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雞犬山田(1 / 2)

風流俏佳人 著花遲 6122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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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楊炯剛一睜眼,便覺那惱人的頭痛已然消散,心下登時安穩無比。

此刻他心中所思,便是儘早與李瀠取得聯絡,而後速速趕回長安。念及此處,楊炯卻又知曉急不得,諸多謀劃細節,非得和李瀠細細梳理一番,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方可付諸行動。

既如此,他也不在這上頭勞心費神,徑直朝著門外大步走去,隻想快快去呼吸一口這晨間的清新空氣。

剛一跨出門檻,便瞧見盧和鈴在院子裡忙碌不休,正專心致誌地給自己煎藥呢。許是太過忙碌的緣故,她那光潔的額頭上,竟沾染了一抹黑炭印,瞧著醒目至極。

楊炯抬眸,將這院子周遭情形打量了一番。但見這院子當中,一棵參天梨樹拔地而起,甚是壯觀,四周矮牆環繞,地方雖說不算大,卻彆有一番寧靜景致。一隻黑色老犬,懶懶地抬眼瞅了楊炯幾下,便又重新耷拉下眼皮昏睡過去。另一邊,則擺放著數個雞籠,裡頭幾隻花雞毛色鮮亮,瞧著肥肥胖胖,想來定是被盧和鈴照料得極好。

“你這才剛能瞧見東西,怎地就下了床?趕快回去,萬一要是再……再……”

盧和鈴不經意間抬眸,一眼瞧見了站在門口的楊炯,當下急得直跺腳,三兩步奔上前,手中蒲扇輕輕拍打著他身子,便要將他重新攆回屋中去,滿心滿眼都是生怕自己照料不周,致使楊炯再有個閃失,丟了性命。

楊炯見盧和鈴這般焦急模樣,心頭驀地一暖,伸手輕輕抱住她,笑道:“和鈴姐,我在屋裡憋悶得太久啦,就想著出來透透氣。我自個兒的身子,心裡有數,你莫要這般憂心。”

盧和鈴滿臉皆是狐疑之色,緊追著問道:“當真沒事?”

“嗯,我能感覺一切都在好轉,今兒一早起來,頭也沒先前那般暈乎乎的了!”楊炯輕聲細語地安撫著。

盧和鈴瞧著這般情形,仍是放心不下,拉著他便將他安置在一個小板凳上,細細叮囑道:“你就乖乖坐在這兒,不許離開我的視線!”

言罷,她便又轉身繼續拿著蒲扇,小心翼翼地煽火煎藥。

“和鈴姐,你莫要這般!你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這讓我心裡怪彆扭的,往後我還怎麼追求你喲?”楊炯苦笑著連連搖頭。

“哼,你少在我跟前油嘴滑舌,我本就是你姐姐,在我眼裡,你可不就是個小孩子!”盧和鈴嗔怪地瞪他一眼。

楊炯也不願同她在這事兒上多做爭辯,瞧著她在自己身前忙忙碌碌地煎藥,莫名地,心裡就覺著安寧踏實。

往昔都是他照料女子,為旁人煎藥,不想如今,竟得這般一位好姐姐悉心關懷照拂。楊炯嘴上雖不說,可心底裡,實則感動得緊,這般被人照料的滋味,還真是第一次體會。

不過,一想到自己身後那些紅顏知己,還有一眾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及家中親朋,楊炯不由得長歎一聲,隨即將這心思深深壓在心底。站起身來,將盧和鈴輕輕按坐在自己方才坐的板凳上,順手接過蒲扇,蹲下身去,自顧自地照看起藥罐來。

“你……”盧和鈴滿臉疑惑,不明所以。

“以往都是我照料彆人,瞧不得你這般辛勞。”楊炯神色淡淡,輕聲說道。

盧和鈴聽聞此言,又細細打量著他那相較在長安之時更為硬朗堅毅的麵容,輕輕歎道:“你可比那時健壯了許多,隻是也滄桑了不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事事都需我照料的小弟弟咯。”

“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姐!”楊炯神色鄭重,語氣篤定。

盧和鈴並未反駁,繼而說道:“你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吃了諸多苦頭。”

“哪有。”楊炯咧嘴一笑,滿不在乎地應道。

盧和鈴凝視著他良久,疼惜之意溢於言表,柔聲道:“往後若是覺著累了倦了,便來姐姐這兒。”

楊炯聞言,身形微微一僵,喉嚨微微滾動幾下,啞著嗓子笑道:“可不想讓姐姐你憂心。”

