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朝中盧氏之中彼此看了一眼,隻覺得棘手,更有多人忍不住大聲叫罵起這匪夷所思的論調來。
崔耀卻毫不在乎,繼續說道,“她是女子,可師長君父,從沒有教過她自古儲君不為女子,因為那麼多儒家典籍,史書經略中沒有一條明文說了,儲君不可為女!”
“隻怪這千年的規矩裡頭,從未提過,卻又默認如此,隻說男尊女卑,自然不會提一句女子無法承襲,可延盛為長為貴,難道不尊?你們敢說她身份卑賤嗎?滿宗室裡,有誰比她身份更尊貴?延盛何其無辜,你們覺得她不能為儲君,她自請退位,可她不賢能嗎?若不賢能?她如何平叛亂,如何壯大武備,安定平北軍心,如何整頓僧隻律之下壓榨的百姓,如何派人挽救可能因疫病滅絕生機的城池,如何救駕太後和皇上,這一樁樁一件件,是君父師長教給她的忠君愛國愛民。”
“你們可以不讓她承襲皇位,卻不該汙蔑她的德行,我以為,皇上無論要禪位何人,卻不當辜負延盛忠君報國之心,請陛下收回詔書!臣鬥膽,請陛下另賜延盛位列朝堂之職!隻為此時內憂外患,太後年邁,太子尚幼,宗室恐有不臣,勳貴難有擔當,當有賢能之人輔政!”
“而鄭嘉等人,牟利瀆職,暗害忠良,弄權挑撥,該當嚴懲!!”
他的聲音如破浪之帆,劃破那些洶湧潮起的浪,壓過一片喧沸,幾乎給元嶷展開了明明白白的路。
陸金成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這到底演的什麼大戲,乾脆避重就輕,率先附和道,“請陛下嚴懲牟利瀆職的不法之徒!”
鄭嘉慌忙要說話,卻聽到嚴伯安叩首之聲,“崔尚書此言有理!臣附議!請陛下收回詔書!太後與您同心同德,已擬好旨意,特加封順陽長公主為清河王,授相國位,贈假黃鉞,暫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賜九錫,請皇上過目!”
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向那個地上的身影。
這分明就是矯詔!!
嚴伯安是中書舍人,是太後和他平常慣用的擬旨之人,因而並未親見旨意內容,可他明明事先說的隻是加封為王,一同封爵的,還有東陽公主和饒安公主,前者為公後者為侯,而領軍將軍,也該是他鄭嘉才是。
嚴伯安咬著牙,整個人喊完呈上了詔令後,當即脫力在地。
他知道,這是一場豪賭,而他沒有機會。
此事他還有轉機,但鄭嘉已然回天無力。
此話一出,城陽王皺了眉頭,剛要說什麼,就聽得皇帝看了詔書問道,“怎麼還有進封東陽和饒安為公侯的旨意。”
嚴伯安回道,“太後心疼二位公主孀居在家,且二位為女官亦有才德,為災民捐獻不少,常有極佳的諫言。”
皇帝皺了皺眉頭,“也罷,隻是我欲前往金墉舊宮靜修,太後年邁不可過度操勞,太子更是年幼不經事,未免你們不服延盛,朕,欲授長樂王為相國,加封梁郡公為郡王,如何啊?”
這是他為自己爭取的最後退路。
元煊看出了自己這個阿爺的意圖,垂下眼睛。
這個退路,隻怕卻是絕路。
事已至此,眾人猶自想辯解,可看著拿著他們侵占鹽池的罪證的越崇,押著他們參與宮變的子侄的賀從,還有文官世家之首的崔耀,終於不得不一同跪下,折了脊梁,高呼萬歲。
鄭嘉與點名的幾個朝臣被撤職押入詔獄由廷尉卿長孫行嚴加審訊,朝臣們兩股戰戰,熬到朝會結束時幾乎都脫了力,走出太極殿正殿的時候幾乎被太陽晃了眼睛。
爭執了這麼久,太陽已經日上中天,耀目得叫人無所遁形。
元煊率先自丹墀緩緩而下,無人敢走在她的前側。
眾人看著那個背影,玄衣朱綬,漆紗籠冠,陽光熾金近白,那道修長挺拔的陰影終於獨自進入輝耀陽光之下,孤陰入陽,卻頂天立地,觸目驚心。
又有一道身影跟了上去,是那個小小七品郎中,亦是女子。
兩人的影子重疊起來,慢慢顯出了陰陽魚的弧度,遠處有兩位公主攜著侍女隊伍浩蕩而來,終於在煌煌的乾坤陽日下,彙聚成了真正的大片陰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