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又道:“官渡一戰險之又險,你身為謀主,卻不隨曹操出征,又是為什麼?”
郭嘉沉默著。謝舒句句緊逼:“官渡之戰前夕,所有人都怕孫策偷襲許都,你卻說孫策輕出微行,必死於匹夫之手,不以為意。後來果然被你言中,官渡之戰時,孫策為許貢門客所殺,死於非命。人人都說你有遠見,可卻沒有人想過,孫策怎麼就死得那麼巧?”
郭嘉依舊沉默著。謝舒紅了眼眶道:“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他!你知道他雄踞江東,是曹操的心腹大患,便獻計暗殺他,因此得到了曹操的重用。隨後王朗從江東入朝,你知道他與孫策有仇,並熟知當地的形勢,便招他入曹以為臂膀。接著,你又讓華歆假意歸順孫策,在他身邊伺機下手,行刺殺之實。你步步為營,踩著孫策上位,不愧是算無遺策的軍師祭酒!”
郭嘉淡淡道:“你說的不錯。可就算如此又怎樣?我不過是為主公謀事罷了。”
謝舒道:“不錯,各為其主,我不好指責你什麼,不過,我也要殺了你替他報仇!”說著,刷地拔出劍來,森寒的劍尖直指郭嘉。
階下的士兵們見狀,都變了臉色,要上前保護郭嘉。郭嘉抬手製止了他們,對謝舒道:“你殺吧,我不會躲。我殺了孫策,你殺了我,也算一報還一報。自打在許都城裡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報應來了。”
他的目光柔和又哀傷,他從未這樣看過她,或者說,他總是從背後這樣看著她,隻是她並不知道。她在他脈脈的注視下逐漸亂了心神,手裡的劍便不再那麼堅定了。郭嘉張開雙手,靜靜地等待著她。
這時,卻從階下的士兵中猛地鑽出一個人來,兩步竄上台階,拔刀直刺謝舒。謝舒吃了一驚,勉強後退躲開了,卻被挑落了手中的劍。
那人一刺不成,回身又刺,謝舒被逼到門邊,退無可退,眼看就要被刀刺中了,郭嘉一個箭步過來,擋在了她的身前,刀噗地刺穿他的身體,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前。
刺客見殺錯了人,忙要拔刀,卻被郭嘉咬牙死死攥住了。階下的士兵們回過神來,一哄而上,將刺客摁倒在地。
郭嘉倒在謝舒的懷裡,血從傷處泊泊地流淌出來,洇濕了衣裘。他的侍從郭義慌了神,帶著哭腔道:“公子,你彆動,小的這就請大夫去!”
郭嘉虛弱地道:“彆忙了,你是跟我上過戰場的,你見過被刀刺穿了還能活的麼?”
郭義嗚嗚地哭了,郭嘉道:“你讓他們站遠一點,我死前還有些話想對舒兒說。”
郭義抹著眼淚,連聲答應著,起身帶士兵們退到了階下。
郭嘉這才抬眼看著謝舒,道:“你以為是我和王朗、華歆殺了孫策,可其實不然,他的死遠沒有這麼簡單。”
謝舒忍住眼淚,替他壓著傷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嘉忍著疼笑了笑:“你答應我,不要再找王朗和華歆報仇,我就告訴你。他們隻是奉命行事罷了,用我的命抵孫策的命,足夠了。”
謝舒點點頭,道:“你說。”
郭嘉道:“江東與許都萬裡之遙,消息閉塞,就算有飛馬傳書,路上也得花費七八天工夫,我與王朗怎麼能及時知曉孫策的行蹤?就算有華歆埋伏在他身邊,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地跟著他,又是誰為華歆傳遞的消息?”
謝舒憶起孫策遇刺的當天,的確是他前腳出府去後山尋找孫紹,後腳就被埋伏在山中的許貢門客刺殺了,這之間還不到半天工夫。孫紹走失本是突發,若是無人及時將消息傳遞給華歆,他又是如何這麼快就把刺客安排到後山的?
謝舒急忙追問道:“到底是誰?”
郭嘉道:“你仔細想想,誰能隨時隨地地跟在孫策身邊?誰能及時知曉朝中的政事?誰的黨羽遍布江東,孫策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謝舒轉念一想,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卻不敢說。郭嘉替她說了出來:“是當地世族,換句話說,是吳四姓。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刺殺孫策的凶手!”
謝舒猛地搖頭道:“不會的,不是的,你騙人!吳四姓是江東的中流砥柱,怎麼會是他們?”
郭嘉悲憫地看著她:“吳四姓是江東世族,盤踞當地幾百年,孫策卻是外來勢力,他們的仇從孫氏攻占江東的那天起就結下了。孫氏的根基淺,坐鎮江東不得不借助吳四姓的勢力,卻也因此暗中忌憚他們。吳四姓礙於孫氏的軍威,不得不屈身輔佐,卻也暗中對孫氏的統治不服。當初我設計刺殺孫策,就是利用了他們的這層關係。你是江東人,憑你的聰明才智,不會不明白。”
謝舒沉默了。郭嘉喘息了片刻,又緩緩地道:“孫策一死,就算孫權上位,一年半載之間也坐不穩主位,而這一段時間,足以讓曹氏從官渡之戰的創傷中恢複過來。再往後,即便不派兵攻打江東,孫氏和吳四姓也會因內鬥而自敗,這就是我當初獻給曹操的妙計。”
他頓了頓,喘息得越發劇烈:“你說你要為孫策報仇,可你殺得過來麼?就算你救了他,又救得了江東麼?”
血越流越多,已蜿蜒淌到了階下,他虛弱極了,大口地喘著氣。謝舒不覺落下淚來,用力壓著他的傷處,道:“彆說了,你彆說了。”
郭嘉虛弱地笑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彆哭,我不值得你如此。”血色從他的臉上急速褪去,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掙紮著道:“我郭嘉聰明一世,自以為算無遺策,卻唯獨算錯了你,這是我的命。”他深深地歎出一口氣,闔上眼,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