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道:“請夫人在此稍候,奴進去通報一聲。”
謝舒見她不請自己進屋,心裡一沉,果然阿琅像防著她似的,叫來幾個小丫頭守在門口,才進屋去了。過會兒又出來道:“將軍夫人恕罪,我們夫人現下身子不爽,不能見客,請將軍夫人回去吧。”
謝舒早料到是這個結果,從孫策臨終前單獨與她說話時起,她就知道大喬和孫權乃至孫翊都一定會對此心存芥蒂。謝舒哪肯輕易妥協,又道:“勞煩姑娘通融通融,我進去看一眼就走,不會吵擾大嫂的。”
阿琅卻不肯轉圜,道:“夫人的命令,奴不敢不聽,將軍夫人還是請回吧。”說罷轉身進屋,命人關上了房門。
謝舒見此路不通,隻得揚聲道:“大嫂,聽說紹兒醒了,能讓我見見他麼?”屋裡沒有回應,廊下的侍婢一個個低眉垂首,隻當看不見、聽不見。
謝舒又喚道:“紹兒,叔母來看你了,你若是醒著,能應一聲麼?”
若是擱在平時,孫紹聽見她聲喚,早就撒著歡撲進她懷裡了,可屋裡仍是闃寂無聲。
天上的彤雲壓得越來越低了,轟鳴的雷聲像是戰車碾過,聽得人心驚肉跳,帶著濕意的風肆意卷起廊下的白綾,也拂亂了謝舒的鬢發。
青鉞擔憂地抬頭看了看天色,向謝舒低語道:“夫人,快下大雨了,咱們還是走吧。如今將軍府裡的流言尚未平息,又有人說故討逆將軍是看在您的麵子上才讓咱們將軍執掌江東的,您若在此耽擱久了,不但大喬夫人會多想,就是您自己,也是會被人閒話的呀。”
青鉞的話謝舒何嘗不明白,孫權大半個月沒跟她見麵,隻怕是已經在介意這些傳言了。但謝舒顧不了那麼多,此時頭頂突然霹靂一聲,豆大的雨點隨即紛然灑落,謝舒提起衣袂跪下,揚聲道:“大嫂,我知道你能聽見,我也知道你煩我厭我,但有些話,我不能不說!討逆將軍死得太蹊蹺太冤枉,紹兒為何無緣無故突然失蹤?他被發現時為何被灌了迷藥?他的小老虎怎麼會掉在後山裡?為何他的小老虎在後山,他卻是在林苑的山洞裡被發現的?討逆將軍原本好端端的在府裡避禍,正是因為紹兒不見了,才貿然出府尋找,以致遭人毒手。若說這一切不是有人蓄意為之,我死也不信!先前紹兒昏迷不醒,即便想查也無從入手,如今紹兒醒了,問問他便能知道真相如何!大嫂,難道你不想替討逆將軍伸冤麼?”
她說話間雨勢愈大,密集的雨點打在青石地上濺起銀花無數,水聲轟鳴似是急湍瀑流從崖間傾落,謝舒的鬢發衣衫頃刻間便被澆透了。青鉞和朝歌見她下跪,嚇得也都跟著跪下了,脫下外裳替謝舒擋雨。謝舒卻一把揮開,道:“大嫂,我不知你聽說了什麼,但我自始至終與討逆將軍清白無事,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他!大嫂,討逆將軍死得太冤枉,求你給我個機會查清此事,哪怕從此你再也不想見我,我也毫無怨言!”
大雨嘩然傾落,將謝舒帶著哭音的懇求打得七零八落,雨水順著麵頰淌下,她的眼前迷離一片,也不知是水是淚。
廊下的侍婢們見她下跪,都慌得麵麵相覷,交頭接耳了半晌,其中一個開門進屋去了,過了片刻,內廂的軒窗微微開了條縫,有人從其中向外張了張。謝舒連忙喚道:“大嫂!”
大喬帶人來至門口,大半個月未見,她憔悴了許多,慘白的蓑絰披在身上,單薄得像個紙人似的,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大喬冷冷道:“起來吧,如今你已是將軍夫人了,你這一跪,我可受不起。”
謝舒忙從地下爬起來,來至大喬麵前,大喬垂著眼並不看她,隻側身讓她進門。謝舒進了屋,訕訕道:“多謝大嫂。”
大喬不應,隻吩咐侍婢:“拿身乾爽衣裳給夫人換上。”
謝舒匆匆換了身衣裳,又擦乾了頭發,屋裡的侍婢怕她淋雨受寒,送了碗薑茶上來,謝舒顧不得喝,便進了內室。
大喬正在榻邊坐著,紗帳放下了一半,謝舒過去一看,隻見孫紹果然已醒了,正蓋著被靠在榻上。他昏迷了近半個月,期間食水難進,聽說是卓醫倌用參湯吊著命,才得以活到今日的。孫紹已瘦脫了形,原本軟乎乎的小身子如今似一把枯柴一般,縮在被子裡幾乎看不出來,蒼白的小臉尖尖的,越發顯得一雙大眼睛黑得嚇人。
謝舒看著又要落淚,卻連忙忍住了,在榻邊坐下,柔聲道:“紹兒,叔母來看你了。”
孫紹仍舊低頭絞著被角不說話。謝舒伸手想摸摸他的臉,誰知指尖還未觸及他的臉頰,孫紹就向後一縮,躲開了。謝舒對上他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隻覺那裡頭空洞無物,唯餘一片茫然的虛渺。
謝舒不敢相信地望向大喬,大喬早已滿麵是淚,哽咽道:“你以為我沒有問過他麼?他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