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談間,身後的六個熱氣球已排列成倒轉七星的模樣。借著西北風徑直朝興慶府的方向飛去。
不多時,楊炯率先從高空降落,李澈耳聰目明,趴在吊籃旁,不住地朝下方張望,盼能儘快確定興慶府與自己的相對位置。
“我瞧見了!是那個紅樓!上次咱們飛過佛寺,向西北方向飛行時,便是以那個紅樓作參照確定的染布坊位置。”李澈大聲道。
楊炯點頭,暗自慶幸還好這古代並無燈火管製,不然他飛個熱氣球還真難辨認方向。
這紅樓乃是興慶府西北方一家大青樓,一到夜間燈火輝煌,而第一個降落地點染布坊,便在這座紅樓的正南方。
“仔細瞧瞧!染布坊後院的紅藍布,是否清晰!”楊炯提醒道。
李澈搖頭:“看不清!沒有光源!”
楊炯咬牙,繼續降低高度,再次提醒:“他們染布坊夜間不勞作,找些突出的參照物,前兩次咱們都以周邊的街道和酒樓作參照,此次不能再如此粗略,定要尋到一個醒目的參照物!”
李澈沒有答話,身體幾乎探出吊籃,仔細分辨地下的建築,腦中不斷回想勾勒姐姐所繪的興慶府地圖,而後大致判斷出染布坊的方位後,在這片區域仔細尋覓。
“看到了!我看到了!布匹晃動,染缸羅列,還有高大的煙囪!沒錯了!是染坊!”李澈驚喜得險些大喊,可一想到此處已是興慶府上空,急忙捂住嘴巴,湊到楊炯身旁一邊向下指一邊低語,滿臉皆是雀躍之色。
楊炯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如她所言,煙囪高聳,晾曬的布匹和染缸雖不太明晰,但在周圍光源的映照下,仍能隱約辨出輪廓。
楊炯確認了第一個降落地點後也不多言,抄起令旗向後傳達一號降落點的位置,而後緩緩升高高度,拉開距離,待身後眾人儘皆確認降落點後,才朝著下一個降落地點北部佛寺趕去。
“嘿嘿!帶著我沒錯吧!”李澈得意地揚起小臉,一副求誇讚的模樣。
楊炯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誇讚:“秀目如炬靈韻姝,道門翹楚韻清殊。”
李澈嘴角含笑,擺擺手:“不錯不錯!很是中肯!”
楊炯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莫要貧嘴,趕緊找佛塔!”
李澈也不多話,再次趴到吊籃邊緣,還未尋覓,便疑惑道:“是那個嗎?這佛寺今日怎的如此明亮?”
楊炯聽她言語,眉頭緊皺,俯身向下望去。
隻見這佛寺正中法台高築,火光衝天,顯然正在舉行什麼法會。
“這幾日興慶府流言不斷,你姐姐的內衛在城中四處散布陰兵攻城的消息,把一些嬰兒啼哭和尋常的生老病死都與陰兵和李諒祚聯係到了一起,所以佛門開辦法會也說得通。”楊炯推測道。
李澈點頭讚同,而後指著下方的佛塔道:“這個好找,以佛塔為參照,後麵便是後山!”
楊炯點頭,示意後麵的熱氣球跟上,迅速確認位置後朝第三個降落點湖泊飛去。
“今日怎無月亮呀!我娘偷懶了嗎?”李澈小聲嘀咕。
“你閉嘴吧!若有月亮出現,那我也彆攻打興慶府了,直接與姨娘一道去掃星星吧!”楊炯罵道。
李澈聞言,嘟嘴道:“我瞎說的。”
楊炯懶得理會她小孩心思,吩咐道:“快做事,找湖泊!”
李澈聽聞楊炯的吩咐,趕忙集中精力尋覓湖泊。熱氣球在夜空中緩緩下降,可四周依舊一片朦朧,很難看清湖泊的蹤跡。
“這也太難找了,什麼都瞧不清楚。”李澈焦急地說道。
楊炯也是一臉凝重,隻能不斷操控熱氣球,試圖在黑暗中找尋些許線索。
就在此時,遮擋月亮的烏雲忽然被一陣狂風吹散,刹那間,月光傾灑而下。
“李澈!你真是個烏鴉嘴!”楊炯大罵一聲,迅速拿出遮光布,招呼李澈一同遮擋光源,接著加大噴油罐的噴出量,急速拉升高度。
城牆上的守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驚擾,紛紛抬頭張望,很快便發現了空中熱氣球那忽明忽暗的光亮。
“艸!那是啥呀!一閃一閃的?”一名黨項士兵詫異道。
“還能是啥!反轉北鬥呀!前幾日夜裡咱們不是都瞧見了嗎?”
一名老兵走上前,疑惑道:“前幾日看不真切!你們借著月光瞧瞧,我怎麼看著好像有兩個人呢?是我眼花了嗎?”
籍辣思義匆匆趕來,抬頭望見天空那忽明忽暗的倒轉北鬥七星,心中驚恐萬分。他前幾日將此事稟報給皇帝,得到的答複卻是欽天監觀測北鬥並未倒轉,而且城中這幾日,軍機堂大範圍搜捕散播謠言之人,顯然皇帝並不願承認此事。
可事實便是,他兩日在城頭上都瞧見了那倒轉的北鬥七星,這讓他一個不信命理的人都覺得驚懼不已,今日更是第三次見到這天降異像,轉頭看向周圍這幾日被那鬼叫攪得心煩意亂、恐懼萬分的士兵。
籍辣思義知道,如此下去恐怕要出大亂子。
想到此處,他心下一橫,據他觀察,這倒轉的北鬥每次都是在陰暗之日降臨,持續時間不過一炷香,他此刻也顧不了許多,不管那上麵是人是仙,總之他現在急需一個理由來安撫手下士兵的情緒,不然他說不定哪一晚便會被自己這些手下送去成仙。
當下不再猶豫,大吼道:“本將軍看清楚了,確實是兩個人!快!給我射箭!”
