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曆山大終於在內心深處堅定了決心,緩緩轉過身去,最後一次凝視著身後那些正在浴血奮戰的士兵們。他們無一不在拚儘全力地戰鬥,都在竭力地掙紮,都在用自已的身軀相互推擠著,拚儘所能地堅守著陣地,然而卻被敵人慢慢地碾壓,慢慢地擠壓成了一大團藍色的密集塊狀。
目睹這一幕,如果說亞曆山大的內心沒有被劇烈的痛楚所侵襲,那他無疑是在自欺欺人。他內心的某一部分在苦苦哀求著他放棄跳傘逃生的念頭,留在原地,與所有甘願為他奉獻出生命的人們一同光榮地戰死沙場。
一想到即將失去如此眾多的士兵,一想到即將輸掉這場艱苦的戰役,最為重要的是,一想到即將這般痛失如此眾多的摯友和生死與共的戰友,他的心就仿若被具有強烈腐蝕性的酸液灼燒著一般,發出“嘶嘶”的痛苦聲響。
因此,他的目光緩緩地掃視著周圍那一張張熟悉的麵龐,試圖將他們以及他們此刻的表情永遠地鐫刻在自已的記憶深處。
有的人因為憤怒而滿臉通紅,有的人麵色蒼白卻毫無懼色,有的人麵容冷峻而堅毅,有的人則滿不在乎地淡然應對,還有的人脾氣暴躁,口中不停地咒罵著,其間還夾雜著諸多微妙且難以言喻的情緒。
但倘若說這一切當中缺少了一種情感,那定然不是恐懼,亦不是絕望。沒有一個人發出哪怕一聲驚慌失措的呻吟、哭泣或是乞求憐憫饒命的哀號。
不,因為這些皆是真正的男子漢的麵龐,這一點在他們的領袖赫米庫斯的表情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亞曆山大看到他正身先士卒地率領著軍隊,奮戰在最為前沿的戰線,臉上洋溢著燦爛而無畏的笑容,顯得那般欣喜若狂。
他咧開嘴笑著,露出了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這個平素一貫堅韌不拔的男人,毅然決然地決定在敵人將他斬殺之時,不讓他們在自已的臉上看到任何一絲悔恨或是恐懼的痕跡。
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亞曆山大的腦海之中,未曾留下任何有形的傷疤,然而他的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一滴晶瑩的淚水。
在他生命過去的十五年當中,他的大部分時光都是與赫米庫斯以及其他的護衛們一同度過的。而想到他們即將全部消逝,在轉瞬之間便會灰飛煙滅,然而他們卻一直相互陪伴、共同度過,這對於他而言,是一種令人心碎欲絕的感受。
“我該如何尋覓到另一個能夠護我周全之人?我又該如何向他以及其他人闡釋此次的慘重損失?”
除了沉浸在即將失去如此眾多士兵的深切悲痛之中,亞曆山大還驚覺自已正在思索著此處即將承受的巨大損失。
因為這些人的離去對於亞曆山大而言,其損失是無法估量的,不僅僅是從情感的價值層麵,而且從軍事以及實際的角度來看,或許更是如此。
即便是像他這般地位尊崇之人,也要為失去如此眾多的優秀人才以及這般微不足道的失誤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所以亞曆山大暗自思忖著,如果能夠重回這一切的開端,他一定會在看到雅努斯勳爵的那一刻,就毫不留情地將其驅趕出去,甚至都懶得傾聽他的隻言片語。
即便米蘭達女士以及他的自由貿易協定因此而徹底崩潰,他也毫不在意。
然而,為已經打翻的牛奶而哭泣是毫無用處的。
就這樣,亞曆山大最後飽含深情地看了一眼這些他即將為了保全自已而拋棄的人們,最終將雙手穩穩地放置在欄杆之上,開始抬起自已的身軀,試圖將自已投入那茫茫的水幕之中。
“是嗎?”
突然,他的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了一艘熟悉的船帆!
一張帶有他的徽章的船帆——在潔白的底色之上,綻放著一朵藍色的碩大花朵!
