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千萬計的人生活在這裡,如同一群又一群忙碌著的螻蟻。
而慈寧宮中,太後看完王寬的口供,輕輕歎了口氣。
“瞻徇啊,”她平靜道,“你這一回,下手有些重了。”
“刑部
那邊說王寬受刑不住已經死了,哀家細問過,聽說是你叫人重刑逼供的?”
祁瞻徇愣了愣,才說:“我隻說越快越好......沒有想取他性命的意思。”
刑部用刑都是有講究的,全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祁瞻徇口中的越快越好,落在刑部郎官的耳中就是“刑死無咎”的意思。
宮裡的大小官員都對此心照不宣,獨他一人初出茅廬,沒有料想到這一重關係。
“哀家的確說過,為了達到目的,不在意用何等手段。隻是也斷不是叫你草菅人命。”太後輕歎道,“王寬是個人才,你的太傅還曾將他關於吏治的文章拿給你讀過,如今他身上的罪,至多也不過是流刑,假以時日若有機會,哀家還能重新調他回
京。如今他受刑不住已經死了,哀家又該從哪裡再把他找回來呢?”
祁瞻徇愣住了,猛地站起身:“我要去問問刑部這群人,究竟是怎麼為朕當的差事。”
“錯已釀成,你即便是罰了刑部又如何?把所有的大臣全都殺了,又有誰來替你做事?”太後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按著祁瞻徇的肩膀讓他坐下,“還是想想餘下那三十四人該如何處置吧。”
“聽憑母後吩咐。”祁瞻徇的聲音弱了幾分。
太後想了想,平靜道:“罰俸一年當作懲戒也就罷了。死了一個王寬,權當是你立威,寬恕餘下的人,便是你作為皇帝的寬仁了。”
那日鬱儀在慈寧宮忙碌至夜深,還是額外請了太後的手諭才能出宮。
東華門外,張濯的馬車在等她,鬱儀這才如夢初醒般想起,張濯曾說今晚要見她的事。
鬱儀走上前去,歉疚道:“今日太忙,一時間忘了和張大人有約在先。
一麵說一麵踩著車凳上了馬車。
張濯的手從裡麵幫她掀開簾子:“不遲,我也才來。”
車中小香爐裡的香已經燃儘,哪裡是才來的樣子。
四野暗淡,張濯的車中點了一盞油燈,鬱儀這才發覺桌上擺了一盆花草。
葉片修長呈劍狀,葉片邊緣有白色的條紋。淡黃色的穗狀花序從中探出頭來,淺淺的清芬盈滿這方寸之地。
白菖蒲。
鬱儀靜靜地看著這盆花草,伸出手來輕輕觸碰著它舒展的葉片。
“是從你鬆江的家中移植來的,你許久不曾回去,那間院子裡已經長滿了白菖蒲。”張濯輕聲道,“這隻是其中一株,起先送來時我還擔心不成活,於是在我府上養了好一段時日,才敢拿來給你。”
這不是北地常見的植物,鬆江的讀書人家中大都喜歡種植此花,一來因為其素有雅名,二來又可驅除邪祟。
白菖蒲是平恩郡主最喜歡的花草,不惹眼不爭先,文人墨客常常稱之為花中四雅之一。養在桌案前還可以防止燈燭熏了眼睛。
離開揚州時,平恩郡主給了她一把白菖蒲的種子。
願她如菖蒲般青翠,願她如菖蒲般頑強。
鬱儀輕垂眼簾:“有時我總覺得張大人知道很多事。”
“像是能將我的心思都看穿一般。”
張濯神情卻平靜如往昔:“巧合而已。”
鬱儀的手指輕輕落在花序上:“最初時,這盆白菖蒲被我種在了陶盆裡,我看著它一點點抽條長葉。在我離開鬆江時,我把這盆花栽進了院子裡,想著如此便不至於讓它乾死。”
“你那時種下的一叢白菖蒲,如今已經長得蔚為壯觀。”張濯平聲地對鬱儀說,“我希望這一盆白菖蒲,也能在京師中落地生根。”
在張濯的心裡,鬱儀便是這樣一叢蔥蘢蒼鬱的植物。
柔韌又頑強。
不管是在揚州、在鬆江還是在京師,她都能葉茂枝繁。
“這份禮物,我很喜歡。”鬱儀鄭重望向張濯,如是說道。
張濯的馬車停在鬱儀的府門外,他們一起走進庭院裡。
丹桂樹下,張濯拿起架子上的鏟子對她伸出手:“來,我幫你種下。”
鬱儀將手中的花盆遞給他,在張濯身邊一並蹲下來。
“如果遇到想不通的事,就來給它澆澆水。”張濯將滴壺遞給鬱儀,“這世上有複雜傾軋的政治,也有純粹動人的萬物生長。”
“從今日起,它會因你的存在一直茂盛地活下去。”
“或許有一天你我都會死,但是這棵花依然會生長。”張濯笑,“這世上太多的事,都是這個道理。”
“春天總會來臨,花也一定會開。”
鬱儀並不知道,太後的案頭已經堆積了厚厚一摞彈劾張濯貪墨的奏折。
這些奏折都是由趙公綏授意,意在為張濯定罪的。
傅昭文幾日沒有睡好,屢次上書試探太後的口風。
也有不少官員心急如焚地守在張濯的府邸之外,想早日得到一個結果。
而此刻,張濯關心的並不是那些冗雜乏味的政事。
他隻想在這種一株簡單的花草,盼望它能和鬱儀一起,年年歲歲,同仰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