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榆真的很喜歡貓貓狗狗, 一路都在碎碎念。
韓鬆耳朵快要起繭子,一度想要捂住他的嘴。
當牛車停在村口,夜幕已然降臨。
韓鬆先跳下牛車, 轉身抬手:“下來。”
周遭黑沉沉的,皎皎月光隻照個朦朧。
好在韓榆耳聰目明,精準捕捉到二哥的手臂, 輕搭上去, 借力啪嘰下落。
身後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韓榆耳尖一動,警惕看過去。
“榆哥兒?”
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聲音。
韓榆眼眸驟亮, 很沒良心地拋下韓鬆, 飛撲上去。
像極了歸巢的小鳥。
“爹!”
“誒!”
一應一答,夜風也變得輕柔。
“爹一直在這兒等著嗎?”
“地裡沒啥事, 在家也是閒著,正好出來透透氣。”
韓榆抱住韓宏曄比他胳膊還粗的手臂, 輕晃兩下:“對不起爹,讓您久等了。”
他跟韓宏曄解釋了今日晚歸的緣由。
韓宏曄並不介意,疊聲道:“沒事沒事, 交朋友好啊。”
父子倆你來我往,很快韓榆又把話題扯到貓貓狗狗的身上。
韓鬆給了銅板,走近後發現韓榆又在興致勃勃地同二叔暢想未來。
關於那隻名叫壯壯的黑貓。
韓鬆:“......”
眼見這兩人大有原地促膝長談的架勢, 韓鬆狠心打斷他們:“時辰不早了, 先回去吧。”
韓宏曄一拍腦門:“瞧我這腦子,光顧著高興了,走走走,咱們回家去!”
又一月不見, 老父親存了一肚子的話,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沒了節製。
還好有鬆哥兒提醒。
韓宏曄左手侄兒,右手幼子,大步流星地牽著他們奔家去。
韓鬆被他二叔攥著手腕,忒不自在,嘗試轉動兩下,沒能抽出來。
索性作罷,權當右手和自己的身體屬於兩個部分。
一路疾行,很快走進韓家小院。
回來得太遲,大家都吃過回屋去了。
正屋和東屋的油燈早滅了,隻西屋的兩間有微弱光亮從窗戶鑽出來。
韓榆隻瞧著,就覺得心暖心安。
“咕嚕——”
寂靜的夜晚,這樣一聲響動格外突兀,且清晰。
兩雙眼齊刷刷落在身上,韓鬆繃緊麵皮。
韓宏曄忍不住笑,挼了挼好大侄的腦瓜:“回屋去吧,大哥大嫂給你留了晚飯。”
韓大人為官數十年,以剛正嚴肅著稱。
便是親生的兒女,也不敢肆意搗鼓他的頭發。
韓鬆從喉嚨裡溢出一聲氣音,抬腳往西南屋去。
走出幾步,身後響起韓榆疑惑的聲線:“咦?二哥怎麼又同手同腳了?”
韓鬆:“......”
他是個孩子。
他還是個孩子。
韓榆他隻是個孩子。
童言無忌,當不得真。
韓鬆背對著二叔和堂弟,心中默念。
這一刻,他心如死灰。
......
韓榆全然不知自己的無心之言,給男主帶來多大的傷害。
屋裡,娘和姐姐都還沒睡,在做針線活。
韓榆從韓宏曄身後冒出個腦袋:“娘,二姐三姐四姐,我回來啦~”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朝他撲來。
來勢洶洶,韓榆卻沒躲開。
他被韓蘭芸抱了個滿懷,粗糙的衣料挨著他臉蹭來蹭去,蹭得他臉皮都紅了。
“榆哥兒可算回來了,四姐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從早到晚都盼著你回來呢。”
想象中的弟弟感動得淚眼汪汪的畫麵並沒有出現,迎接她的是老父親愛的撫摸。
韓宏曄一巴掌拍在她後腦勺上,力道並不重:“油嘴滑舌,不許跟你三嬸胡學。”
韓蘭芸眼神幽怨,噘著嘴認錯。
韓榆噗嗤笑,上揚的嘴角怎麼都放不下去。
“好了,榆哥兒甭理你四姐,娘給你留了餅子,還熱乎著。”
韓榆脆聲應下,坐在小木凳上,大口吃餅子。
填飽肚子,韓榆把給家人準備的小禮物一一拿出來,交到對方手裡。
然後,他收獲了五雙濕潤眼睛的溫柔注視。
韓宏曄小心翼翼地捧著堪稱醜陋的小陶罐,愛不釋手:“這一看就是好東西,趕明兒爹一定要好好嘗嘗。”
韓榆笑著應好。
這是從沈家回來的路上,韓榆特意去買的。
總不能給娘和姐姐準備,爹什麼都沒有。
“還有燦哥兒祖父給的糕點,等明天再吃。”
說完,韓榆又問了姐姐們的練字情況。
得知她們每天都有練習,韓老師表示十分欣慰。
蕭水容去灶房打了熱水來,韓榆就去簾子後頭洗漱。
累了一天,洗漱後韓榆倒頭就睡,甚至還打出了頗有節奏的小呼嚕。
韓宏曄聽著忍俊不禁,又很心疼:“榆哥兒怕是累壞了。”
蕭水容聲音很輕:“咱們也睡,彆吵醒了榆哥兒。”
說罷,輕輕吹滅油燈,上炕歇息了。
......
