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見楊渝被自己這番言語氣得柳眉倒豎,氣急敗壞,眼看著便要衝將過來教訓自己。楊炯哪敢與她動手,撒腿便跑,心中暢快無比:哼,敢撩我這探花郎,當真以為我這名號是白得的?調戲你這大姐姐還不是易如反掌。
楊渝追了幾步,銀牙緊咬,心中氣悶難平。本想著逗弄逗弄這臭弟弟,沒成想反被他給調戲了,真真令人惱恨。
實則,楊渝確是隻將楊炯當作優秀的弟弟看待。誠如楊炯所言,長安權貴就那麼些,彼此之間多少有些交集,雖說不上熟稔,但隻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敵,見了麵總歸要有三分情麵與三分家情。
這是大家族數百年來沿襲而成的規矩。家族一旦壯大,相互之間多少沾些姻親,衝突亦在所難免,為免傷情分,即便並非世交親厚,見了麵也會比尋常百姓家親近三分。
這便是兩家即便明麵上有些齟齬,二人卻仍能安坐傾談的緣由。楊渝絕非如她所言那般頭腦愚笨,實際上她聰明的很呢。
初與楊炯碰麵之時,一句“你無需與我客氣,此次我身為麟嘉衛參軍,一切但聽你吩咐”。前半句講的是家情,示意不必見外;後半句表明態度,願聽其指揮。
又一句“這些日子事兒忒多,我還沒理清爽”。這話分明是點明,天波府與相府之間發生諸多事宜,自己未曾參與,究竟站在哪邊,尚未理清。
再一句“不過有一點你放心,我楊渝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決不會做出殘害同袍的事”。直接亮明態度,雖說兩家存有嫌隙,但自己絕不會公報私仇。
這三句話,層層遞進,既明態度,又拉關係,更表立場,足見真心。
楊炯又非愚人,怎會不知她話中深意。不然,那晚也不會與楊渝長談許久。
那篝火熊熊的一晚,二人看似是楊炯占了上風,實則彼此都在相互試探。楊炯想要激怒她探出其底線與心思,判斷她有無攬權之意,有無挑撥之可能;楊渝則要從楊炯言語之中探聽相府對天波府、對自己的態度。正因如此,二人才會相對而坐,暢聊許久。
結果不言而喻。
楊炯得出兩個結論:其一,楊渝不願放權;其二,楊渝尚未狠下心來,還處猶豫之境。
楊渝亦有兩個結論:其一,相府與天波府還未至不死不休的境地;其二,相府對自己態度總體尚佳,甚至有拉攏之意。
雙方歸結起來,有一共識,便是楊炯與楊渝有商談的餘地,且可能成為兩家關係的轉折契機或是惡化關鍵。
楊渝望著消失在遠處的楊炯,暗自啐了一口,罵道:“臭弟弟,敢調戲姐姐,往後有你好受的!”
言罷,整肅麵色,蓮步輕移,沒入營帳之中。
且說楊炯牽過快馬,喚上文竹,便要朝著登州先行奔去。
李澈一言不發,周身寒氣四溢,翻身上馬,死死盯著楊炯。
楊炯被這丫頭弄得一愣,疑惑道:“怎麼了?”
“哼,你這般懂賞花嗎?那你倒是說說,我這瑞香花該如何賞!”李澈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死丫頭!胡說什麼呢?”楊炯老臉一紅,反口嗔罵。
李澈驅馬靠近,毫無征兆地一拳搗在楊炯腹部,瞪眼道:“這才走出多遠,你便開始招惹女子?你對得起我姐姐嗎?”
“啊——!你這沒良心的,下手這般重!”楊炯捂住肚子,佯裝疼痛。
“你少跟我演戲!我根本未曾用力!”李澈狠聲說道。
楊炯被她拆穿,愈發麵紅耳赤,起身哄道:“梧桐,你不懂。這並非招惹,我是在試探她底線何處。這叫周旋,皆是手段罷了。手段不過表象,不代表什麼。”
“你這演技太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如何教你的?真聽真看真感覺,你此刻與我言語,我全然感覺不到真心。你瞧那人的腿倒是真語真言真動心。”李澈嗤笑不止。
“嘿!你這小丫頭!你……”
“你什麼你?你教我的,人在憤怒之際,且被戳中痛處與真相之時,向來是啞口無言,隻會以憤怒掩蓋真實情緒。眼神遊離,瞳孔變化!那那那,此刻你這難看的假笑,再摸一下鼻子,那便是鐵定要說謊!”李澈眯著眼,揶揄而言。
“李澈!!!”
“一個人憤怒得大喊大叫,說明你猜對了一半;一個人在憤怒中沉默不語,則說明你所言全對!你教我的嘛,姐夫!”李澈對上楊炯那惱羞成怒的眼眸,絲毫不懼,昂著下巴,滿是嘲諷之意。
楊炯狠狠瞪她一眼,打馬疾馳而去。
李澈嘟嘴冷哼,緊隨其後:“抑製自己免於憤怒最好的辦法是:當彆人憤怒時,你便冷靜觀察那是怎樣的一副德行!”
“你有完沒完!我教你是讓你對付彆人,你全用在我頭上了,你可真是個‘好’妹妹!”楊炯回首怒罵,將好字咬的極重。
“哼!我之前小瞧你了!此刻我要與你寸步不離,我看你還如何賞花!”李澈嘟嘴瞪眼,大喊著回應。
文竹在一旁瞧得興起,見楊炯吃癟,嘴角止不住上揚。被楊炯瞪了一眼後,非但不躲,反倒回瞪過去,眼眸之中滿是戲謔。
楊炯徹底無語,頓生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荒謬之感,當下看著李澈那得意模樣,罵道:“少說話對於女子而言乃是一種裝飾,裝飾簡樸,方為絕美。”
“好!我有不說話就抽搐的怪病!姐夫可要見識見識?”李澈嬉笑著揮舞著拳頭。
“啊——!”
楊炯心中淒苦萬分:往昔是技不如人,如今連口舌之爭都落了下風,這世事變幻,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呐!
想到此,他便緊緊閉上雙唇,不再言語。隻剩李澈還在一旁自顧自地聒噪個不停,不多時,三人身影便漸漸被飛揚的塵煙所吞沒,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