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渝領著那一千麟嘉衛,在安撫司蕭小奴引領之下,於寧州外海的艾島登上李寶船隊。
一路乘風破浪,徑直南下,終在豊州西北方的金山浦登陸。此時,眾人正忙著組織軍隊,牽引那一門門大炮上岸。
楊渝眼見盧啟條理分明地與李寶對接,又將組織士兵接收大炮之事安排得妥妥當當,便不再多費口舌。她轉身望向遠處豊州城的輪廓,一時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沒過多時,隻見蕭小奴手持數封情報,神色匆匆地奔到楊渝麵前,急忙說道:“楊將軍,西京有緊急軍報傳來!”
楊渝聽聞,眉頭猛地一皺,心中沒來由地一緊,忙急切問道:“快講!”
“侯爺出穀州後,一路快馬加鞭,勢如破竹,途中一把大火燒了金方八千黃洲兵,已於今日午時成功攻入西京,眼下正全力擴大戰果。
另有消息,豊州城防雖固若金湯,然而守備卻極為鬆懈,崔忠獻已下令大軍趕赴平州前線。最新情報顯示,王韺的心腹愛將尹瓘,正率領兩萬大軍朝著豊州方向急速奔襲而來,預計半個時辰後便會抵達。”蕭小奴神色凝重,將情報一一稟明。
楊渝聞言,沉思良久,隨後轉身,大聲下令道:“盧啟!此刻出發,時間緊迫,怕是來不及了!”
“得令!”盧啟應了一聲,聲音洪亮,緊接著便迅速組織士兵,牽引著大炮,朝著豊州城方向急速奔去。
全軍一路疾馳,馬蹄聲如雷,揚起滾滾煙塵。不多時,便來到豊州西北城外的一處高地。
楊渝靜靜佇立,等待盧啟組織士兵架設好大炮。她凝視著近在咫尺的豊州城門,眼神冰冷得仿若寒夜冰霜。
“楊將軍,我聽聞尹瓘帶著兩萬大軍要來攻打豊州?看來王韺這是打算和崔忠獻來個‘換家’之舉啊,這可真是有趣。就看誰更沉得住氣,誰的速度更快了。
如此一來,高麗最大的兩座城市西京和豊州,怕是都要毀於一旦。王韺和崔忠獻元氣大傷,高麗必然陷入大亂。”盧啟瞧了一眼正在調整大炮角度的炮兵,隨口說道。
楊渝微微點頭,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笑意,道:“起初還想著要與城中守軍大戰一場,如今看來,真是天助我也。根據情報,城內守軍大部分都被派去了前線,總數不足兩千人。據說崔忠獻正打算率領屬官前往前線,怕是想進西京去做那皇帝美夢呢,真是異想天開。”
盧啟見炮兵已然準備就緒,不再多言,沉聲道:“楊將軍,一切準備妥當。”
“好,咱們時間緊迫,即刻動手!轟塌城牆後,咱們直奔豊州銀庫,能拿多少金銀財貨就拿多少,全都送到李寶的船上。務必要在尹瓘大軍到來之前完成。”楊渝神色鄭重,下達命令。
盧啟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朝著身後炮兵大聲吼道:“開炮!”
“轟——!”
