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仁心(一)(2 / 2)

他的聲音艱澀沙啞。

月禦微微愣神。

椒丘抬起頭,聽著身後戰地醫院中傳出的哀嚎和哭聲。

他醫治好的病患,將帶著他難以理解的鬥誌再次奔向注定的死亡。

那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他為什麼要成為這樣一個醫生?

“可能很多時候……”

女人摸了摸頭頂的狐耳:“很多事情的意義並不在於所做的一瞬間。”

他沒聽進去。

他知道,女人也知道。

他也聽不進去了。

他隻能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擔心眼皮被凍結。

這才發現,眼眶乾澀枯痛——

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

“轟!”

炮火轟天,如鳴雷一般。

“椒丘!我們必須撤離!”

身旁的女人擰著他的衣服:“你聽清楚沒有!我們必須撤離!”

女人的吼聲喚回他的神智,他回過神來,一把推開女人:“我的病人!”

“沒有病人了!”

女人再次拽住他的胳膊:“我們帶不上他們,現在不撤離,咱們也得死!”

“那你撤離去!”

他用力的推開女人,向前跑去,雙臂夾緊橫在身前,撞開戰地醫院的大門。

滾熱湧來,炮火在他不遠處炸開。

狐人敏銳的聽覺現在似乎失去了作用,隻剩下一片耳鳴。

戰艦遮天蔽日,瞰雲鏡高聳入雲,發出璀璨刺目的光柱。

他們得到了祂的回應。

他向前奔去,絲毫沒有在意形象,身上被炮火的流彈劃出一條又一條傷口。

他將找到的雲騎軍一個又一個的拽向後麵的戰地醫院。

他感覺自己力竭了。

不能……還能再救一個。

他還能再救一個。

椒丘——你還能再救一個。

他這樣告訴自己。

雲騎軍和豐饒聯軍被滾熱一同化為灰燼,天空被染成了猩紅,戰艦墜落。

他倉皇地滾在地上,躲開墜落的戰艦濺起的鋒銳巨石,將麵前幾乎半截身子被切開的雲騎軍拽了出來。

“彆……彆管我了……”

那人嘴裡的鮮血幾乎止不住,伴隨著內臟的碎塊,和他最後的話語一並湧出。

他抬手指向前麵的戰場:“飛霄…還在……”

飛霄。

他記得這個女孩。

常跟在月禦將軍身旁的少女。

懷裡的人已經失去了生機。

他幾乎是失去理智的唾罵了一聲,抬腳向著前方狂奔而去。

他能看到那位戰力堪稱恐怖的將軍殺出的那一座屍山,幾乎趕上了瞰雲鏡的高度。

他終於在前方的敵陣中看到了那個少女。

她在敵陣中穿梭,將身旁的豐饒孽物穿透,將重傷的雲騎一點點從敵陣中拽出來。

白色的長發被血液糾成一縷又一縷的暗紅色。

那光輝出現了。

沒有預兆,沒有聲音。

那是突然出現的流星,猩紅的天空被撕扯碎裂,無邊無際的滾燙轟了下來。

他感受到了恐懼,無邊無際的恐懼。

仙舟的艦隊和豐饒的軍團,連著方壺的建築一起化作塵灰。

那流光徑直劈下來,絲毫沒有在意下方是不是還有祂的信徒。

椒丘瞪大了眼睛,拚了命的衝上去,一把拽住少女的手,將她從敵陣中生拉硬拽的扯出來。

他是醫生。

他是醫生。

椒丘,你是醫生,你不能怕!

身後的少女掙紮著,聲音嘶啞。

“放開我!放開!還能再救一個!”

眼看著身後的光矢已經臨近,他隻得將少女扔到前方碎裂的石牆之後,緊跟著撲到少女身上,企圖用醫者的身軀替她擋住最後的餘波。

“嗡——”

他失去了聽力。

光矢湧開,形成一片海洋。

無邊無際的光芒海嘯撲來。

他失去了最後的意識。

……

殘破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寥寥無幾的幸存者圍在火堆旁,無言對坐。

“叮當——”

他扭過頭——坑坑窪窪的鼎鑊被狂風吹著,在原野上滾動。

身體理應早就習慣了所駐紮的這顆星球上的寒冷,但他從來都沒覺得那麼冷過,從裡到外,都是冰涼的。

他拾起鐵鍋,加水,燒開,放入所剩無幾的食材,動作一氣嗬成。

好冷。

“還是好冷。”

幸存者默默地咀嚼著食物,沒有人說話。

“放點辣吧。”

他取出隨身攜帶的藥袋。

“不夠辣。”

他放下了更多的辣椒。

“還是不夠。”

他將隨身攜帶的香料全數倒進鼎鑊中。

“沒有更多了。”

紅油翻滾,他夾起野菜放進嘴中,當麻木的味覺被激活的時候,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到生命的存在——那是近乎於痛的滋味。

……

他又回到了飛雨湖。

他不再知曉從軍的含義了。

“呦,椒丘?”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他轉過頭。

看到身後那人,他有些意外的揚起眉毛:“素衣大人?”

“還叫什麼大人。”

女人笑著:“最近怎麼樣?我聽說你之前隨軍了。”

“是……”

他垂了垂眸子:“累了,就回來了。”

女人看著他,似乎在想些什麼。

半晌,她笑著點了點頭:“也好,人總有累的時候,累了就休息吧,來,看看這個小家夥。”

椒丘朝著她懷中看去。

眉眼伶俐的小丫頭在女人懷中嘬著手指,對著他露出甜甜的笑。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小丫頭日後會讓自己有多頭疼,逃學逃課,連累著他也挨罵。

回過神來,久彆的老者已經坐在了自己對側,屋內儘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辛辣氣息。

他定了定神,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即便救下了,不過又是一條上陣蹈死的冤魂,這樣的無用功,我不想再做。”

他記得那個丫頭掙紮而倔強的樣子。

她的下場也已經注定。

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無用功。

老者卻笑著搖搖頭,放下筷子。

“你誤會了,我此次前來,並非勸你救治世人,我來,是想請這位將軍…醫好你的心死之病。”

“她會告訴你……醫者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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