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我能再跟你要一個東西嗎?”她隔著不算近的距離詢問。
無邊的煙塵中,謝殞像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君子如蓮,高潔自律,從容不迫,連危險重重的秘境都被他襯托得如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雲海波濤。
這樣一個人,實在太容易勾起芙嫣的欲,但也僅僅是欲了。
她心中執念所在,愛慕所在,是另外一個人。
“想要什麼。”
他問得很平靜,好像不管什麼都會給她。
芙嫣心裡想著,若是因為喜歡她才如此縱容,那也是好的,她孑然一身,本就沒什麼好給他的,若他想要這麼個身子,就能讓她達成目的,吃虧的好像也不是她。
她克製地收回流連在他寬肩細腰上的視線,吐出三個字:“蝶繞枝。”
謝殞看過來。
“我想要蝶繞枝。我天生靈根駁雜,百年才堪堪築基,需要蝶繞枝來淬煉靈根。”
她解釋得很清楚,但:“那是什麼。”
謝殞把她問住了。
“凝冰君不知道?”芙嫣一愣,“是淨蕪仙君飛升前的本命法器,據聞經過她的淬煉,已經有起死回生之效。以君上和仙君那般關係,怎麼會不知道蝶繞枝?”
她這麼一說,謝殞倒是在深海般的記憶裡找到了一些關於雲淨蕪本命法寶的畫麵,但少得可憐,而且……
“沒有關係。”他突然神色冷抑,強調道,“我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哦。”芙嫣沒什麼情緒,“沒有就沒有。”
“我不希望你誤會。”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你不在意?”
“我為什麼要在意?”
謝殞氣息一滯,片刻後道:“你說得對。”他自語般說,“你確實沒必要在意。”
話音落下,他身影漸漸消失,隻留下一句。
“我不知道什麼蝶繞枝,你若堅持認為它在這裡,便自己去找。”
芙嫣看著空蕩蕩的前方,稍微有點遲疑。
她是不是不該那麼說?他是生氣了嗎?所以消失了?
也罷。
反正要得到傳承也得靠自己出去,他消失就消失吧。
芙嫣毫不留戀,重新戴上麵紗開始探索秘境。
她心裡還記掛著佛子,方才她突然被帶走,佛子肯定以為她出事了,他肯定會很擔心她的安危,她最好儘快讓他知道自己沒事,免得他以身犯險。
會這麼想也不是自戀,而是太了解佛子的性子罷了。
換做任何彆的人他也依然會這麼做的。
清醒地知道這一點,真是讓芙嫣心情抑製不住地變壞。
要說這座秘境整體給芙嫣的感覺,就像是凝冰君這個人一樣,似有若無的曇花香圍繞著她,在彆人看來險象環生的地方,於她卻總是點到為止。
在又一次經過構造改變後,芙嫣落入一處空曠的寢殿。
寢殿不大,但因為陳設過於簡單顯得空蕩蕩的。
這裡光線不暗,但用來照明的不是曇花。
芙嫣抬眸,殿頂鑲嵌著無數寶石,五顏六色,閃閃發光。
這一幕好像挑起了什麼久遠的記憶,芙嫣頭疼欲裂,立刻閉眼捂住了頭。
好疼。
她扶著一旁的書案勉強站穩,好長時間神思才重新清明。
她咬唇望向周圍,這是寢殿的偏殿,擺著幾張高高長長的書架,書架前是古樸的書案,書案上乾乾淨淨,筆墨紙硯規矩地放置一旁,雖然很久沒人動過了,但上麵一點塵土都沒有。
芙嫣慢慢繞到書案後,在書案下方發現了抽屜。
她將抽屜拉開,本意是尋找蝶繞枝,她覺得淩翾道君的消息肯定不是空穴來風,他既然說蝶繞枝在這裡,就肯定是有可能的,凝冰君自己都“死”了五百年,也不一定知道所有事。
隻是抽屜裡沒什麼蝶繞枝,她看見的東西更是與“蝶”沒有半分關係。
那是許多玉雕。
各種名貴玉石雕刻的玉雕,一眼都看不過來,裝滿了抽屜,全都是龍的模樣,各種形態的龍。
芙嫣伸出手去,執起一塊血玉雕成的龍。
清透的血玉化為栩栩如生的紅龍,芙嫣的手撫過玉雕上的鱗片和龍角,它被雕得很用心,恍若真龍,在她掌心散發著溫涼之意。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眉心的紅玉,那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她不由伸手摸了一下,和摸到這玉雕時的溫度一樣。
莫名的熟悉感,芙嫣被難言的情緒淹沒,她又去看其他的玉雕,各種形態的龍靈動真實,像是雕刻者親眼見過那般姿態的龍一樣,血玉雕的尤其多——這裡顯然是凝冰君的寢殿,這是他雕的嗎?芙嫣看到抽屜角落的木盒子,拿起來打開,裡麵是有過明顯使用痕跡的刻刀。
確實是他雕的。
他很喜歡龍嗎?
尤其是紅色的龍。
這抽屜裡的玉雕被紅色淹沒,她都不知道原來價值連城的血玉可以這樣多。
芙嫣將刻刀拿出來,柔軟白皙的指腹擦著刻刀的刀刃過去,頃刻間被劃破流血,她看著自己紅色的血,慢慢放入唇中舔了舔。
寂靜的寢殿裡回蕩著寥落的氣息,芙嫣將刻刀扔出去,木盒也隨意丟下,滿抽屜各種形態的龍雕被她棄如敝履,她仔細尋找過沒有蝶繞枝後,毫不留戀地轉身去翻書架。
書架上的書卷和玉簡被翻開,檢查一遍又被隨意一放,謝殞在她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的地方看著這一幕,看著那些出自他手的玉雕被她渾不在意地丟棄,心中其實很平靜。
其實在曆劫回去之後,他很少去翻動在人界的記憶。
如今隨著芙嫣的曆劫,那些被塵封的記憶揭露出來,他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
一個促使他回歸仙界後竟答應了雲淨蕪的建議,假意與她定下婚約的可笑現實。
他在曆劫失去前塵記憶時,在作為謝無塵活著的幾百年裡,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過芙嫣。
身為天煞孤星的命格,他總是一個人待著,那些獨處的時間裡,陪伴他的是五彩繽紛的寶石和曇花,是那滿抽屜的龍雕。
紅色的龍,那樣昳麗又威嚴,是誰,答案都擺在那裡。
天煞孤星的蒼涼人生中,那些潛意識裡能給他帶來溫暖的東西,是他除卻修煉外唯一在意和會做的事。
帶來那些溫暖的東西,都與芙嫣有關。
說來也是他糊塗,自以為是。
三千多年,那麼多的時光,哪怕芙嫣一開始或許會有被影響才鐘情於他,可時間擺在那,怎麼可能沒有真情呢。
她有。
……他也有。
謝殞在寂靜中猛地睜開眼。
他在神識裡看到芙嫣找到了蝶繞枝。
在他寢殿的枕頭下方。
蝶環形狀的法寶流光溢彩,與記憶裡雲淨蕪用的法器模樣一致。
它竟然真的在這裡?甚至還在他寢殿的枕頭下麵?怎麼可能?
謝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但芙嫣已經有了她的判斷。
“……騙子。”她看著到手的蝶繞枝,再看看這張古樸簡單的床,什麼不知道蝶繞枝為何物,什麼不想她誤會,那還藏在枕頭下麵做什麼?
芙嫣厭惡地諷刺:“真是個道貌岸然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