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回味勝利的滋味,階段性的勝利滋味,他有些輕飄飄的暈醉,妹妹不太能明白他所說的得到了代表劍宗出戰天元掄魁的機會意味著什麼,刻意解釋一番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走到這一步,看起來有些愚蠢。
要舉重若輕,顯得得到這成功毫不費力,彆人才會更為驚訝。但秦小娥不通四宗軼事,更不知天元掄魁一旦贏得,將來他還能成為神君——儘管那過程或許更加艱難辛苦,但這畢竟是他夢寐以求的開端。
“我要出去走走。”秦非明拎起了新得的佩劍靈均:“不必等我用晚膳了。”
初冬時節,夜裡飄了薄薄的雪。
秦非明走了一個多時辰,心頭跳動的熱烈。他提著神君給的寶劍,連夜趕到極為偏僻的一處村子裡,角落裡的一處茅屋,微雲遮月,淡淡的月光灑在籬笆外麵。
他站在外麵一會兒,喊了一聲:“小寧,我進來了。”
是的,就算如他這般,也有能一同快活的朋友。
屋子裡劈裡啪啦一陣,門開了,探出一個年輕人的腦袋,長長籲口氣:“小二,你怎麼來了。”
“……”秦非明揚了揚拎著的烤雞:“來看你,家裡有人?”
“現在有了。”年輕人笑嘻嘻說:“你穿的挺……人模狗樣。”
秦非明拎了燒雞,小寧提了半壺酒,屋子裡剛才匆忙間來開門,許多竹筐竹編落在地上。小寧忙著整理東西,秦非明找了兩個碗,看了看缺了口的粗瓷青碗,還沒說話,小寧蹲在地上拾起瓶子:“秦小二,你弟弟沒了,最小的那個。”
秦非明淡淡道:“我知道。”
“彆怪我沒得跟你說不高興的事兒,你那弟弟我去看過,沒辦法救了。那話怎麼說的……生死有命是不是,他的命,唉,就沒辦法。”
秦非明有點喝不下酒,他試了一下,沒想起來那個弟弟長成什麼模樣。
那年他九歲,死了兩個弟弟,還剩下的兩個弟弟,一個比一個麵黃肌瘦。還有兩個妹妹,家裡養了兩隻雞,大哥能下地乾活了,他睜開眼睛就乾活,從給弟弟妹妹洗尿布煮早飯開始乾,歇下來的時候最後一件事,就是給他們拿布擦臉插手,擦屁股擦腳。
想起這些,就更沒滋味,為了不讓小寧的破嘴繼續敗興,秦非明搶在他前麵說:“有個好事,你想不想知道?”
小寧收拾好了瓶瓶罐罐,去廚房裡端了碗豆腐,切了瓜條,端了出來:“什麼好事,有錢的好事?”
“算是吧。”
小寧喝了口酒,眼睛彎起來:“秦小二,發財沒忘了我,是個兄弟。”
秦非明懶洋洋哼了一聲,也沒指望小寧明白,小寧比他妹妹還不知道四宗,但來都來了,沒人恭喜幾聲,總覺得這一日還差了意思。
“我要參加天元掄魁了。”
小寧表情僵住了,像是被嚇傻了,秦非明沒想到他反應還挺大,揮手閃過他眼睛:“天元掄魁,你去過?”
“我去過。”小寧回過神來,咂咂舌:“去你的鬼!你想不開吧!”
“我會贏的。”
小寧哎喲一聲,愁眉苦臉,眉毛垂下去:“你叫我怎麼說。我當年也是差一點點就進了四宗,你知道不知道,輸了那可沒啥好的。我認識一人,從前走路帶風,後來吧,後來就在東邊那個村子那裡擺攤賣魚,生意沒我好,賺的都不夠買米買酒,你說你輸了怎麼辦,回來養雞?”
秦非明聽得舒服,笑而不語。小寧抬起頭,對麵的人還在笑著,長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臥蠶微微動,黑色的瞳珠藏了一顫一顫的黑光,像黑石摩挲得發亮的光色,被長睫一掃,隱去了許多譏誚冷漠。
喝醉了的人沒法講。小寧自認倒黴,和他喝酒,說些有的沒的事,說著說著,看秦非明的佩劍,攛掇他舞一舞劍助興。
“這劍叫靈均。”秦非明喝得有點上頭了:“神君給的。“
神君還是挺好懂的,小寧咂咂舌:“啥啊,你想做神君?”
“乾嘛,不行嗎?”
“我要是說不行,你更來勁了,秦神君,難得見你回來一會,不能通融一次?”
秦非明重重點了點頭,拿著劍去了雪地裡。
小寧看不懂劍,外行人看熱鬨,熱鬨是很熱鬨的。
秦非明收了劍,月色如霜,烏雲藏了月亮,他心裡空空蕩蕩的,並不十分快活。霽寒宵曾經說他遲鈍,未入其門,劍術要通曉,有時候缺了神神叨叨是不行的,什麼人劍合一,什麼三千微塵,都有人頓悟過。
頓悟太玄幻,但霽寒宵演武,仙舞劍訣到最後一片空明寒冷,那人心裡是冰冷孤遠的,能透過劍冷到旁觀者的眼珠子深處。
秦非明歪在木板床上睡著了,一鬆手,靈均哐當掉落在地。
小寧搖搖頭,扯被子給他蓋上,往隔壁去了。
玉千城交代了秦非明兩件事。
這五日可叫他隨意走動,唯獨這兩件事先行處理。一件事是回家探親解決後顧之憂,再連下去幾年,不可為家務牽絆。
秦非明去了。
他生在道域劍宗屬地一個小村莊,人多姓秦,那裡就叫了秦家村。家裡父母都種地,老實巴交的人,唯獨太能生。一個接一個,一個接著一個,生到他九歲時,陸陸續續九個沒了四個,接著沒了娘。
難產沒的。
一個女人生孩子什麼模樣,窮起來沒遮沒掩,嚎起來聲嘶力竭。他走進血腥味沒完沒了的屋子裡,他爹發愁得看著新出來的,一點喜色也沒有。那孩子哭得細聲細氣,還不知這個屋子裡沒人期待他投胎來過這一戶。
秦非明站在籬笆外麵,一眼看到了他大哥扶著個大了肚子的女人,慢慢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