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人坐下——街頭的幾張小板凳,一張破矮桌。我與宋達相鄰而座,那綿堂與白薇相鄰而座,恰好跟那綿堂兩兩相對。
在眾人眼裡,宋達和那綿堂不同,他許是是一名軍人,肩膀的肩章散發著金屬的冰冷光澤,軍靴上馬刺鋥亮,透著絲絲冷硬,軍帽下的容顏,無不是冷漠而又肅清,厲如鷹梟,鐵血丹心。在外人眼裡,略顯驕傲,很難與人融洽。他的思維仿佛遊離於現實之外,雖是年少得誌,卻動顯得十分沉穩。
但是,他是淞瀘軍少總督,十三太堡高手之一,江湖的地位無懈可擊!唯他卻和黑道那綿堂卻是過命的朋友。兩人相識於年少,都曾是學生兵,都一熱血投筆從戎,聊起五四、新文化,句句投機,切磋槍法和武藝,更是相恨見晚,年少時便換了金蘭譜,拜了兄弟。宋達年長那綿堂三歲,便是大哥。
宋達望著那綿堂:“內部消息,政府馬上要成立禁煙委員會了,你們洪門現在是樹大招風,要居安思危,多想想退路。也許很快要打戰了,和我一起上戰場,男兒當自強。”
那綿堂皺起眉目:“中國有句古話,萬事孝為先,我是長子,注定要繼承父輩的事業。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很多事難全,一入江湖,就身不由已。我對洪門有更大的責任,那是父輩叔輩打下來的江山。我父親地地道道的洪門大哥,從未在政府謀個職位,堂堂正正做人!已立下門規,從此不涉及鴉片行當。我們倉庫也允許租給彆人存放鴉片。”
白薇柔弱,但是不代表其軟弱,“中國政府不光要打內戰,還要屠殺我們學生的權利,不讓我上街遊行,還有人權嗎?”
溫柔的白薇繼續,“有人大把賺入黃金美鈔,有人悲慘地拋光家當,十裡洋場每天上演各色不責罵的劇目。宋先生,我們國立學校再舉行遊行,你們國民政府還要鎮壓我們嗎?當下午每個中國人都肩負著保衛國家的使命,以我血薦軒轅。”
宋達淡淡不語,眼光落寞地望向遠方,若非敏捷的身手和讓人膽寒的十三太堡身份令江湖人欽佩,大家會認為此駐淞瀘軍教頭是兵二代公子爺,“我們兩個一家在朝,一個在野,希望永遠井水不犯河水,永遠兄弟。”
我悶悶地端過我的稀豆粉吸溜著,那是一種外觀很不好看的稀糊,但確實對我味口,因為我實在不太能理解他仨人信仰,在我眼的是“喊聲勢”,動動嘴皮子功夫,宣傳一些民主自由的思想,我不明白他們都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心中信仰,不明白什麼叫“以我血薦軒轅”。 這種熱血的感情,我會有嗎?不,我不要再饑腸轆轆的日子。
那綿堂玩命地給自己放著辣椒,當他把那碗已吃光的餌絲捧起來喝湯,碗整個兒攔住他的臉,完後還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向我的碗:“我嘗口你的稀豆粉......”
我把他去拿的豆粉給推開,憤怒,“我都不夠吃。你不要搶呀,你搶我的碗做什麼!——老板,菜刀!”
宋達很是溫柔把他的那一碗全給我,我心滿意足指著山芋,宋達幫我剝山芋皮,新烤出的山芋燙得很,他撮起嘴吹著吹著,我一抬頭突然又生出主意,向對麵一指:“快快,那邊來了賣白果的,香又香來糯又糯,我也要吃,去買!”
宋達被我支使得暈頭轉向,無可奈何中騰出手,輕輕點下我的耳根,溺愛說:“小豬豬。”
那綿堂小弟有眼色,一揮手小販子把大碗一抬,旁邊的小弟捧起壇子咚咚地倒酒就如倒水一樣——那碗怎麼也能盛三四斤酒,小弟配合舔了舔表情,一副狡猾、惡劣表情。
小弟拿著碗都有些吃力,使把勁端到桌麵上,共計兩碗,“小老大。”
我瞪著那綿堂,看那綿堂出洋相的心我是有的,可這碗酒下去不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大,我望著兩隻足放得進兩隻整雞的大碗,在發呆,並且我覺得自己有點兒打晃,問那綿堂:“夠洗臉的啦。”
宋達拍拍我的肩,“沒事,我記得當年我跟那兄也是如此,君子酒,一飲而儘。馬革裹屍說的是大悲涼,卻不是豪情。——來!那兄!”
我阻止住他,笑眯眯端起酒,讓他們見識了我的無恥,“上敬王母娘娘,下敬天下英魂,中間這個,敬給還勇敢活著人。”
他們看著我天上潑一半,地上澆一半,中間再把剩的碗底揮霍一空,剩了還不到一口,然後拿了個天大的架子一飲而儘,就這麼著還被嗆得嘴嗬了半天氣,最後還好意思亮個點滴未剩的空碗給人看。
宋達、那綿堂、白薇愣了一會兒,看著他們自己的腳下,倒是被我幾乎酒泡在酒裡,那綿堂仰頭大笑。
宋達叫小販另再倒一碗酒,他端起和那綿堂對敬:”兄弟,來,我也上敬戰死的英靈,下敬塗炭的生靈,中間敬人世間的良心,乾——”
那綿堂也把其中一碗端了起來,我聽著他倆那咚咚咚咚烈酒下喉的聲音不由發皮發炸,終是沒曬落一滴。他倆把大碗放回了桌子,看起來清醒得很。
“好,好,爽,”宋達掉頭望著我,我對上他那灼熱的黑眸,心下頓時一慌,但那綿堂一把揪住他,“兄弟我在這邊。”兩個人肩並肩摟著,那綿堂用筷子敲打著碗,兩個開始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