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像一隻青花瓷瓶。
周正擎覺得自己這個比喻不太常規,但他確實,見她第一眼,心頭就浮現出這句話。
她在美術學院當模特,那些男學生為了看她,把小小的教室擠得滿滿當當,門口都站滿了人。
周正擎抱著書從那裡路過,聽美院的人說:“是那個旗袍美女又來了。”
“她好像是鐘老師的女朋友。”
周正擎聽了一嘴,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過。
下午他從寢室去上課,下了樓才發現下起了小雨,他懶得返回去拿傘,把書頂在頭上就開始跑。
跑過思源橋的時候,迎麵走過來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那件旗袍白底,藍花,盤扣上有金絲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包裹著她纖穠合度的身體,她兩條白生生的手臂露著,十指纖細,握著傘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隻貓眼翡翠戒指。
周正擎隻匆匆一瞥,連她傘下的臉都沒看到,就飛快地跑了過去。
當天晚上,他卻夢到了她。
還是在思源橋上,細雨蒙蒙,她抬起傘來,黑發盤在腦後,露出一張溫婉毓秀的臉。
周正擎早上起來就在陽台上洗褲子。
他的室友從寢室一路取笑他,去上課的路上,還纏著他問他到底在意淫誰。
他繃著臉說:“沒有誰。”
抬頭就看見橋邊站著一個女人,她今天穿了一件藍色的倒大袖,她沒有撐傘,從欄杆處回過頭來,對著周正擎笑了一下。
她很快又轉過頭去,周正擎卻被朋友一路打趣。
“是美院那個鐘老師的女朋友,經常替他當模特的。”
“總是穿旗袍。”
“真漂亮啊,她剛才看著你笑呢,周正擎,她和你昨晚上夢見那個,哪個漂亮?”
她和他夢見的一模一樣。
隔天周正擎又遇見了她,他做完家教,到淮陽路等公交,她從大路轉角處的一個小巷子裡走出來,穿著一件綠色的浮繡旗袍,更襯出她皮膚白皙,她身邊走著一個穿著一身黑的男人,很英俊,但是看上去很高冷。
太陽很大,她拿手遮在眼前,跟那個男人抱怨:“墨墨,姐教你哦,這種時候作為男士要紳士,要替我打傘。”
她旁邊的男人說:“我沒有傘。”
她翻了個白眼,氣鼓鼓地嘟起嘴,“活該你沒老婆。”
她若有似無地朝他這邊看過來一眼,周正擎不確定她是不是在看自己,她又在笑。
那個男人跟隨著她的目光,也看過來,表情淡淡的,對他點點頭。
周正擎做賊心虛,移開了目光。
第二天周正擎學乖了,他趁早上所有人都還在睡,到廁所去關上門洗褲子。
他經常晃到美院去,卻再也沒見過她,那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他終於有一次聽到有人提起她,他們說,她和鐘老師早就分手了。
所以,她不會再來這裡。
淮陽路的公交站,他在那裡等了無數次車,有時候他會靠在廣告牌上,眼睜睜地看著他等的那輛車關上門開走。
他想,這趟車太擠了,等下一趟吧。
可他再也沒有等到過她。
第三年,他研究生快畢業的時候,和同門出去聚餐,一群人喝了酒,結束後互相摟著肩膀走在一起,在夜晚的大街上唱“愛拚才會贏”。
他們實在吵鬨,路口在等紅綠燈的一對男女側過頭來看他們,那女人披著白色的披肩,一頭烏黑的發盤在腦後,耳朵上戴著珍珠耳環。
她披肩下是一件黑色的旗袍,用銀色的線繡了大片大片的梅花。
那個男人伸手摟住她的肩膀,他笑著說:“一群學生。”
兩個人又回過頭去,經過他們的時候,周正擎聽見那個男人問:“親愛的,待會兒我送你回家好嗎?”
第四年,周正擎入職淮陽路街道辦事處,有一回他去區府開會,和她在門口擦肩而過。
她和另一個女人走在一起,她笑著說:“無聊?你無聊的話,找個男人玩玩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