“我不是你的好姐姐麼?”盧和鈴聲音溫柔似水,仿若清風吹鈴,悠悠揚揚,那音色空靈澄澈,隨著晨間第一縷涼風,輕輕拂過楊炯周身,好似將他滿心的浮躁與焦慮都輕柔地拂拭而去,令他安心得緊。

楊炯手中蒲扇輕搖,眼眸緊盯著炭火,輕聲緩緩:“這一路走來,我遇見了的人形形色色,曆經的事兒數不勝數。

剛投身行伍那陣子,滿心滿眼皆是建功立業、封侯拜相的熱望。

葫蘆穀那一戰。我身旁一位兄弟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他是那般年輕呐,瞧著也就十幾歲的青澀模樣,麵龐尚還帶著稚氣,可生命卻轉瞬之間在我眼前戛然而止。他連半句話都沒來得及留下,唇角卻在臨終之際,朝我綻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淺笑。

打從那以後,那抹笑就好似一道深深刻進靈魂的疤,怎麼都抹除不掉,時不時地,便在夜深人靜之時浮現在我眼前。

我向來不覺得自己聰慧過人,可心底也一直暗暗覺著自個兒腦子還算靈光,原以為經此一役,便能扛得住戰場的殘酷。卻不想,是我想得太過天真。往後一場場激戰,一次次將我那自以為是的堅強擊得粉碎,重塑著我對戰爭那淺薄又愚蠢的認知。

米脂城下,屍積如山,箭矢如雨般紛墜,數千條性命須臾間便消逝殆儘。血霧彌漫空中,腥味濃稠得化不開。直至那時,我方才真正觸碰到戰爭那冰冷、猙獰的本質。

這一戰,身邊弟兄們成片成片地倒下,他們大多連名字都沒留下,隻偶爾有幾個零碎的念想鑽進我耳裡,一個滿心盼著家中尚未出世的兒子,未來能高中狀元光宗耀祖;另一個心心念念著斬將奪旗,好去為遠在長安的心上人贖身,換她自由,可這一切念想,都永遠地留在了米脂。

身為一軍將領,我隻能把所有情緒死死鎖在心底,戴上一張冰冷堅硬、毫無破綻的麵具,絕不能讓人瞧出半分波瀾。於是,我隻能咬著牙,一步一步繼續在這血路中往前趟。

永樂之戰,記憶都似被血水浸得模糊不清了,隻記得無定河水被染得赤紅,數日都不曾消散,那濃烈的紅,刺目得好似要將天空一並灼傷。身邊兄弟一個接一個倒下,我伸手去抓,卻隻剩滿手血汙,那一刻,靈魂都仿若被人生生掏了去。

軍情急迫,我能去想也不敢去想,新丁源源不斷地填補上來,隊伍仿若一把永不停止的殺戮兵刃,輾轉銀州、夏州,橫穿茫茫沙漠,奔逐於無垠草原,一路浴血奮戰,最後到了興慶府。

本以為能憑手中長刀,一舉拿下一個完整的興慶府。卻不料,地龍暴怒,大地撕裂;瘟疫肆虐,癘瘴蔽空。整座興慶府轉眼便成了一座鬼城,百姓十不存一,往昔繁華如煙雲消散,隻剩死寂一片。

這般情形,算得大功麼?在旁人眼裡,想必是吧。國破功成,榮耀加身,該是風光無限。可我這心裡,卻空蕩蕩的,半分預想中的暢快都沒有。

這一路殺伐,刀下亡魂無數,有無名小卒,有名震一方的悍將,甚至還有李諒祚這般的帝王。走著走著,心境也全然變了,最初那股建功立業的狂熱勁兒淡了,滿心滿眼隻剩一個念頭:定要把兄弟們活著帶回去。

在這修羅戰場,掙一份功名並非難事,可要從一場場廝殺裡全身而退,活到最後,卻似攀爬絕壁,難如登天。

我常捫心自問,自己算不算個合格的將軍?卻始終尋不到答案。隻想著趁還活著,多做些事,往後若哪天撞上死去兄弟的家人,不至於心虛愧疚到抬不起頭,能直視他們悲慟又期許的目光,說上一句:‘我儘力了。’”

楊炯說得久了,聲音愈發低沉,幾近無聲。

盧和鈴瞧著這般消沉的楊炯,心疼得厲害,她陡然發覺,眼前這個在眾人眼中傲視同儕、最為耀眼之人,原來竟還隻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呐。

她也不知為何,見原本自信張揚、狡黠機靈的楊炯,如今成了這般模樣,心疼得仿若難以呼吸,當下不假思索,張開雙臂,將楊炯緊緊攬入懷中,輕聲道:“這是姐姐給你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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