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三歲。那天也不知怎麼了,你哭鬨不休,定要食角子(餃子),還非要茴香餡的,也不知你一個三歲稚童,從何知曉茴香。娘那時還是蘭妃,在你外公與父皇之間備受煎熬,那日被你一鬨,一時惱怒,打了你一巴掌!你可怨恨娘親?”皇後眼眸低垂,不去瞧李漟眼睛,隻是不停揉麵。
“娘~!我早忘卻了!”李漟亦是低頭,聲音略帶沙啞。
“娘打你後不久,你父皇便發覺了你外公的謀劃。自那日後,娘便沒了爹!你亦再未慶賀過生辰!”皇後輕咳數聲,抬眸望向雙肩顫抖的女兒。
又道:“那日生辰,娘今日為你補上,好嗎?”
李漟哽咽難言,喉嚨數次滾動亦未發聲,終隻是不住點頭。
皇後長歎一聲:“素心,娘知你一直記掛此事!娘也時常夢及那日情景,今日是你的生辰,依舊隻有咱們娘倆兒。我記得那晚,驟降大雨,你於床上盼娘歸來。餓得肚腹咕咕作響,娘亦整日未進飲食,窗外雷聲陣陣,你抱著娘便這般硬捱了一晚上。”
李漟聞言,也想起那日情形。那晚,娘親滿心苦楚無人傾訴,隻能抱著自己不停講故事,所言內容繁雜無序,亦會前言不搭後語。李漟記憶力極佳,雖母親當時隻是提及這人那人,可待她長大後憶起當日母親言語,以她的聰慧和手段,很快就明白了當年母親所言何人,所說何事。
“娘!事情當真已至這般境地了麼?我們一家人就不能好好的嗎?若是承春在家,她肯定會傷心死!”
皇後輕輕搖頭,歎道:“你謝姨娘傳信,在揚州發現了那孩子!”
李漟瞳孔驟縮,驚惶抬首望向皇後。
皇後微笑著繼續醒麵,拿過李漟手中茴香,置於水盆中反複清洗後,操起菜刀切了起來。菜刀於木板上不停敲擊,令李漟仿若重歸三歲生辰那日。
“他被人救走了!”
“父皇?”李漟脫口而出。
皇後沉默不語,菜刀剁擊菜板,切割茴香之聲交織,於這狹小廚房中顯得格外凜冽刺耳。
“娘!即便如此,也不必這般行事呀!女兒與承春有的是手段,待楊炯歸來,承春嫁入相府,咱們難道還怕他一條泥鰍不成?”李漟恨恨道。
“傻姑娘!你可曾想過,為何你父皇一出事,遠在千裡之外的揚州便能第一時間獲訊,且有所動作?”皇後寒聲道。
“內衛?”
皇後搖頭:“不全對!其實我早已知曉此事,隻是多年來一直未能尋得那孩子罷了!你父皇既然當年便開始謀劃,這便表明他始終防備著咱們。”
言至此處,皇後自嘲一笑:“你外公說得沒錯!咱們身上流著前梁皇室血脈,他又怎會真心信咱?”
“娘!多年來,我們兄弟姐妹雖偶有齟齬,但皆乃真龍真鳳,他一條臭泥鰍也敢妄圖化龍?”李漟怒聲道。
皇後用力剁了幾下菜板,輕笑道:“你們並不了解你父皇!雖說我與他感情甚篤,但感情歸感情,君臣歸君臣。他欲擺脫咱們宗室,便隻能暗中育龍。
傻姑娘,你父皇雖疼愛你們,可你們手中權勢大多是為製衡瀧兒和宗室方才如此放權。料想不久之後,那孩子便會現身朝堂,屆時你與承春多年心血恐要為他作了嫁衣。
你們皆是娘的孩子,咱們天生貴胄,娘豈能眼睜睜看那泥鰍屠龍欺鳳?”
李漟望向皇後,久久無言。
皇後異常平靜,調好茴香餡,取出醒好的麵,將擀麵杖遞與李漟,淺笑道:“你是長姐,不可欺負弟弟。”
李漟迎上皇後那灼灼目光。良久,終是接過擀麵杖,擀起了麵皮。
皇後釋然一笑,拿起一張李漟擀好的麵皮,悠悠道:“你父皇呀!是父親,亦是皇帝,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卻著實傷人。我是你們母親,亦是皇後,更是宗室之主,要思慮頗多,要權衡萬千,你莫要惱娘!”
李漟默默點頭。
“唉~!生於皇家便是這般,你外公用全族性命才保全了咱們母子與瀧兒,我不能眼看著宗室被你父皇鏟除而無動於衷。”
言罷,見麵板上幾滴淚水氤濕成圓,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頭:“傻丫頭,你父皇無恙,後日便能蘇醒!”
李漟抬眸,淚眼汪汪的看向皇後。
皇後淺笑,轉身將包好的角子下鍋,悠然道:“你娘豈會那般愚笨?弑君之名可不能扣於瀧兒頭上,他要走正途,立大義!不然你以為趙國公為何幫助咱們?”
“可他掌控了監門衛!如今王家四處散播父皇欲禪讓的消息!娘,如此逼宮是否太過草率?”李漟滿臉疑惑。
皇後靜望升騰而起的水汽,眼神晦暗難明:“大華十二位國公,娘皆相識,相熟者有七位,世交者三位,可托孤者一位。”
“這七位之中,唯有韓國公、定國公與隋國公態度不明,其餘諸人娘皆可遊說。”
“娘!梁國公也應允了?”
皇後輕笑:“你終究小覷了我與你謝姨娘的情誼!可知為何左相僅發相令,人卻遲遲未歸?”
李漟聞言一驚,旋即道:“相府也讚同母後的謀劃?”
皇後搖頭:“你謝姨娘隨消息送來一枚水波青雲佩,意為相府隻幫瀧兒行雲布水七日,七日之內能否化龍入海,全憑咱們自家本事。”
李漟眸光閃爍,低聲道:“今日已是第五日了!”
皇後揭開鍋蓋,撈出兩碗餃子,將一碗遞與李漟,自己亦端起一碗,拉著她坐於門口,輕笑道:“莫急,蛟龍欲入海,無水可不行!”
言罷,抬眸望天,烏雲蔽空,風起雲湧,正是暴雨將至之兆。
李漟撥弄碗中角子,默默無語。
皇後寵溺地摟抱住李漟,恰似那日風雨交加的夜晚,無比鄭重道:“小茴香,祝生,無憂!”
賀畢,風興雲蒸,驅雷掣電,沱若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