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過來。”嶽觀霧頓了一下說:“你身上的傷不能碰水。”
“可是……”
“我讓你坐過來就坐過來!”
鬱潤青從小便聽話的很,像一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狗,對她好,她便不停的搖尾巴,恨不得撲上來舔的人一臉口水,對她不好,她便縮在角落裡哼哼唧唧可憐巴巴的盯著人看,也不會生氣,更不知道記仇。
“師姐……”鬱潤青坐在與嶽觀霧相隔一拳的地方,嘴角微揚,有點刻意的故作輕鬆:“你要不舒服就跟我說啊,沒關係的。”
嶽觀霧下意識道:“我為什麼不舒服?”
鬱潤青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因為習慣了她說話帶刺,所以猶猶豫豫的還是回答了。鬱潤青手搭在膝上說:“你不是很厭
惡我這種人嗎。”
厭惡。討厭,惡心,不願意靠近,更不願意觸碰。
躲在毯子裡的春蓬劍猛地一顫。嶽觀霧摁住它,裹緊毯子,淡淡的柑橘味隨之湧入鼻息,清苦裡糅雜著果肉的鮮甜。
“你知道就好。”
話音未落,嶽觀霧閉上眼睛,將臉埋進有些潮濕的毯子裡。
夏秋交替之際的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緩緩停歇了。雨後的夜,萬籟俱寂,月亮朦朦朧朧的懸在天上,密密匝匝的星子卻大而明亮,落在水窪裡,滿地的燦爛星河。
嶽觀霧沒有再到馬車上去。
又是一個漫長的晝夜後,二人終於來到繁華似錦的雀城。
雀城身為僅次於京州城的大都城,自然是有它的獨到之處,馬車一進城門,便能聽見那悠揚的曲樂聲,絲竹管弦,瑟笛簫琴,仿佛無所不有。
雀城又被世人稱作樂都,於雀城百姓而言,吹拉彈唱和吃飯睡覺沒什麼兩樣。
鬱潤青從前是來過一次雀城的,隻是那時用眼睛看,如今用耳朵聽,完完全全是兩種感覺。
鬱潤青伏窗上,對嶽觀霧道:“師姐,你說以我現在的模樣,留在這拉二胡是不是正合適?”
嶽觀霧烏冷的鳳眸從她臉上掃過去,似刀子一般鋒利。
鬱潤青渾然不知,語氣簡直有幾分天真地說:“不過我係著白綾,旁人會不會懷疑我是裝瞎。”
嶽觀霧忍不住嗬斥她:“你幾時瞎了。”
“也差不多……”
“閉嘴,坐進去。”
鬱潤青躲進馬車裡,指腹劃過覆在眼上的白綾。
她其實還能看見,隻不過,一旦睜開眼睛,雙目便會灼痛難忍,像是有人生生的將眼珠剜出來,真正的痛不欲生。
倘若再也不能睜開眼睛,那和瞎了有什麼區彆呢。
鬱潤青緩緩地解開白綾,又一次試著睜開眼睛,看到光的一瞬間,不自覺蜷縮起身體,硬是將痛苦的呻.吟忍在了喉嚨裡。
梅州至雀城,三天兩夜的功夫,她已經這樣嘗試了五次。
待痛感逐漸褪去,鬱潤青擦拭掉額頭上的汗珠,重新係好白綾。
還是不行。
她真的看不見了。
一個本就殘缺的人,又多了一樣殘缺。
鬱潤青想到嶽觀霧在馬車上說的那些話,不禁長歎了口氣。
沒錯,陸輕舟是重信之人,絕不會因為她眼疾就棄她於不顧,反而會拿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陪在她身邊,竭儘全力的照顧她,事事周全,事事妥帖。
她成了小舟的累贅,還怎麼讓小舟高興呢。
這樣一想,鬱潤青暗暗下定了決心,也為此感到慶幸,幸好那時沒有倉促的去女媧祠拜過女媧,不然……往後餘生,那麼漫長,她真的是要把小舟給拖累死了。
馬車驟然停住。
鬱潤青一晃,醒過神,正想問嶽觀霧怎麼這麼快就到了銅雀台,便聽馬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陸輕舟含笑道:“聽惜秋師妹說宗主和潤青會來雀城,沒想到這麼巧,在這就遇見了。”
嶽觀霧的聲音裡難得有些許疲憊:“你來雀城有事?”
“倒也沒什麼要緊事,隻不過前陣子給潤青裁了一身寢衣,估摸著該做好了,便抽空來取一下。”陸輕舟這一番話說完,仍沒見到想見的人,立即察覺到嶽觀霧的反常,聲音微沉:“潤青呢?”
“她在馬車裡。”嶽觀霧握著韁繩,漫不經心地一垂眸,眉目間滿是不屑,語氣卻淡淡的,不冷不熱的說道:“興許這會正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