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也就十五六歲,當真是來這兒寫史的?
隨著他的發現,他周圍的人也從一堆紙張中抬起了頭。
昨日說過回來一個新的史官,還說是個女子,倒沒說是個小娃娃。
慕千殤今日依舊是一身常規的青綠色長裙,三千青絲簡單地豎起。
沒錯,在沈鸞的努力下,她也算是真的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了。
活脫脫一個可愛的小娃娃。
“你是新來的史官?”
王文勻還是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怎麼招人的,找了一個小女娃來過家家?
“是,以後就煩請各位指教了,”
慕千殤微笑著輕輕點頭。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定不可能叫這群人服氣。
“想必您就是院首,王大人了吧?”
在她心中隻有外祖一人稱得上院首,可她卻隻能心口不一了。
畢竟人在屋簷下,太強硬總是不好過。
這群人的底子她也還沒有摸清,待熟悉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對,我就是王文勻,”
他隨手將毛筆放在一邊的架子上,擦了擦手上沾到的一些墨水朝她走來,
“你的名字,”
“慕千殤”
“慕?”
王文勻若有所思,正準備開口,
“京城慕家,”
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曾經的慕家的確繁榮壯大到讓很多人記得清楚。
“哪個女兒?”
王文勻得到肯定的回答,表情感興趣了些。
當年慕樂那點兒破事兒鬨得可謂是滿城風雨,寵妾滅妻,這拿到什麼時候說都不是什麼好事兒。何況她那夫人可是白長風之女。
白長風,前任太史院院首。
若是不被貶,哪裡輪得到他來坐這個位置。
“我是白家人,”
慕千殤依舊沒有隱瞞,這終歸是宦官的地界兒,她相瞞也瞞不住,索性直接說了。
此話一出,彆說王文勻,剛剛還有些不屑一顧的人瞬間收起了表情。
白長風的名字,在太史院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或者說,屬於禁止提起的存在。
一生清廉,兩袖清風,開國重臣,為學端正......這些都是他的形容詞。
犯上作亂,奸佞亂朝,欺師滅祖,大奸大惡......也幾乎成了他的代名詞。
可他的撰史能力,卻是沒有人懷疑的。
浩大繁重的前朝史,他短短兩年的時間就編纂成功。
一共三百八十冊,完成得出色而迅速,語言簡練,字句清晰,功過是非清清楚楚,當時即使是和他有掙紮矛盾的夙敵都沒能就那本史書跳出任何矛盾來。
可惜的是,十年前讓燒掉了。
當時沒人不痛心,尤其是他們這些寫史的人,能夠閱讀那樣一本詳儘的史書絕對是畢生幸事。
可他們誰都沒辦法,那是宦官的傑作。
當初也有一些誓死不從,要為那本史書重新鐫刻的,從此沒了蹤跡。
沒人會覺得他們真的歸隱,都隻是好聽的說辭罷了。
卻也沒人會提出異議,因為異議一旦提出,罪名已然成立。就算仕途不要了,也沒人會拿自己的姓名開玩笑。
那樣的環境下,白長風的氣節,不能給他更好的下場了。
“有幸來到此處,得以繼承外祖一生未競之事業,”
她歪歪腦袋,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她現在算是學會了,沈鸞那一套還真挺好用。見人就一副冷臉,就感覺自己在任何時候任何事情上都占理了。
何況這群人是人是鬼她都不清楚。
太史院近幾年來收錄入史集的有好幾本,速度挺快,語言說辭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唯一有問題的就是,內容。
無一不是對某些利益團體歌功頌德,對如今的“盛世”大肆宣揚。
那幾本史書上麵的大鄴,人民安居樂業,農業發展,稅賦降低,好的似乎是另一個世界一樣。
事實上的大鄴和那幾本書裡麵完全不同,甚至就是兩個反麵。
看來如同鏡中一般,倒真是荒唐可笑。
但這並不阻擋依舊有人願意去寫。
比如,眼前這群人。
他們個個穿著太史院特定的服飾,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打扮也都是文臣樣貌,遠看一派風流,看起來也是有些東西在身上的。
可事實就是,那幾本亂造的史冊還真是出自這群人之手。
王文勻是主寫。
“嗨,”
慕千殤就隻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隻是靜靜地看著,竟讓王文勻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有些尷尬地抬抬手,卻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隨後又尷尬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