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得,使得!我家那二驢,全仰仗大人照拂,如今愈發有出息了,老婆子這心裡歡喜得緊呢。便是此刻閉眼,也沒了牽掛,隻要他跟著大人,指定錯不了。”老嫗說著,又要行禮。
“老人家,您可是二驢的娘呀!那您可不能說這話,那孩子出息著呢,還跟我說要給您掙個誥命,您老可得好生保重,福氣在後頭呢。”楊炯扶住老嫗,輕聲溫言。
“二驢她娘,今日好容易團圓,莫說這些,大人來此,定是有話要說。”一旁一老嫗略帶嗔怪道。
楊炯微微仰頭,朗聲一笑,繼而瀟灑地擺了擺手,一步上前,穩穩接過南仙遞來的酒壇。他身姿挺拔如鬆,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台下一眾女眷,那眼神仿若能穿透人心,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少頃,他雙手將酒壇高高擎起,聲若洪鐘,響徹四周:
“諸位娘親、嫂嫂、弟妹,還有姐妹們!此刻在冰雪城的每一位兄弟,皆是我楊炯生死相依的手足!他們在外,是浴血奮戰的豪傑,可回到家中,便是你們的主心骨,是孩子的慈父、你們的良人、家中的脊梁!而我楊炯,既為將領,便與兄弟們同生死、共進退。
跟著我,前路縱有千難萬險,我不敢誇下海口說事事順遂,但唯有一點,我楊炯今日當著大夥的麵,以這腔熱血起誓,定會傾儘所有、拚儘每一分力氣,帶領兄弟們平安歸來。今日,我敬大家一杯,感恩大家深明大義,給予兄弟們最堅實的後盾,待得勝歸來,咱們定當開懷暢飲,共享團圓!”
眾人聞言,內心感懷萬千。
她們早已知曉家中男人不日便要再度出征。雖說心中不舍,卻也未曾埋怨。她們之中,許多並非長安本地人,隻因家中男人成了楊炯的親兵,便都被接到長安春歸巷居住,相府不但安排了住處,還幫襯著謀了不少營生。
非但如此,家中男人當兵也非一日,卻從未見過一次拿回這般多的銀錢。且經西夏一役,都立了武勳,這便意味著往後再不必服徭役,這等日子,以往連想都不敢想。
她們雖不懂什麼士為知己者死的大道理,卻也明白,這般大的恩情,於她們而言,幾輩子都償還不儘,如今楊炯要領兵出征,她們又豈能拖男人後腿。
於是,眾人紛紛舉杯,高呼:“凱旋!團圓!”
一飲而儘。
隨後,楊炯步入人群,同年歲大的老人敘話,應酬年輕女眷的敬酒,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
耶律南仙立在一旁,微笑著瞧著這一切,不時替他擋酒,同那些活潑跳脫的女眷打趣幾句,端的是一副女主人派頭。
時日稍久,耶律南仙亦有些醉意,見楊炯似有七分醉了,便笑道:“諸位,我們還得去招呼冰樓的兄弟,諸位好生歡宴!”
言罷,再次舉杯,同眾人飲了一杯酒,拉著楊炯,瀟灑離去。
“還行嗎?”耶律南仙瞧著強自穩住步伐的楊炯,憂心問道。
楊炯隻覺頭痛欲裂,才剛出門,被冷風一吹,嘔意上湧,再也忍耐不住,扶著樹叢,劇烈乾嘔起來。
耶律南仙無奈,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嗔罵道:“就你這酒量,還得練練,往後跟我喝酒,可過不了幾輪。”
楊炯不答,隻是嘔吐。好容易覺著舒坦些,這才起身,醉意朦朧,調笑道:“夫人,咱還得去見將官呢。”
耶律南仙翻了個白眼,罵道:“都這般模樣了,還口花花!真有你的。”
楊炯不答,拉著她,迎著冷風,慢慢朝冰雪城另一側隱蔽的霜樓走去。
“南仙,今晚的月可真圓呀!”楊炯帶著幾分醉意,悠悠說道。
耶律南仙仰頭,見雲疊星稀,沒好氣回道:“你是真醉了,哪來的月。”
楊炯苦笑搖頭,繼續道:“風好暖。”
“現在是冬天!”
