家循聲望去,就見不遠處那個亮眼的“小黃雞”店門口,兩個年輕人手持長長的紙炮筒,隻聽“啪”一聲,五顏六色的禮花迸開。
“開業啦!開業啦!馬記炸雞店正式開業啦!”一道男聲循環喊道。
開業了?走,看看去。
京大的人對這個馬記炸雞店一點兒都不陌生,原因有三,其一,這家店就開在學校門口,與眾不同的外觀,像是黑白電視機冒出來一塊彩色,學校裡的人進進出出,總少不了多看兩眼。
其二,聽說這家店是他們京大的學生開的,外麵牆上的畫也是他們同學畫的,連店裡麵幫忙的人都跟他們學校的學生有關係,這家店雖然還沒開門,但在學生們心裡,莫名有種自家人的感覺。
其三,還是有賴於《青年報》,京大聯合其他學校一起辦報,在不少學校都設立了《青年報》分部,將這份報紙推向了京城各大高校,連一些老師都注意到這份報紙。
《青年報》發行的份數越來越多,看的人也越來越多,報紙上登的廣告效果就越來越好,蘇長河更是大手筆連登三期。因而,不止京大,整個京城的高校都知道十一月三號這天,京大和首都醫科大門口有一家馬記炸雞店即將開業。
更彆提,報紙上還特彆用了大號的黑體字注明“學生證打八折,老師打七折”,“僅限前三天”。
不管買不買,對學生和老師還打折呢,先看看去。
京大店,馬老太太負責炸的工作,她穿著圍裙,戴著手套、口罩、帽子三件套,隻露出一雙眼睛,她看著門口聚集過來不少人,又是緊張又是高興。
馬老太太全神貫注地等著人說“給我來一份什麼什麼”,然後她就可以用練了好些天的普通話回到“好的,您稍等。”
可是她等呀等,門口的人隻在那兒看,沒人點餐,還有人突然叫了一聲,“這也太貴了吧!”
馬老太太心一涼,完了完了,她就說吧,長河給定的價格老貴了,人家吃這個還不如稱一斤大肥肉,還能煉出油來。
“我看看,我看看……”另一個人湊上前,仰頭看菜單。
炸雞店一共有六樣商品,薯條四毛九一份,繽紛雞米花七毛八一份,孜然雞架九毛九一份,火爆雞翅一塊二一對,香辣雞腿九毛九一隻。
最貴的黃金脆皮雞排,竟然要一塊八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