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打開,屋裡的護衛都退出去,宗政霖披散著發從床上坐起來,光線太盛,他眼球刺痛,流出淚來,他伸手擋在眼前,過了好久才放下來,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
即使隻是一個身影,他也一瞬間就認出來,這是晏懷明。
他太熟悉他了,從他的十二歲到十六歲,晏懷明亦師亦友,把他帶在身邊,教他怎麼做一個君主,怎麼對抗趙敘楨。
“老師,”他流著淚站起來,“老師,你來救我了!”
他太久沒有起床,這一間站滿了護衛的小宮殿,門窗緊閉,連光都透不進來多少,除了吃飯、如廁,他幾乎就倒在床上,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房梁,有時候會有一束陽光照進來,他就盯著浮動在光線裡的塵埃。
他不知道他在這裡待了多久,他已經快要瘋掉。
他涕淚橫流,抓住晏懷明的衣角,仰頭看他,充滿信任、依戀地喊他:“老師。”
多麼諷刺。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晏懷明問。
宗政霖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他發著抖,死死抓住晏懷明的衣角,他跪在他麵前,“老師,我錯了,我錯了……”
“是趙敘楨!”他大喊,“是趙敘楨那個奸臣!他逼迫我,他逼迫我的,老師!”
晏懷明一動不動,他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平靜:“我看過了你寫給額爾敦的親筆信。”
“我為了你殫精竭慮,我明知你是塊朽木,還是費心雕琢,期盼著你即便不出眾,也能做個合格的皇帝,至少不讓你的百姓受外族的侵擾。”
“你怎麼敢勾結遼人?中原內部再怎麼打,晏家從來不會插手,天下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皇權更迭,更是常事。”
“可你知道遼人打過來會怎麼樣嗎?我們整個民族,都會淪為奴隸。”
“你哭什麼?”他終於低下頭看他,卻是冷峻的麵色,他說:“你是為你自己哭,還是為你的百姓、為苦苦支持你的臣子哭?”
晏懷明把宗政霖拉起來往外走,外頭日頭更甚,宗政霖久不見光的眼疼得幾乎要脹爆,晏懷明把他一路拖上摘星樓,上到最高處。
他把他丟在欄杆前,宗政霖趴在地上,像個狗一樣流著淚喘氣,晏懷明又上前去,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拉起來,叫他站在欄杆前俯瞰整個上京。
“你曾經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你是皇帝!”晏懷明終於無法再平靜,他怒吼:“你對得起你的身份?對得起你的臣民?”
他吐出一口氣,問他:“你對得起我?”
他為了他和晏崇甫吵過一架,淋了一場雨把自己折騰得生病,第二天,他還躺在病床上,就收到了十七的信,他把那張紙對著窗戶看了好久,這墨水是特製,要對著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字跡,他對著陽光看得雙眼發疼,一字一字,一句一句,他看得慢極了。
他每個字都沒有看錯,他儘心輔佐的學生,向額爾敦買他的命。
他接過雲枝遞過來那碗藥,這樣苦的藥,苦得他幾欲發嘔。
太苦了,他為他耗費的這幾年心血,竟然是如此可笑。
宗政霖隻會發抖和哭泣,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晏懷明突然覺得沒有意義,他卸了力氣,宗政霖順著柱子滑坐在地。
晏懷明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刀,同他送褚燕寧那把有些像,那是他十九歲時親自做的,送給他第一個學生。
他把那把刀丟到宗政霖麵前,“張正為你殉了國。”
“今日是他的頭七,你就在此,殉了他吧。”
宗政霖止住了哭聲,他瞪大眼睛看著那把短刀,“不……”
“不,”他終於又會說話了,他爬到晏懷明身側,“饒了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想要宗政家千百年基業延續,史書上留下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