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和將三個木盒依次打開,介紹道:“這是陸氏所有船契和布莊地契,這是陸氏七處錢莊的合本契、分息書,這個是老道士送給你的賀禮,青玉十二時辰團花牡丹佩——辰,都不是什麼貴重物品,當是見麵禮。”
陸萱看著三個盒子,真是越看越心驚。這哪是不貴重,這簡直是貴不可量呀!前兩個盒子,滿滿當當的契書,看上去至少有百張之多,說是吳中陸氏的半條命都不為過。
吳中陸氏在江南經營多年,立身之本就是造船河運,那錢莊更是開遍江南各處,自己這公公剛一見麵就送自己這麼大的禮,簡直是就差把吳中陸氏直接送自己手裡了。
再看那青玉十二時辰團花牡丹佩——辰,這她可是聽說過。這玉佩是道教正一派的祖傳之物,總共十二枚,分彆對應不同的花卉和時辰,非正一派大恩者不可得。自己辰時出生,據說佩戴同時辰玉佩可改氣運,可延壽數,可驅邪擋煞,可避災迎福。
“怎麼?嫌禮輕?”楊文和見陸萱愣在原地,調笑出聲。
陸萱聞言可被嚇得不輕,慌忙跪地:“兒媳豈敢收受如此重禮!”
“起來!都是一家人,哪那麼多虛禮!”楊文和沒好氣道。
陸萱無奈,隻得恭敬叩首後起身。
“萱兒,你不是說給為父準備了蘇州的風物嗎?”楊文和詢問出聲。
“誒!萱兒這就去吩咐!”陸萱慌忙告罪,轉身去廚房親自招呼。
楊文和看向陸庭鼐,冷聲道:“過幾日益州路提點刑獄公事空缺,你去遞補!”
<注解:益州路提點刑獄公事,正四品。相當於現在四川省公檢法係統領導職務的集合,兼具高級法院院長、省檢察長、省公安廳廳長的部分職能。>
陸庭鼐聞言一愣,隨後沉默不語。
“啪!”楊文和用力拍向桌子,目光冷寒的看著他。
陸庭鼐知道這是楊文和看在陸萱的麵子上才如此幫自己,自己一個請辭告罪的吏部五品官,即使是吏部官向來比同級官高半級,按慣例,放任到外地一般都會比原官高一品。
可慣例終歸不是明例,地方上四品官多是封疆大吏,是各種勢力爭奪的關鍵所在。若非左相運作,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正四品的益州路提點刑獄公事這種封疆大吏。
想來楊文和這麼做的目的,大概是暗示自己放棄和陸萱爭吳中陸氏。自己若是能乾得好,一切還好說,若是乾不好,那就在益州自生自滅吧!
陸庭鼐心下長歎:“沒想到自己向來自詡清正剛直,可到頭來,側室仗勢受賄,自己還要靠著‘賣女兒’來做官,真是羞煞我也!”
轉頭看向側室和小女兒那殷切期盼的目光,長歎一聲:“全聽恩師安排。”
“公公,宴席已經備好,請入席。”陸萱進門,邀請楊文和入宴。
楊文和起身,同陸庭鼐一同入席。
楊文和入座,看向桌子上眾多精致菜肴,輕笑道:“看來萱兒是花了不少心思呀!”
陸萱也不扭捏,大方道:“公公一直在臨安公乾,好不容易來一趟蘇州,兒媳生怕您不喜南國風物,左思右想,思慮再三,才挑出了這些尚能過眼的吃食,若是公公覺得難以入口,還請看在萱兒辛勞的份上,輕些責罵。”
“你呀!早就聽你婆婆誇你圓融通達,如今一見果真如此呀!”楊文和笑罵道。
陸萱輕笑,指著桌子上的一道菜肴:“這道菜叫作玲瓏牡丹,是將新鮮的鱸魚醃製,切雕成牡丹形狀,最後蒸製而成。此乃蘇州名菜。如今正是鱸魚肥美之時,鱸魚變牡丹,雅致與否,還要請公公親自品評。”
楊文和輕笑,暗忖這姑娘真是個玲瓏之人,這是問自己對她的評價呢。想到此,楊文和拿起筷子,將一塊鱸魚送入口中。
“味甘鮮,可稱上!隻是蘇州的鱸魚雖然可稱上乘,但鱸魚終歸是鱸魚,若變成牡丹恐怕是隻得其形,不得其神呀!”楊文和評價道。
陸萱聞言神色暗淡,眸失華光,握在手裡的筷子緊了又緊。
楊文和輕笑,詢問道:“萱兒可知這江南牡丹和關中牡丹的區彆?”
“萱兒學識淺薄,請公公教。”
“江南牡丹花期早,花型小,花香最為濃鬱,可謂神韻十足。關中牡丹花期晚,花型大,顏色豔麗,形貴非凡。說到底還是物候差異,你婆婆最愛侍弄花草,你以後要多學學,怎麼把江南牡丹移植到關中,如此形神兼備,方可為百花之主!”楊文和意有所指道。
陸萱起身,恭敬一禮:“萱兒銘記於心,定會認真學習,做那名副其實的百花之主!”
楊文和點頭,指著桌子上的一道菜肴問道:“這是桂花雞頭米?”
陸萱輕笑解釋:“公公好眼力!萱兒在相府時,知道相府遍植桂花,想著蘇州獨有風物雞頭米與這桂花相配豈不正好。這雞頭米大小如蓮子,外殼極其堅硬。烹製時要將雞頭米的堅硬外殼剝去,取出裡麵的雞頭米熬製,出鍋時撒上桂花正是相得益彰,若這雞頭米沒了桂花相伴,可難稱蘇州名肴。”
楊文和輕笑搖頭:“你這丫頭,當真是蕙質蘭心!”
心中暗道:這姑娘自己倒是沒選錯,雖然有時過於拘慎,不夠貴氣。但那都是其生長環境所致,就這顆蕙質蘭心,稍加教導定然是相府名副其實的少夫人。
“這麼好的牡丹栽在你家真是糟蹋!”楊文和看向一旁的陸庭鼐冷聲道。
陸庭鼐羞愧難當。他知道陸萱是借這道桂花雞頭米來向左相致謝。雞頭米外殼堅硬,暗指自己剛直的性格,若單獨煮米恐怕難成名菜,唯有加上這相府桂花,二者相和,真可謂點睛之筆,終成蘇州名肴桂花雞頭米。
陸萱這女兒真是比自己這個爹強呀,不但蕙質蘭心,還知情識趣。若她直言感謝,恐怕就顯得過於生份,還自降了身價,這以菜表意的手段,真可謂恰到好處,言小意深。
思慮至此,他終於想明白自己為何即使是嫡子卻依舊爭不過自己女兒的原因。
“恩師教訓得是!”陸庭鼐喟然一歎。
楊文和看向陸萱,吩咐道:“我會在蘇州多停留幾日,你跟在我身邊,明日和我去見些人。”
陸萱起身,恭敬道:“萱兒全憑公公做主!”
“哎~!萱兒,相府從來不缺時花,缺的是奇花,你明白嗎?”
陸萱恍然,朗聲道:“陸萱定是那百花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