一夜無夢,睡到自然醒。
韓榆睜開眼,屋裡隻他一人,耳畔靜悄悄的。
起身穿衣,打開房門,差點被四處溜達的公雞啄了腳。
韓榆見識過眼前這隻五彩大公雞飛得比人還高的高超技術,右腳一縮,繞道而行。
西南屋有讀書聲,韓榆想去找韓鬆,偏又被人叫住。
韓發坐在堂屋,吧嗒吧嗒抽旱煙,渾濁的眼盯著韓榆瞧,裡頭是看不懂的情緒。
總歸不是善意。
韓榆眼底劃過深思,再抬眸,依舊天真無邪:“爺,您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韓發往桌角磕了磕煙袋,問:“在私塾學得如何?”
你要問這個,我就有話說了。
韓榆一赧:“先生教得好,二哥對我也是儘心儘力,我已經得了兩次優秀,羅先生也曾誇獎過我呢。”
韓發默了默,似有不虞。
然而等韓榆定睛看去,仍舊是不冷不淡的樣子:“你三叔呢?平日裡你跟鬆哥兒可都聽他的話?”
韓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三叔也很好,我跟二哥都有聽三叔的話。”
“羅先生都誇了你,是不是也誇了你三叔?”不等韓榆回答,韓發自問自答,“肯定是了,你三叔向來會讀書,考秀才定不在話下。”
韓榆隻管點頭,表示您說的都對。
所以您老彆再繞彎子了,東扯一句西扯一句。
韓榆又聽了一籮筐圍繞韓宏慶展開的廢話,總算知道韓發的真正目的。
“椿哥兒柏哥兒打算這個月再試試,明天下午他們跟你們一起去鎮上。”
“椿哥兒柏哥兒年紀小,你跟鬆哥兒不要欺負他們。”
韓榆:哈?
韓四歲心裡翻個白眼,六歲不小了,村裡的孩子都能幫家裡人乾活兒了。
也就韓家這對雙胞胎,寵得跟眼珠子似的,打不得罵不得累不得,真是含嘴裡疼。
“榆哥兒?”
韓榆遲遲不應,韓發不由沉下語氣。
韓榆回神,臉上掛著韓宏曄同款憨厚可欺的表情:“好。”
韓發滿意了,揮揮手:“行,你出去吧。”
韓榆:“......那您好生歇著。”
“嗯。”
韓發繼續抽旱煙,目的達成,已然不需要過多理會。
韓榆轉身,翻了小小一個白眼,跑去找韓鬆。
“爺果然年紀大了,頭昏眼花,明明我比三哥四哥年紀小,怎的叫我讓著他們?”
韓鬆施施然翻過一頁書:“你比他們先入私塾,算是他們的師兄。”
韓榆:“誒?”
摸著下巴仔細一想,好像有點道理。
很好,心理平衡了。
韓鬆短暫地移開眼,又落回書上,不太想談論無關之人的事,遂問韓榆:“可背書了?”
韓榆搖頭。
韓鬆在書箱裡翻出一本書:“現在背。”
韓榆接過,老老實實背書。
兩刻鐘後,屋外傳來苗翠雲的吆喝:“吃飯了!”
兩人放下書,先後起身。
韓榆落在後頭,出門就看到韓椿韓柏從西北屋出來,一邊舔手指頭,一邊哈哈笑。
韓榆似有所感,上去扒拉開雙胞胎。
都不用進去,韓榆就清楚地瞧見一地狼藉。
昨晚他放在條凳上的兩盒糕點都被打開了,裡頭空了一半,剩下的都被惡意捏碎,灑在糕點盒還有地上。
韓榆眸光驟冷,掃向示威一般湊到他麵前的韓椿。
“你竟然敢偷藏好吃的,壞東西,看我不告訴爺奶......”
話未說完,韓椿被韓榆眼中的涼意嚇得一激靈。
踉蹌後退,重重撞到了門框上。
恐懼和疼痛先後降臨在身上,韓椿呆了呆,張大嘴哭出來:“爺,奶,娘,我好疼嗚嗚嗚......”
哭聲震天響,吵得韓榆心頭戾氣翻湧,漆黑澄澈的雙眸攀上殺氣。
幾乎是一瞬間,韓發、齊大妮還有黃秀蘭跑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
“怎麼哭了?”
“是不是榆哥兒欺負你了?”
韓榆怒極反笑,側過身好讓他們看清屋裡的情況:“是三哥四哥弄壞了我的東西。”
這樣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他都還沒哭,韓椿哪來的臉哭?
韓椿打著哭嗝指向韓榆:“他、他推我。”
齊大妮臉色猙獰起來,揚起胳膊就要打韓榆。
說時遲那時快,斜旁插入一道沁涼的嗓音:“榆哥兒沒推椿哥兒,是椿哥兒心虛,自己撞上了門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