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醫院住了快十天,出院那天,陳芳如在窗口結賬,她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這也不能報,那也不能報,一萬多塊,最後就報了兩三千。”
她把藥遞給外婆,“以後要好好吃藥,聽見了吧。”
外婆點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回去以後陳芳如就收拾東西要走,她到處打零工,乾的都是體力活,比在G市找個月入兩三千的活計掙得多,而且她在市裡又沒房子,找包住的,工資就更低。
她挺樂嗬:“我跟著工程隊走雲南去,哎喲,我還沒去過雲南呢,你錢阿姨說那邊可漂亮。”
陳燕寧說:“你彆去了。”
陳芳如停下手上的活抬頭看她,“為什麼?”
陳燕寧:“你在家裡照顧外婆,她才出院,還需要觀察。”
“我找到工作了,在首都,有飯卡,有宿舍,一個月五千,明年考了醫師證,能獨立值班了,能漲很多。”
陳芳如:“你研究生不念了?”
陳燕寧說:“現在就業形勢這麼差,三年過後,同樣的工作,研究生不定能找到呢。”
陳芳如不懂這些,但她還是覺得該多念點兒書,“都考上了,就去念唄,研究生,應該是比本科值錢吧?”
陳燕寧說:“你不懂,我們好幾個同學投這家醫院,就我錄取了,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陳芳如抱著她的衣服站了一會兒,“……行吧,我沒文化,確實啥都不懂,你自己的事兒,自己做主,你以後要是混得不好,可彆怪你媽不讓你讀書。”
陳燕寧笑起來,“瞎說什麼,你想太多。”
陳燕寧到了首都,做了五年的沙丁魚。
她其實真的很不愛她這份工作。
把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固然很有成就感,可她每天陀螺一樣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早起,永遠都有寫不完的病曆,五天一個理論上36小時、實際上40+小時的值班,睡在自己床上的夜晚,手機永遠要保持暢通,不定什麼時候就響起來,除了這些,她還動不動要替上級醫師背鍋,有些奇葩的病人和家屬,更是難纏。
一個消化道出血的病人,陳燕寧讓他彆吃飯,他說:“我隻吃了碗粉。”陳燕寧苦口婆心天天勸,走到他病房門口,聽見他跟隔壁床的說:“那個陳醫生,就是想掙我的錢,不準我吃飯,天天給我輸液,從早輸到晚。”
還有那些家屬,今天來這個,明天來那個,她交待的病情和注意事項,他們之間從來不互通消息,每天都有個新的人來問:“陳醫生,我媽的病到底咋回事兒?”老太太一有個什麼不對頭,家屬就說,是醫生沒有交待。
一開始遇到這些事兒,陳燕寧還哭過幾次,她的上級坐在她旁邊寫病曆,“這有什麼?乾這一行就是得有強大的心臟,你太脆弱了,路還長呢。”
乾了五年,陳燕寧早就不會哭了,她的心就像在大潤發殺了五十年的魚一樣平靜了,回想起從前,她也是一笑置之,那時候確實太年輕了,脆弱,又較真。
她現在已經悟了:她是醫生,又不是神,她隻能儘力而為。
她天天敲電子木魚,在工位上放了一個巴掌大的書法擺台。
上聯:“笑口常開無憂慮,一切疾病皆消去。”
下聯:“彆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