言罷,徑直奪過身後親兵的弓箭,拉弓如滿月,朝著那倒轉北鬥七星的天樞星方向射去。
士兵們見此,也不多話,連日來的恐嚇早已讓他們幾近崩潰,如今有了發泄之處,哪還顧得上其他,紛紛張弓搭箭,朝天上射去。
熱氣球上的楊炯聽著弓箭擊打吊籃的砰砰聲,心悸不已。眼見一波箭雨從城頭飛射而來,楊炯朝李澈大吼道:“快,你去北麵!”
言罷,不給李澈反應的機會,抓住她手中的遮光布,一屁股將她頂到自己對麵。接著,用力加大猛火油的噴出量,不斷攀升高度。
身後的六個熱氣球見此也知道出現了意外,依照事先約定好的備用方案,一旦天樞有失,其他熱氣球不得分散,必須保證倒轉北鬥的方陣,迅速攀升高度,飛入雲層後,再作撤離打算。
於是,按照計劃,其餘熱氣球步調一致,有條不紊地跟隨楊炯逐步攀升高度。
城下的籍辣思義見頭頂的倒轉北鬥忽明忽暗,似乎越來越遠,最後竟直接消失在了高空,他不知這是為何,但他知道自己賭對了,當下便道:“大家都瞧見了。什麼倒轉北鬥,什麼天降異像,還不是被咱們的弓箭嚇跑了。這說明什麼?說明無論鬼神都懼怕比它們更狠的人!懂了嗎?”
“懂……懂了!”
“是~~!”
稀稀拉拉的附和聲響起。
城衛兵們又怎會是傻子?方才他們不過是一時激動才跟著放箭,實則是心中懼怕自己若不合群,被將軍拿來殺雞儆猴,那可就慘了。誰不知道,這倒轉北鬥每次出現時長僅有一炷香,如今它消失不見,眾人心裡都明白,無非是時辰到了罷了,哪裡是真被弓箭給嚇跑了。
他們早有耳聞,城中百姓大多身患疾病,久病之人更是死了不少。在他們看來,這不是陰兵攻城還能是什麼?那大佛寺裡法會日夜不停,不也正說明了情況的嚴重性嗎?他們心底暗自想著,可彆把自己這些大頭兵當成愚昧無知之人。
籍辣思義見此也是無奈,咬牙拂袖,轉身離去。
且說升入雲層的楊炯,此時見眾人安全,緩緩癱倒在籃子裡,虛弱道:“梧桐,你看過我的旗令!快,替我傳令,大湖不找了,撤退!”
李澈聞言,借著月光瞧見楊炯那慘白的臉,忽然瞥見他後背流出的一灘血紅,瞳孔猛地一縮,徑直撲到他身前,急切道:“你是不是中箭了?是不是?你快讓我看看!”
“李澈!我此刻命令你!下令!撤退!”楊炯雙目赤紅,低聲怒吼。
李澈被這一吼嚇得愣在原地,而後眼眶瞬間濕潤,淚水止不住地落下。
“梧桐,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又想食言嗎?”楊炯滿臉無奈地說道。
李澈聽聞此言,匆匆抬手抹了一把奪眶而出的眼淚,而後迅速站起身來,雙手緊緊握住旗幟,用儘全身力氣不斷地揮舞著,將撤退的旗語準確無誤地傳遞出去。待看到身後的熱氣球紛紛回應之後,李澈趕忙調整好噴油罐子的噴出量,緊接著又一下子撲到了楊炯的身旁。
“你沒事吧!”李澈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和焦急。
楊炯勉強扯出一絲微笑,瞧見李澈那淚眼朦朧的模樣,忍不住調笑道:“你這小丫頭,嘴怕是開過光吧!”
“對不起!對不起!”李澈緊緊抓著楊炯的手臂,嘴裡不停地道歉,淚水恰似那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下,怎麼也停不住。
楊炯見她如此,輕聲安慰道:“我不過是開玩笑罷了!這隻是我運氣太差,怪不得你!”
李澈早已哭得成了淚人,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你看那弦月,姨娘今日大約是要收工了。”楊炯抬手指著天上的月亮,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娘親壞!”李澈嗚咽低語。
“莫要亂講!”
“她就是壞!”李澈哭得愈發大聲,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宣泄出來。
楊炯苦笑著搖了搖頭,目光呆呆地望著那輪月亮,思緒似乎也飄向了遠方。突然,他眼睛一亮,驚喜道:“梧桐!快看,有流星劃過月麵,定是你娘給你送星星來了!快許願。”
李澈聞言,急忙轉身,果見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夜空。她趕忙閉上雙眼,雙手緊緊合十,臉上滿是虔誠之色,嘴裡念念有詞:“月神娘親!你一定要保佑姐夫平安!一定要!不然我……我……我就……就討厭你了!”
待許願完畢,她猛地轉身,大聲呼喊:“姐夫,我許願讓月神娘……姐夫!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