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運氣非常的不好,剛看上了一處大河的景致,還沒來得及動筆,就遇上了洪流。
我原本是可以逃脫的,可我聽見那轟隆的聲音,看著那如同萬馬奔騰向我衝來的洪水,我覺得我沉寂的靈魂有了鬆動,我又舍不得走了,我甚至想靠它更近一些,觀察得更仔細一些。
這可比坐在平靜無波的河邊寫生畫畫要有意思多了,我或許要的就是這種轟轟烈烈的感覺,這種能夠震撼我靈魂的畫麵。
不過片刻的猶豫,我就被裹進了洪水裡,在驚濤巨浪沉浮之中,我好像看到了周家人的驚慌失措,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就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人已經到了四五十公裡的下遊,我是被一個撈漲水魚的漁民救起來的,除了左腿骨折以外,身上的其它損傷基本上不成氣候。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沒辦法發聲說話,我甚至慶幸我變成了啞巴,因為這樣就不用回答那些好奇的問題,比如你是從哪裡來的,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村子有些偏僻,甚至連公路都沒有硬化,但村醫的醫術卻不錯,我被留在了村醫家養腿,他家裡有很多老醫書,因為保存得不是很好,出現了好多破損,我便主動提出幫他抄醫書來抵醫藥費,他也同意了。
養腿的那段日子,我雖然殘著啞著,但我卻過得很開心,沒有畫不完的畫。抄書抄累了,還可以坐在院子裡,看村裡的小孩打鬨嬉戲,看日出日落,看村民們在田間地頭忙活,看漁船在河上往來。
我發現,我心裡又有畫了,但我不敢動筆,我隻能在心裡描畫,一幅幅山水田園,一幅幅漁歌唱晚,一幅幅頑童下學歸家圖,就這樣在我腦海裡成型,我把他們存放在我腦子裡的某個角落,因為隻有這樣,它們才不會被送到市場上去估價,隻有這樣,我才能一直擁有靈氣。”
說到這裡,周詢之的聲音也跟著放輕鬆了不少,很顯然,他很是懷念那一段養傷的時光。
“養好了腿,離開了那個小漁村,我準備先回上海,給家裡人報個平安,我從小到大,除了會讀書,會畫畫,基本上沒有其他技能,更彆說賺錢了。
我在一個廢品收購站裡,給那裡的老板寫了一個廢品收購價格表,換了一張舊地圖,我照著地圖上麵的標識一路向上海方向乞討。
我以為他們會很想我,會竭儘全力去援救我,會四處找我。可我卻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我自己的訃告,在那一刻,我心裡居然出現了鬆快,好像壓在身上的擔子忽然輕了好多。
我知道,周詢之的責任已經儘完了,現在活著的這個我,是一個全新的我,可我還是放不下他們,特彆是姑姑,我想要告訴她我沒有死,讓她不要為我傷心,我想要告訴她,我不想再待在一個地方畫畫了,我想去其它地方看看,去看更多值得畫的景和物,我繼續往上海走。
我開始關注上海方麵的報紙,我也知道,我的死讓我生前的作品價格翻了好幾番,我衣衫襤褸麵目全非地出現在了周家門口,我看著他們因為分錢不均而相互指責時,我在想,他們應該不會有人再想我了,那一刻我覺得周詢之死了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