豊州城西北高地,炮聲轟鳴,仿若雷公發怒,一聲接著一聲,響徹整個大地。
豊州城頭上的士兵,聽到這震天巨響,下意識地抬眼望向天空,隻見晴空萬裡,並無異樣。待低下頭時,卻見一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飛來。
炮彈轟然落入城頭,刹那間,一道刺目的火光在城牆上綻放開來,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那聲響仿若來自地獄深淵的咆哮,瞬間撕碎了整個豊州城的寧靜。
站在城頭的士兵們,原本還沉浸在這突如其來巨響的驚愕之中,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炮彈所產生的強大衝擊力震飛。
刹那間,一枚炮彈轟然炸開,氣浪裹挾著土石、木屑肆虐。其中一名士兵,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攥住,身不由己地橫飛出去,在空中翻滾騰挪,眨眼間便沒了蹤影,隻留下一串驚恐的呼喊。
離爆炸中心更近的一名士兵,命運更為淒慘。炮彈炸裂的刹那,無數尖銳的彈片如利箭般崩入他的身軀。隻見他渾身瞬間綻出數朵血花,身子晃了幾晃,“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四肢抽搐著,嘴裡湧出大股鮮血,不一會兒便沒了動靜。
還有一名老兵,被爆炸的氣浪掀翻,重重地撞在城牆的石垛上。他的後背與堅硬的石頭猛烈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脊柱仿佛都被撞斷。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口中不斷湧出鮮血,四肢顫抖著,眼睛裡滿是對死亡的恐懼。
而城牆在炮彈的連續轟擊下,也開始搖搖欲墜。巨大的石塊在爆炸的衝擊下紛紛鬆動,有的整塊脫落,朝著城下砸去。一塊重達數百斤的巨石滾落,正好砸中一名正在城牆上奔跑呼救的士兵,瞬間將他砸成肉泥,隻留下一灘模糊的血肉和破碎的肢體。
城內的百姓們,聽到這一聲接一聲的炮響,頓時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
在一間小小的店鋪裡,一位老者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炮聲響起的那一刻,他被嚇得渾身一顫,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他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雙腿不停地顫抖著,想要逃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卻因為年老體衰,行動遲緩。他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嘴裡不停地念叨著:“怎麼了這是,這是怎麼了!”
街道的拐角處,一群孩子原本正在玩耍,炮聲傳來,他們嚇得臉色蒼白,緊緊地抱在一起。其中一個年齡稍小的孩子,嚇得直接哭了出來,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掛滿了小臉。其他孩子雖然強忍著恐懼,但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著,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危險的恐懼。
隨著炮擊持續不斷,豊州城的城牆遭受著前所未有的衝擊。城牆的磚石在一次次爆炸中鬆動,連接磚石的灰漿開始崩裂。巨大的石塊之間出現了一道道猙獰的裂縫,仿佛是城牆在痛苦地呻吟。
突然,一枚重磅炮彈呼嘯著擊中了城牆的關鍵部位。這一次,整個城牆仿佛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撼動。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一段長長的城牆開始傾斜。
城牆上的士兵們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有的人拚命地朝未倒塌的地方跑去,卻被腳下鬆動的磚石絆倒;有的人絕望地抱住身邊的石柱,試圖以此穩住身形,但石柱也在城牆的搖晃中搖搖欲墜,這段傾斜的城牆轟然倒塌。
倒塌的磚石飛濺向四麵八方。
一塊鋒利的磚石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飛向城下的街道,正好擊中一名正在奔逃的百姓。磚石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後緩緩倒下,鮮血在他的身下蔓延開來。還有一些磚石砸落在房屋上,屋頂被砸出一個個巨大的窟窿。屋內的百姓驚恐地尖叫著,有的被掉落的房梁砸傷,有的被揚起的灰塵嗆得喘不過氣來。
隨著城牆的倒塌,揚起的漫天塵土遮蔽了陽光,整個豊州城陷入了一片昏暗,仿佛雷公震怒,天罰降臨,城內彌漫著絕望與恐懼的氣息。
豊州城主府內,崔忠獻還未從楊炯攻入西京的喜悅中緩過神來,正與麾下親信商議著接下來的部署,突然被一名親兵的聲音打斷。
“報!尹瓘率兩萬大軍直奔豊州而來,預計一炷香時間便至。”
崔忠獻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暴跳如雷,一腳踹翻眼前的文書案,幾步衝到那親兵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頸,雙目赤紅,怒聲吼道:“你們都在乾什麼?兩萬大軍行動,你們現在才發現!一個個全是蠢貨嗎?”
親兵見此,嚇得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地說道:“相爺……息……息怒,尹瓘本就駐守黃州,他先是向平州移動,而後在靠近豊州的時候突然改變方向,我們也是……”
“去你媽的!拖下去砍了!”崔忠獻一腳將其踹飛,不再理會那求饒的親兵,轉頭死死盯著牆上的地圖。
半晌,崔忠獻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王韺這是要跟我拚個魚死網破啊!”