很快,在地平線的那一端,那艘船轉眼間就變成了三艘,這使得那人的心中瞬間被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幸福所填滿。
“那些都準備好了!他們竟然耗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亞曆山大興奮地歡呼起來,眼中幾乎閃爍著熠熠的光芒。與此同時,他聽到陣型的另一側傳來了一聲同樣充滿興奮的高喊,
“快看!援軍抵達了!我們的援軍來了!哈哈哈,我們得救了!神靈並未將我們遺棄!哈哈哈,我們得救了!”
沒錯!這些船隻正是亞曆山大最初下令要求前來攻擊SR的艦隊,他原本打算憑借它們摧毀SR停泊的艦隊。
但此刻,它們卻突然間化作了金色的降落傘。
他所率領的艦隊沿著西南航線行進,從橋的左側悄然顯現,而卡茲德的東線艦隊則選擇了東線,穿越了雷穆斯與凱特勳爵仍在激烈決鬥且絲毫沒有停歇跡象的戰場,從橋的右側映入了亞曆山大的視野。
他們一共六艘戰艦,從兩側風馳電掣般直奔而來。亞曆山大見此情景,立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跳海這一危險的想法,而是迅速轉身重新投入戰鬥,向著眾人歡呼道:
“我們的救援已然抵達,兄弟們。我曾經告訴過你們,蓋亞永遠不會拋棄她的兒子!她亦不會拋棄你們,她兒子的追隨者們!”
亞曆山大慷慨激昂地說出了這般宏大的宣言,而後高高地舉起雙手大聲呼喊著,
“所以此刻正是擊退敵人的關鍵時刻!不要退縮!加油!將他們擊退。彆讓他們有絲毫的喘息之機。我們要從這裡成功突圍!”
“騰出空間!騰出空間以便讓我們能夠順利逃出生天。”
而在這深沉、黑暗的絕望隧道之中突然乍現的一線希望之光,對於此前已然認定自已是將死之人的軍團士兵們來說,無異於這世間最為強大的腎上腺素刺激。
因此,當他們突然得到的並非隻是一根纖細脆弱的稻草,而是一根結實耐用的繩索之時,這些人必定會用儘全身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緊緊抓住它,隨後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他們回來了。
軍團士兵們迅速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竭儘自已的全力,毫不猶豫地立即遵從了亞曆山大的指示。
於是,兩支正在進攻的部隊突然間遭遇了一次無比巨大的反擊,使得他們一時間驚愕不已。
在他們看來,這些身著藍色鎧甲的人們仿佛突然間陷入了瘋狂,全然不顧個人的安危,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對他們發起猛烈的攻擊,將他們斬殺,將他們拖入無儘的地獄深淵。
因此,瞬間爆發出的那股磅礴巨大的力量,猶如洶湧澎湃的海嘯,讓侯爵和希特的士兵們皆驚恐萬狀,他們再也無法掌控局勢,不由自主地向其讓出了大片廣袤的土地,從而使得軍團士兵得以從那瀕臨徹底潰敗的絕境中,稍稍獲得了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這無疑是他們極度渴求、迫切需要的一次短暫喘息的機會。
“蛆蟲!你們為何要撤退?進攻!這不過是瘋狗在垂死之際的掙紮,是蠟燭熄滅前那最後的一聲淒厲呼嘯,你們究竟在懼怕什麼?”
然而,這也僅僅隻是“一個極為短暫的喘息時刻”罷了,因為敵對雙方的指揮官很快便開始用這般雷霆般的咆哮來鞭策激勵士兵。
他們那快速而精準的反應,確切無疑地證明了侯爵和希特的軍隊皆是由卓越傑出的指揮官所率領。他們旋即敏銳地意識到,這次瘋狂至極的衝擊,乃是敵人動用他最後的後備力量所做出的一次絕望之舉,是由於那突然閃現、稍縱即逝的希望所引發的。
他們決意用儘全身的力量去粉碎這一絲希望,果斷地下令發動反攻,並憑借著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去挫敗軍團士兵那勇往直前的正麵衝鋒。
“你們這群懦弱無能的家夥,趕緊回去展開攻擊!你們麵前的不過是一隻身負重傷的狗。像折斷脆弱的樹枝一樣折斷它的脊梁吧。倘若讓這些令人厭惡的蛆蟲得以逃竄,領主定會將你們全身的皮都給剝下來。”
軍官們就這樣聲嘶力竭地大聲咆哮著,並狠狠地鞭笞著他們的士兵,堅決拒絕讓即將到手的獵物在如此接近成功的時刻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