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榆抱著竹筒, 慢悠悠往東去。
沿途遇見好些村民,他們的態度都很和善。
“榆哥兒這是到哪去?”
“呦,還知道給你爹送水, 真孝順。”
誇得韓榆臉蛋紅紅, 逃也似的跑了。
大家在身後哈哈大笑, 並感歎一句“自打榆哥兒去讀書,真活潑了不少”。
韓宏曄說過韓家十畝耕地的位置, 方才蕭水容也明確指點過, 韓榆很快摸到地方。
韓宏昊和韓宏曄卷著褲腿手動除草, 暮春時節忙得滿頭大汗。
彎腰薅出一把雜草, 直起腰丟一旁, 再彎腰。
韓宏曄不知疲倦地重複著動作,恍惚間聽到榆哥兒的聲音。
“爹!”
韓宏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半信半疑地直起腰。
隨後,倏地瞪大眼:“榆哥兒?”
韓榆站在田埂邊:“爹, 大伯,我來給你們送水。”
韓宏曄上前, 打開竹筒喝兩口, 隻覺渾身舒坦極了。
當然, 心裡頭更舒坦。
喝完又遞給韓宏昊,習慣性要去摸韓榆的腦瓜,後知後覺注意到滿是汙泥的雙手, 訕訕縮回手。
韓榆雙手背在身後, 朝他招招手:“爹,你低頭。”
韓宏曄如實照做。
韓榆踮起腳尖,傾身湊上前去。
粗糙黝黑的大臉貼上韓榆跑得紅撲撲的小臉,輕輕蹭了兩下。
這一刻, 老父親的心化成一灘水,感動得眼都紅了,淚花閃閃。
韓宏昊拿著竹筒,在一旁羨慕地瞅著,心裡酸溜溜。
樹哥兒大了,不會同他這樣貼貼。
鬆哥兒又是個小古板,料想也不會做這樣撒嬌黏人的動作。
至於英姐兒,畢竟是姑娘家,又快到說親的年紀,就算是親爹,也得避嫌。
想到這,韓宏昊幽幽歎口氣。
老一上輩子怕是做了大好事,這輩子才能生出榆哥兒這樣的小甜包。
韓榆察覺到大伯的注視,回望過去:“大哥一哥去山裡撿柴火了,他們不能給大伯送水,就由我來啦~”
韓宏昊咧嘴笑,不住應好。
韓榆眸光轉向東南方的高高山體,掰手指算了算,那兩個應該到地方了。
又跟韓宏曄說幾句話,韓榆用手給自己扇風:“爹,大伯,你們去忙吧,我四處走走,等大哥一哥下山,再一道回去。”
韓宏曄不讚同地搖頭:“山腳下蟲蛇多,你一個小的不安全,還是回去。”
“爹您放心,我一定不亂跑,就在這附近轉悠。”韓榆眨巴著眼,“好不好?”
老父親哪裡受得住幼子的殷切請求,迷迷糊糊就答應了。
韓榆辭彆兩位長輩,背著手四處溜達。
起初隻在田埂上搖搖晃晃地走,見韓宏曄對他放心,沒再分出心神關注,韓榆就大膽行動起來。
上山的路隻有一條,又長又窄,兩側樹木林立,隱天蔽日的,日光輕易照不進去。
韓榆走在小路上,耳畔是沙沙風聲,不自覺地搓了搓胳膊。
這氣氛,這動靜,在晚上簡直是恐怖片現場,嚇得人魂飛魄散的那種。
這讓韓榆有點擔心,雙胞胎會不會嚇暈在半道上。
畢竟兩條菜花蛇都能把他們嚇尿。
韓榆心下腹誹,一邊穩步前進,一邊豎起耳朵,聆聽周遭的動靜。
在他左手的掌心裡,小白支棱著莖葉,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曆時三個月,小白每天積極進行光合作用,已經恢複了那麼一丟丟。
有它在,韓榆完全不用擔心自身的安危。
抬手拂開擋路的野草,韓榆聽見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又往前幾步,韓榆正欲分開半人高的灌木叢,就有人先他一步,用長樹枝劈開一條道。
待韓榆看清來人,眼前一亮:“大哥,一哥!”
韓鬆正垂眸注意腳下,乍一聽見熟悉的嗓音,以為是聽錯了。
猝然抬頭,入目是韓榆喜滋滋的臉龐。
韓鬆當即蹙起眉頭:“你怎麼來了?”
韓榆衝韓樹一笑,答道:“我來給爹和大伯送水。”
韓鬆眉間折痕愈深:“我是問,你怎麼跑山裡來了?”
“不知道山裡危險嗎?你是忘了前不久還在山裡受了傷?”
韓鬆疾言厲色,卻唬不住韓榆。
韓榆撓撓頭,反手指向來時的路:“我隻是四處走走,這也算進山嗎?”
沿著韓榆的手指,韓鬆看到大片大片的綠色稻浪。
韓鬆:“......這次就算了,不可再有下次。”
韓榆嗯嗯點頭:“一哥我知道啦。”
韓鬆拉了拉背上的竹簍:“柴火已經撿好了,回去吧。”
“好......一哥等一下!”
韓榆一聲驚呼,成功讓韓鬆止住腳步:“又怎麼了?”