安仲夫見此情形,站起身來,急切地說道:“相爺,當務之急是儘快做出決斷,不能再耽擱了。”
“你有什麼主意?”崔忠獻臉色陰沉,冷冷問道。
安仲夫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緒,朗聲道:“當下,我們唯有三條路可走。
其一,固守豊州,收縮防線,等待援兵。其二,即刻出港,前往海州與弟弟彙合,再謀長遠之事。其三,放棄豊州,與平州大軍彙合,一同進攻西京,和王韺來個‘換家’。
這三種辦法,固守豊州風險極大,但收益也極高。若能等到援軍到來,與之一同殲滅尹瓘的兩萬精銳,那王韺便再無翻盤的可能。投靠他的將門見到尹瓘戰敗,最終都會轉投相爺門下。然而,一旦失敗,便是身死城破的下場。
去海州與弟弟彙合,最為穩妥,可收益卻是最小。我們不但會失去豊州,往後還將處處陷入被動。想要再有動作,唯有進攻西京這一辦法。不過,此法能最大限度地將豊州的家底帶走,也算是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放棄豊州,與平州大軍彙合進攻西京,這是最為中庸的做法。進,不一定能擺脫王韺的牽製;退,也無路可退,隻能等王韺自亂陣腳,我軍才有機會采取下一步行動。
還請相爺定奪。”
場中親信聽聞此言,都覺得在理。眼下確實隻有這三個方向可供選擇,雖然大家心中想法各異,但誰都不願率先開口。畢竟誰也摸不準相爺的心思,若貿然開口,說對了還好,一旦說錯,相爺盛怒之下,哪還有活命的機會?
即便現在相爺不拿自己怎樣,但日後一旦出了問題,他第一個就會把自己推出來當替罪羊。這種事崔忠獻做得太多了,大家作為親信,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對崔忠獻的脾性有所了解。當下,眾人便一同開口喊道:“請相爺定奪!”
崔忠獻此時隻覺腦子嗡嗡作響,原本形勢一片大好,楊炯攻入了西京,王韺必死無疑。
接下來,隻要散布楊炯弑君的消息,自己再打著為王報仇的名號起兵,收攏殘部勢力,做做樣子將楊炯驅趕出高麗,而後入駐西京,那多年的大業便可完成。
就連後續善後的事宜他都已盤算好,一旦自己坐上國王之位,便立刻接觸金國皇帝。如此,楊文和即便知道自己有脫離相府的心思,也拿自己沒辦法。
做一條人的狗,隻能任打任罵;可做兩個人的狗,這兩個主人之間就會因為狗的歸屬和利益爭奪而相互爭鬥,這一點崔忠獻再清楚不過。
他隻需假惺惺地向楊文和道個歉,楊文和即便有氣也會忍下去。這就是大人物和普通人的區彆,他們能將情緒和利益分得清清楚楚。這麼多年楊文和給了崔忠獻諸多支持,不可能也舍不得親手毀掉,這便是崔忠獻敢背叛他的原因。
同樣的道理,此刻崔忠獻糾結萬分,楊文和不舍得多年經營的高麗勢力,他崔忠獻又怎舍得自己的龍興之地豊州呢?
這豊州從最初的小漁村,經過數十年與大華的貿易往來,又暗中得到楊文和的支持,才發展成了高麗第二大城市。其富庶程度,直逼西京,讓他如何舍得放棄?
當下,崔忠獻雖極力克製心中的焦躁,卻不自覺地在城主府內來回踱步,對安仲夫提出的三個對策反複思量、權衡利弊。
安仲夫見此情景,心中暗自冷笑。
崔忠獻或許算得上個人中豪傑,但遠稱不上梟雄明主。要不是相府多年來全力支持,他又怎會有今日的權勢地位?如今野心膨脹,竟然敢背叛主上,真是不知死活。
想到此處,安仲夫便想起了楊文和對崔忠獻的評價:野心勃勃卻生有反骨,心狠手辣卻心胸狹窄,愛財如命卻優柔寡斷。果然是一針見血。這也是安仲夫在崔忠獻身邊多年的原因,一是要看住崔忠獻,二是要在他優柔寡斷之時給予適當引導,幫助其發展勢力。
原本,安仲夫最初的打算是將弑君的罪名扣在崔忠獻兒子崔高的頭上,然後親自毀掉豊州的基業,讓崔忠獻把從相府得到的一切全都吐出來,徹底回到二十年前。
如此一來,自己死間的身份必然暴露,但他也決心要這麼做。
可誰能想到,少爺讓山鬼謠帶來了新的計劃。安仲夫聽聞這計劃後,在心中反複權衡再三,綜合各方麵考量,認定這確實是最符合相府長遠利益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