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前奏過後,自語般的歌聲傳來,慢慢滲入到這午後光景裡,唱的人不快樂,聽的人心情更陰鬱了幾分。
時來新自問,自己上一次的快樂在什麼時候?好像已經很久了,幾乎都忘了快樂是怎樣一種滋味。難道要像歌者那樣把痛苦看作快樂嗎?如果可以,他現在應該快樂得無以複加。
站在完全唯物的角度,快樂本身就是幻覺,涉及到微妙的物質運動,參與運動的物質是多變和不確定的,更像是某種細小的錯誤和混亂,如果試圖去定義快樂,如果足夠客觀理性,就會發現痛苦的確也是快樂的一種,既是結論也是悖論。
就像愛情,剝去它的五光十色的靚麗外表,它的原形更類似偏執型的心理問題,愛的越是熾烈,就更趨向於心理疾患,有趣的是,人們很忌諱抑鬱症一類的心理問題,但對愛情這種東西卻張開懷抱、迫不及待地去擁抱它。
也許人類獨有的心智,就是建立在這種幽微矛盾的物質活動之上。
時來新陷在胡思亂想中都有些癡了,到得下一首歌傳來,才回過神,自失苦笑,如此傷春悲秋,實在不適合現在的自己,情懷隻會讓人軟弱,沒有一顆堅硬的內心,隻怕馬上就會被殘酷的現實壓垮。
他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泡影的身上。
在泡影的視野裡,這是一片黑白的世界,如看一部有意渲染成冷硬顏色的灰調電影,從高空看下去,小小的、塊狀的建築密匝匝擠在一起,但又排列得很有條理,大片建築當中像血管一樣細的馬路上,汽車川流不息,螞蟻一般忙碌。
一切都蒼白得讓人難有欲望再看下去。
對泡影的掌握日益加深,控製的範圍越來越大,尤其是擁有了電磁彈射子彈的能力之後,他內心隱隱滋長出一種掌控彆人生死的感覺。
高高在上,麵對地上密麻麻的人群,對其中某個小小黑點生殺予奪,隻需要一個念頭,一條性命就了結,當真渺小得很。隨之而來,他難免會產生出一種冷漠的心態,親手剝奪去一個生命,已經不會引起什麼大的情緒波動。
他不知道這種轉變會不會是一種可怕的開始,最終陷入沉迷殺戮的惡道。
他今天來本就有再度舉起屠刀的打算,他認為隻有以殺止殺,殺的那些人害怕,不敢再伸出黑手,才會讓女兒真正獲得安全。
舊的建築,他隻是硬生生記住了它的形狀,才能準確把它找出來。
周邊的很多建築都比它高,從安全角度來說,對它非常不利,隨便找一幢高層,就可以觀察到它的全貌。
由於巡察過很多回,對周圍的街巷他已相當熟悉,對街上那些懷有特殊目的的人,在甄彆上也有一些把握。
就在軍醫院大門對出,不到兩千米的街麵上,停著一輛國產低檔轎車,在泡影的眼裡出現過不下三次,連車牌都沒有換過,這種監視的動作太過明目張膽,到了一點都不掩飾的地步。車裡坐著兩個人,駕駛座上的那位張嘴正打著哈欠,副駕駛座上坐的卻已把座椅放下來,人躺著呼呼大睡。
時來新的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觀感裡他們皮膚油膩膩的、眼袋大得像小半個乒乓球,一副疲憊厭倦的樣子,醒著的那人眼神顯出呆滯,照此判斷,他們守候了很長時間,極不專業,看上去很豬哥,使他竟生不出殺意。
略過他們,繼續往前,那兩人也渾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門關裡打了一個轉。
相較之下,離他們數百米,扮作報販的那位監視者要像樣得多,他在那邊坐得穩穩的,老老實實,和尋常的同行沒什麼區彆,隻是偶爾拿餘光掃掃軍醫院的方向,基本沒什麼破綻,時來新也不想殺他。
一路過來,看了好幾個目標,都沒有興趣,都撩不起他動手的想法。
時來新再度將泡影拉高,飛到高處,把視線轉移到那幾幢高層。在其中一幢的樓頂處,有一處觀察點,埋伏的時間很長了,一直沒有要撤走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們手上有武器。
這裡隱蔽有一名狙擊手,槍已經架起來,他不斷使用槍上的瞄準鏡觀察著開過鏡頭。
就是他們吧。
也許女兒的病房就一直被籠罩在他們的槍口底下,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從此以後,時來新不允許再有武器瞄準著軍醫院。
腦海裡的光點先是放到了狙擊手的後腦,算一下距離也不到兩千米,時來新乾脆利落地激發,與此幾乎是同時,那位狙擊手的腦袋突然憑空炸開,血霧與腦組織濺到四處,沾染了小半片平台。
有幾點液體濺射到旁邊觀察手的臉上,正感異樣時,“靂喇”,一聲異常脆響傳進他的耳朵裡,竟有些嗡嗡作響,他才醒覺到身邊有事情發生。下意識側臉要看過來,卻已見不到同伴的臉,隻見到一片血糊糊的無頭慘象,大吃一驚,剛有些醒悟過來,臉上的驚恐才露出一點,他的頭顱就同樣化作一團血霧。
又是“靂喇”一聲,自樓頂的高空處傳播開去,傳到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