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壺中日後,祖孫三人隨著一支六七百人的難民隊伍終於蹭到了壺中鎮附近,但越是近了,隊伍越是騷動,遠處天空中有著六七股衝天而起的黑煙,瞧起來十分不吉,令人心中隱隱不安。好在很快有狐人迎了出來,大概說明了情況——不必驚慌,黑煙乃是奉天狐之令正在焚燒森林,清除鬼物,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人心安定後隊伍繼續前進,老頭躺在一輛獨輪戰術單兵車上被孫子孫女推著,小聲叮囑道:“到了地方,多聽多看少說話,莫要暴露了身份。”
這事今天已經說過多次,邋遢少年和黑灰少女有氣無力應了一聲,但老頭還不放心,再次強調道:“我等重任在身,務必小心,你們二人一定要鎮之以靜!”
邋遢少年和黑灰少女無奈對視,深感無奈。
在他們看來,霧原秋千裡迢迢把他們運回來,沿途所食所用無不精美,足夠換兩三個奴仆有餘,要不是和狐人一族淵源極深,誰有病會做這種賠本買賣,一幫老窩被抄了的狐人,沒有絲毫浮財,除了人還有什麼價值?
所以霧原秋必然是天狐轉世,除了天狐誰都不會這麼做,奈何老頭子老糊塗了,絲毫看不清現實,總說新天狐必然有問題,實在令人頭痛。
但怎麼說也是親祖父,就算落魄了多年積威仍有剩餘,他們也隻能再次應了一聲——先混著吧,反正已經保住命了,不表露身份就不表露身份,暫時也沒什麼大礙。
他們繼續推著老頭前行,不過隊伍很快又停了下來,一大群戴著古怪麵罩的壯婦進了隊伍,拿著古怪器具見人就噴,引起了一陣混亂,但其中領頭的潑婦格外厲害,邊噴邊罵,倒是很快把人都鎮住了,老老實實待在味道古怪的藥水水霧中,就算有傷病號被挑撿出來,家屬友人也隻敢賠笑求情,不敢多有阻攔。
很快這幫壯婦就到了老頭身邊,潑婦黃家二嬸瞧了瞧躺在小車上的老頭便問道:“可是有傷病在身?”
老頭很橫:“有傷病又有何妨?”
“抬走!”黃家二嬸以為他真病了,也沒猶豫,大手一揮就讓後麵的壯婦上來架人,看起來像是要把老頭送去火化,倒把少年少女嚇住了,連聲道:“不曾傷病,隻是年老體衰,各位嬸嬸還請手下留情!”
黃家二嬸不太信,伸手就揪住了老頭的胡子左右轉動他的腦袋:“沒有傷病?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在鬨狐瘟?”
“混帳,你可知我是誰,怎敢……”
老頭被扯住了胡子,大感侮辱,氣得臉更紅了,張嘴就開始暴喝,少年趕緊捂著老頭的嘴,強行解釋道:“趕了那麼久的路終於到了,老人家高興的,高興的。”
少女則附到老頭耳邊,小聲道:“祖父,鎮之以靜啊!”
老頭強忍了忍,不準備和這無知村婦一般見識,但猛然耳朵巨痛,發現該死的潑婦竟然拿出了一根白色的小棒搗進了他耳朵裡。他又忍不下去了,用力甩掉了孫子捂著嘴的手就叫罵道:“你這廝……”
可沒等他罵完,黃家二嬸已經拿回了白色小棒看了一眼,接著舉起噴霧器衝他就連噴了幾下,把他的話又噴了回去,嘴上還罵道:“糟老頭子一個,沒發熱裝什麼狐瘟,耽誤老娘金貴時間!”