“花好豔!”楊炯接著道。
耶律南仙環顧四周,見除了鬆樹,花木皆是光禿禿,這才疑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楊炯轉頭,深情凝視她那雙狐狸眼眸,歎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杜鵑何之。證候來時,正是:月下酒,風中花!”
耶律南仙聞言一怔,沉默半晌,幽幽道:“我還沒走。”
“我怕來不及說再見。”楊炯腳步虛浮,強自擠出一絲微笑。
“哼,這次詩詞倒中聽多了。”耶律南仙故意岔開話題,嗔道。
楊炯苦笑,自言自語道:“一會兒多喝些醒酒湯,得洗個冷水澡,可不能睡著。”
“不要命就洗!”耶律南仙瞪眼罵道。
楊炯不答,繼續自言自語:“可不能睡了,聽聞催吐也能醒酒,一會兒試試。”
“楊炯!你少跟我演戲!”耶律南仙吼道,眼眸流轉,滿是怒意。
“那你讓我送你,不許偷偷走!”楊炯耍起無賴。
“哼,你怎知道我會偷偷走?”
楊炯長歎一聲:“你在家常穿鹿皮軟靴,如今換了蠻靴,內襯還加了絨,你若不急著走,定不會如此。我瞧見阿耶朗兄弟了,他本是愛酒之人,今日卻滴酒不沾,想來是要護你周全,不敢飲酒。”
“你這人,就不能裝看不見?”耶律南仙罵道,眼神複雜難明。
楊炯淡淡一笑,揶揄道:“我的公主,你也沒那般灑脫嘛。”
“懶得理你。”耶律南仙輕輕懟了他胳膊一下,蓮步輕移,欲入樓內。
楊炯一把拉住她,望著她的麵容,良久良久,仿若要將她的模樣深深鐫入心間。
耶律南仙實在受不得他這熾熱深情目光,用力踩了他一腳,罵道:“乾嘛呀!莫要惹我!”
楊炯疼得齜牙咧嘴,踉蹌幾步,靠在柱旁,無奈道:“南仙,你騙不過我!你這人一旦認定某事,便極難改變,你沒應承我,便是還想著偷偷離開。
我也不與你置氣,徒惹你不快。要不你送我一首詞罷,平日裡都是我逗弄你,你才學那般高,我還沒見識過呢。”
耶律南仙被楊炯這一番情話攪得心煩意亂,見他那模樣,心下一狠,幾步上前,勾著他下巴,冷聲道:“你招惹我,可做好了死的準備?”
“怎麼死?害相思嗎?”楊炯一臉壞笑。
耶律南仙見他這般無賴,怒氣上湧,可瞧他醉態,又忽起逗弄心思,狐狸眼眸一轉,勾著他脖子,笑語嫣然:“向晚忽聞醉帶語,卷儘寒芒。罷理羅裳,悄臨菱鏡淡淡妝。素錦紋繁溫夢香,玉足生光。笑語檀郎:今夕鴛衾繡褥長。”
楊炯聞言一怔,瞳孔劇震,而後苦笑道:“南仙,彆玩了!”
“是你要玩的!怎的?不敢了?”耶律南仙眉眼含春,朝楊炯眼眸輕輕吹氣,挑逗意味十足。
“你彆玩火,小心自焚。”楊炯狠聲道。
“哈哈哈!豬頭!榮耀給你了,你不敢來拿,怪個誰來?”耶律南仙大笑著揶揄,轉身便走。
楊炯咬牙切齒,看著她那得意的背影,狠聲喊道:“夜深深靜悄,明朗朗月高,小閣樓無人到。佳人今夜且休睡著,有句話低低道:半扇兒窗欞,不須輕敲,我來時將花樹兒搖。你可便記著,便休要忘了,影兒動咱來到。”
“哈哈哈!有膽便來取你的榮耀,我等著!”耶律南仙挑眉大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