韓榆來不及吭聲,跑到不遠處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樹前蹲下。
左右開弓,刨刨刨刨。
草屑亂飛,蓋了韓榆一頭一臉。
韓鬆默了默,和韓樹走過去:“你在乾什麼?”
韓榆手下不停,繼續刨。
半晌後,韓榆捉住一截蘿卜纓子,奮力一拔。
蘿卜破土而出,他本人也摔了個屁墩兒。
韓榆捂著屁股瓣直哈氣,不忘舉高手裡幼兒小臂長的東西:“大哥一哥,蘿卜!”
在韓鬆逐漸詭異的眼神下,韓榆兀自舔了下嘴唇:“燉湯喝,起碼有一大碗。”
韓鬆連續兩次深呼吸:“這是野參。”
如果沒猜錯,起碼有三五十年。
韓榆漆黑眼瞳瞪得圓溜溜,裡頭滿是茫然:“野參?”
韓鬆不禁扶額,隻讓韓榆把東西藏嚴實了,簡單粗暴地告訴他:“它可以買很多筐蘿卜。”
韓榆非常做作地吸氣:“嘶——”
韓樹非常震驚地吸氣:“嘶——”
韓鬆已然不想說話,滿心無力感。
誰又能想到,在距離上山必經之路不遠的地方,竟然藏著一株野參。
幾乎每天都有村民上山下山,竟無一人發現。
真不知該說他們疏忽大意,還是該說韓榆運氣好。
韓榆欣然接受了一哥貼在他身上的好運標簽,又掰手指頭算一算。
一棵野參起碼值個幾十兩銀子,分一半給大哥一哥,束脩有了找落,還能省出一部分給爹娘姐姐。
以及,差不多該到時間了。
韓樹見韓榆一臉認真地掰手指,好奇地問:“榆哥兒在乾什麼?”
韓榆笑眯眯搖頭,天機不可泄露。
韓樹挼了挼小堂弟的腦袋瓜:“行了,咱們趕緊回吧。”
話音剛落,小路前方傳來一陣鬼哭狼嚎。
“救命!”
“救命啊!”
“彆咬我!彆咬我啊嗚嗚嗚嗚......”
韓榆眉梢微不可察地輕挑,隨韓樹韓樹麵帶詫異地看過去。
不多不少,時間正正好。
韓榆望向撒足狂奔的雙胞胎,悠悠然地想著。
“大哥一哥,救我!快救我!”
韓椿最先發現韓榆三人,當場喜極而泣,哭喊著噴出一個鼻涕泡。
韓鬆注意到他倆身後黑壓壓的野蜂群,眼皮狂跳,跟韓樹默契地脫下外衫,丟給雙胞胎。
一手韓榆,一手竹簍,撒足狂奔。
這個時辰,不少村民都在地裡忙活。
韓椿韓柏那仿佛死了親爹親媽的哭聲引起他們的注意,紛紛停下動作看過來。
“我的天爺,這怎麼回事?”
“怕是去掏蜂窩了。”
“韓老大韓老一,趕緊的,你家幾個娃娃遭殃了!”
伴隨著一聲吆喝,十多個壯漢揮舞著農具衝上來。
野蜂被迫散開,韓宏昊和韓宏曄飛快拉著五個孩子逃離蜂群。
雙胞胎甫一脫險,就軟軟倒地,給人嚇得夠嗆,拎起來就往家跑。
至於那些跟野蜂作鬥爭的村民,隻能等回頭再來。
韓榆三個墜在身後,呼吸紊亂,一臉的餘驚未定。
韓榆拍拍胸口,喘著粗氣說:“好可怕,三哥四哥怎麼進山了?”
韓樹搖頭:“不知道。”
韓鬆不愧是曾經身居高位的男人,始終沉穩鎮定:“先回去。”
......
於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韓榆的宗旨,向來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先有韓椿韓柏故意破壞了他準備和家人分享的糕點,後有齊大妮黃秀蘭打他的主意。
韓榆又不是軟柿子,自然會回擊。
你們算計我爹娘的大寶貝,那我隻能算計你們的大寶貝嘍。
人隻有知道疼了,才會長記性。
但黃秀蘭顯然不在這類人的行列。
親眼目睹韓榆的變臉,黃秀蘭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齒寒身顫。
兒子的慘狀和韓榆小人得誌的模樣在眼前交替,這一刻,她的憤怒蓋過驚懼。
黃秀蘭一陣風似的卷向韓榆,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狠狠揪住他的衣領:“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韓榆小小一隻,輕易就被黃秀蘭拎得雙腳離地。
黃秀蘭用力很大,他不得不仰起脖子,以免被衣領勒破頸部的皮膚。
塗了殷紅口脂的血盆大口近在眼前,高分貝的嘶吼險些震破韓榆的耳膜。
韓榆麵上驚惶,兩汪水色在眼眶裡打轉:“三嬸你弄疼我了嗚......”
低低的嗚咽,聽得在場眾人心口一顫。
韓宏曄目眥欲裂:“老三媳婦你想乾什麼?”
蕭水容操起竹掃帚,打在黃秀蘭後背:“你給我放下榆哥兒!”
黃秀蘭恍若不覺,死死揪著韓榆:“我知道是你!你就是故意的!”
餘光裡,是腫成豬頭的兩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