“大嬸息怒!”少年少女趕緊護住自家爺爺,拚命賠笑求情。
黃家二嬸也沒和老頭再計較,呸了一口就走了。她現在在給霧原秋打工,每天三斤半白米和三根火腿腸,也算上等人了,沒空和這老不死的吵架——兼職消毒,家裡還種著地呢,早點噴完藥還要回去再乾農活,等於雙份收入,這筆賬她算得很清楚。
老頭罵都沒罵痛快,氣得心臟病差點犯了。若是以前,他揮揮手就能命人將這潑婦打死當場,現在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遊淺灘遭蝦戲,憋得臉色紅紫青俱全,讓後麵的壯婦看著他好一陣狐疑——這絕對是犯了狐瘟吧,該拉去隔離治療才對,每抬去一個又確認有病可是能換二兩米呢!
少年接著賠笑解釋,好歹沒讓這幫壯婦把老頭給弄走了,黑灰少女則繼續安撫老頭:“大局為重啊,祖父!”
老頭子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住了怒氣,開始平穩心情。
沒錯,確實該以大局為重,自己必須守護好天狐遺寶,絕對不能讓它落到居心叵測之人手中,以備在將來某一天能將它交回到真正的天狐手中。
沒錯,身擔重任,自當忍辱負重!
我忍!
等這幫無知村婦噴完了藥,抬走了傷病號,又有人把遇難者遺骸也運走,他才嚴厲又小聲地說道:“你們要像我一樣善於隱忍,絕對不能暴露身份!我們就這麼混進去隱姓埋名,守護好重寶,以謀將來!”
少年少女對視了一眼,繼續推著他慢慢往前走,低頭無力道:“遵命,祖父。”
“老人家,小弟小妹,你們是一家人嗎?”
老頭一瞧,發現又來了一個戴著麵罩的狐人少女,正要擺出嚴肅臉答話,嘴又給孫子捂上了,而孫女則笑著答道:“是的,這位……這位貴女,請問有何吩咐?”
她是瞧這少女衣服精美華貴,便用了尊稱,但那少女眯著眼兒笑:“我不是貴女,我和你們一樣都是田家女,你們可以叫我紅娘……你們一家都在嗎?都在的話,跟我到這邊來吧!”
“有勞了,請問這是要……”
“妹妹等著便是了,不是壞事。”
紅娘答著話兒,就把他們引到了一邊排隊,而這時他們才發現隊伍已經開始分散了,正被分流到一張張桌前排隊,周圍也多了許多手持長棍的壯漢在維持秩序,敢亂竄亂走的都要被抽。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黑灰少女還要細問,但發現紅娘已經又去了後麵,看樣子是要繼續挑人到這邊來排隊——這一列全是人數較少的殘缺家庭,成員多是老弱婦孺,而其他各列各不相同,有以青壯為主,有以單身婦人為主,整個場麵看起來混亂卻又隱隱有著條理。
灰黑少女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天狐新領地倒自有章法,正準備告訴老頭一聲,卻發現老頭已經被一名狐人少女從車上扶了起來,正走向遠處的一張桌子,而她弟弟想跟上去卻被攔了下來,另一名少女笑眯眯告訴他就在這裡等候,不得越線。
周圍不少大漢,偶爾還有大聲喧嘩或是擾亂隊伍的人被拖到一邊當眾打屁股,少年少女也不敢造次,隻能遠遠望著自家爺爺被扶到了桌前一張椅子上坐下,開始接受問話。
黑灰少女相當聰慧,哪怕還沒徹底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已經隱隱就覺得要糟,而少年也有點反應過來了,轉頭就向黑灰少女低聲問道:“阿姊,怎麼辦?”
黑灰少女剛要回答,立刻引來了旁邊狐人少女的注意,直接提醒道:“不要回頭,不準交頭接耳,保持安靜,不然小心受罰。”
這裡好嚴格,不比當年約束族兵差……
少年不敢再回頭說話,隻能焦急望著前方,不久後看到自家爺爺渾身顫抖著被扶走了,很像中風要發作,不過還沒看仔細就輪到他上前了。
他隻能懷著一肚子忐忑走到桌前坐下,而剛坐穩便聽到桌後之人問道:“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