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全紅了,像蔓延的火,盛放的山茶,紅得絢爛奪目,濃鬱如同新鮮的血液。
療程進入收尾的階段,一切風平浪靜,我的職責似乎已經結束了。
我回到屋子,房間裡空落落的,阿夏一直沒有回來,庭院的楓葉早就變紅了。
我記得阿夏不是京城本地人,但她出生的村莊距離京城不遠,家裡似乎還有一個哥哥。
她很少和我提起自己的兄長。
八兵衛問我需不需要陪同,我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轉身上了牛車。
牛車的車軲轆碾過地麵的石子,嘎吱嘎吱地發出聲響,侍從舉著火把在前麵照明,傍晚時分的光線稀稀拉拉,隱約勾勒出村莊的輪廓。
“阿夏?”背著木柴的樵夫眯起渾濁的眼睛,“阿夏是個好孩子,她的哥哥生病了,她一直忙著照顧呢。”
我謝過那位老人家,前麵的路不太好走,牛車過不去,我拎起裙擺下了牛車,高大的樹木遮去了殘餘的日光,火把的光亮在林間搖曳著,像浮在暗中的生物。
阿夏的家在小路的儘頭,我敲了半天的門,沒有人應答,拉開木門,圍爐周邊空空蕩蕩,散發著藥味的被褥裡沒有任何人的蹤影。
我離開房間,來到堆積著柴火的後院,跟在我身後的侍從啪嗒一聲,鬆開了手中的火把。
地上倒著一具屍骸,腹部敞開,血肉被吃得隻剩白骨,長長的頭發蓋住了頭部,如果撥開那海藻般糾纏在一起的長發,我知道我會看見阿夏的臉
。
「阿夏,你真是一個好人。」
——她有些害羞地避開我的目光,低頭看向那位醫師留下的藥方。
我想,我知道她的哥哥得的是什麼病了。
絕症這種東西,沒道理隻會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唯一的區彆是因為社會階級的不同,也有些人能得到救治,有些人隻能接受命運等死罷了。
但那個不完整的藥方,隻會製造出茹毛飲血的怪物。
“快走。”
山裡的獵人都有經驗,野獸會將吃到一半的食物先掩埋起來。地上有拖行的血跡,不是掙紮的痕跡,是人死透之後才被拖過來的。
“快走!!”
毛骨悚然的寒意竄上脊椎,我想都沒想,一把推開僵在原地的侍從,與此同時,一股惡臭的風遽然刮來,我就地一滾,飛快撈起燃燒的火把。
那個非人的東西驟然見到火光,稍微往後退了一步,我身後的侍從已經傻了,跌坐在地上不知反應。
我慢慢退後,那隻初生的鬼沒有理智,往旁邊一繞,再次惡狠狠地撲了過來。
腥風撲麵而來,我忍住逃跑的本能,在它張開血盆大口的瞬間,猛地將火把往前一送,將滾燙燃燒著的鬆枝直直戳進了它的口腔。
扭曲的聲音猶如驟斷的弦線,簡直讓人血液倒流,那隻鬼一邊後退一邊高聲慘嚎,痛苦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似乎還殘留著人類的痕跡。
我身後的侍從似乎回過神來,他拔出腰間的佩刀。“頭!”我大喊,“要朝它的頭砍!!”那隻鬼在最後一刻忽然往旁邊一閃,落下的刀鋒沒有碰到它的脖子,反而嵌入了肩膀和脖子相連的地方。
腥臭的血液爆射而出,那個侍從愣了一下,就在這短暫愣神的瞬間,那隻鬼抓住他的手臂,一拉一扯,生生將整條手臂撕了下來。
成年男性的身軀眨眼間就被扯得七零八落,血液碎肉流了一地。
那隻鬼轉過身來看著我,豎瞳細長的眼睛泛著饑餓的光。
被當成食物的感覺我太熟悉了。我並不驚慌,甚至不覺得害怕,最後隻覺得惋惜,惋惜我沒有把刀帶上,哪怕是切藥材的小刀,在這種時候也聊勝於無。
我將簪子暗暗攥在手裡,那隻鬼將屍塊一扔,驟然撲過來的那一瞬間
,我猛吸一口氣,抬手將簪子對著它瞳孔細長的眼球紮了下去!
慘烈的嚎叫幾乎要擊穿我的耳膜,我整個頭顱都在嗡嗡作響。
濺滿血跡的刀柄濕滑黏膩,我握住嵌在它傷口裡的刀,傷口在脖子和肩膀相連的地方,哪怕,哪怕隻是稍微割開它的脖子也好,我猛地將刀抽出來,用儘全身力氣,向劈柴一樣將刀往它的脖子上砍。
那隻鬼似乎察覺了我的意圖,扭頭咬住我的肩膀,它的嘴巴在那一刻裂開到不可思議的程度,鋒利的牙齒不止撕開了我的肩膀,還咬傷了我的脖子。
熱乎乎的感覺沿著脖子流下來,痛覺似乎短暫地被屏蔽了,麻痹的感覺從指間傳到手肘,從手肘傳到全身。
視野急轉,那隻鬼將我旁邊遽然一甩,我摔進柴火堆,木柴劈裡啪啦滾落下來,我記得自己模模糊糊地想著,我可能是要死了。
晦暗不清的視野裡,那隻鬼朝我走來。
我可能出現了幻覺,看到了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我眼前。
那隻鬼身影微頓,腦袋在下一刻飛了出去,咚——的一聲,畸形的身軀摔進血泊。
那個人並沒有因此停下,一刀又一刀,比厲鬼還像厲鬼,幾刀將屍體剁爛了,這才鬆開了手。
“……朝日子。”
視野黯淡,我聽到有人喊著我的名字,緊緊將我抱在懷裡。
“朝日子,不許睡。”那張血跡斑斑的臉看起來真的有些可怕,陰紅的眼瞳看起來快要裂開了,我一時都不知道他是來救我的還是來殺我的。
“看著我,看著我!”
我想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臉,讓他彆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他看起來快瘋了。
“看著我,朝日子!”
瞳孔渙散,世界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記得我似乎笑了一下。
……
為什麼會笑呢?
大概是因為,不論結果如何,他最終還是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