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睫毛輕輕顫動著,垂下了眼睛,啞著嗓子道:“沒關係,我知道娘親在這裡受了委屈,這一次我已經懂事了,不會再怪娘親了。”
可他不說這話還好,這般一說,雲淺的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痛得不能自已。
“不!”
她幾乎是立刻下了決定,堅定地看著蕭硯,“硯兒,娘親不會拋棄你的,隻要你願意跟娘親走,娘親無論如何都會帶著你。”
哪怕他是太子府的皇孫,哪怕帶上他會困難重重——或許她一個人離開,蕭墨栩不會來追,可若帶著硯兒,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她的!
可即便如此,她這一次也不會再放棄這個孩子了。
“當真?”蕭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當真。”雲淺溫柔而堅決地道,“隻是你不隻是娘的孩子,也是你父王的孩子,這麼多年都和他生活在一起。若是娘親要離開,你當真願意跟娘親一起走嗎?到時,你可能很久都見不到你父王一次。”
如果可以,她當然願意帶著硯兒回來看他——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夫妻分開後最好的相處模式。
可是依那個男人的性子,必然是不會答應這種事的。
“我願意!”
蕭硯猛地點頭,認真地道:“正因為我和父王生活了許多年,所以也想照顧娘親好多年,這樣才公平!”
他知道父王很愛他,他也愛父王,可是父王身邊有很多很多人可以照顧父王,包括那個他並不喜歡的太子妃。甚至以後,父王和太子妃或許還會有新的孩子。
而娘親隻有他和灩兒。
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娘親和妹妹,好好地保護他們。
最重要的是……他覺得父王不會輕易放過娘親的,或許很快就會把娘親抓回來,那到時候他在娘親身邊,娘親也能有個幫手!
“好!”
雲淺紅著眼看著他,“謝謝你,硯兒。”
其實這些年她也不是一無所有的,她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兒,還有硯兒這樣乖巧的兒子,已經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
蕭墨栩參加完宮宴,又去處理了刺客的事,回到府中已經是深夜。
這麼晚了,慕詩音也不好意思再留他,所以當男人開口說要去看硯兒的時候,她強行擠出一抹笑容,故作不在意地應了。
蕭墨栩直接去了雲淺的院子。
可是一進門,並無前兩日那般的燈火,整個院子一片漆黑,就好像這些年來他無數次踏進這裡的時候一樣。
蕭墨栩的心臟也猝不及防地收縮了一下。
明明……他早已不在意了。
為什麼這些日子,自從和她重逢後,心緒又重新有了各種起伏?
他斂了下眸,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可一進門,他的臉色就變了。
正常情況下,即便是睡著了,可人的呼吸聲還是存在的,以他的武功和耳力,不可能聽不到。
但現在……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包括她的呼吸。
蕭墨栩眼神驟然暗了下去,菲薄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大步流星地上前,走到床邊,猛地掀開了被褥。
然後果然就看到整潔的床褥上,空無一人!
她不在!
她會去哪兒?散心嗎?
這麼晚了,她就算散心也該在院子裡,這幾日她幾乎就沒有踏出過這扇房門,可為什麼他進來的時候沒看到人?
難道……她出去了?
甚至……
蕭墨栩突然發現自已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明明他早已經曆過沒有她的那四年,那一千七百五十三個日日夜夜,明明帶她回來也隻是一時興起,畢竟終日死寂的生活實在過於無趣,他需要找一點可以讓他不那麼無趣的東西。
可是當她再一次消失,他的心臟竟久違地酸脹了一下。
“嗬。”
男人闔了闔眸,喉嚨裡驀地溢出一聲冷笑,然後驟然轉身出了門,“韓離,立刻去把她給本宮找出來!”
韓離不需要思考就知道殿下說的是誰。
或者說,這輩子能讓殿下這般喜怒形於色的人,也就那麼一個了。
真真是孽緣啊。
他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是。”
但他不找還好,這一找卻發現她竟然早早地走了,而且不但自已離開,還帶走了世子!
韓離頓時膽戰心驚,去向蕭墨栩回稟的時候,頭皮發麻。
“走了?”
蕭墨栩咀嚼著這兩個字,眸色暗到了極點,“好,很好!”他嗓音冷到了極點,“韓離,你去替本宮辦一件事。”
………
雲淺成功地跑了。
不但跑出了太子府,還轉了幾個彎,成功甩掉了蕭墨栩那些暗衛。
不過也是他那個男人今日之前沒想過她會跑,並未提防,所以暗衛的數量並不多,她才能僥幸成功。
“娘親,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易容後的灩兒和硯兒隻是兩個容貌普通的小孩子,看不出任何原本的特征,而雲淺則是一名老奶奶的裝扮。
聽到灩兒這般問,蕭硯輕瞪她一眼,“說了不要叫娘親,叫奶奶。”
雲灩扁了扁嘴,“噢,奶奶,我們是要出城嗎?”
雲淺搖了搖頭,“不,入夜之後城門口查得更嚴,一個大人兩個小孩的組合也並不常見,定會給侍衛留下印象。而你們兩個剛做過手術,不能太顛簸,若是跑起來肯定要放慢速度,很容易被追上了。”
所以,他們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在城裡住一段時間——當然,並不能住客棧,得去黑市找地方。
隻有那裡的人口是流動的,還有一些難以處理的黑戶,官府即便要查,也至少需要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
“奶奶真聰明!”雲灩甜甜一笑,毫不吝嗇地拍馬屁。
“小馬屁精。”蕭硯撇了撇嘴。
“哥哥也聰明!”雲灩絲毫不在意他的諷刺,扭頭衝他笑得更甜了,“隻有灩兒是笨蛋,哥哥不可以嫌棄我哦。”
“……”
蕭硯眼角抽了抽,他發現在討人歡心這件事上,他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這丫頭的,好在他如今心情平靜,也不會跟她爭風吃醋了。
甚至……聽她嘴甜的時候,還有那麼幾分小歡喜。
幾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黑市。
途中,雲淺看到遠處光線透亮,堪比白日,在這樣的黑夜裡本不該存在——即便是京城也不例外。
可她急於趕路,並未前去查看,直到到了黑市,聽到有人議論。
“火,好大的火啊!”
“整個元帥府都被燒起來了,也不知道裡麵的人怎麼樣了。”
“聽說是死傷慘重啊,路過的人都聽到了裡麵的慘叫聲,可不知怎的,整個元帥府的門好像都被鎖住了,裡麵的人根本出不來啊!”
“……”
黑市之人無不狠心絕情,可即便是他們,也沒見過這樣的慘狀。
換言之,從他們口中聽到的死傷慘重,也不知該有多慘重!
雲淺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直到灩兒茫然地喚了聲娘親,她才猛地回過神來,幾乎是立刻衝上去,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臂,急切地道:“什麼元帥府,是哪個元帥府?”
對方先是一愣,然後嫌棄地推開她,“還能有哪個元帥府啊,整個南詔被封為元帥的不就隻有周鎮國周元帥嗎!”
是啊,外祖從前是驃騎大將軍,後來勝仗歸京,封做護國大元帥!
除了他,整個南詔還有誰配得上這個名號?
可是現在……他竟然被燒了府,死傷慘重?
雲淺不敢想,這所謂的慘重到底有多慘。
她以為娘親有外公和舅舅保護,絕對不會有事,她以為蕭墨栩即便再位高權重、即便再瘋狂,也不會貿然去和本朝唯一的元帥作對。
她以為……她憑什麼以為?
是她的自以為是,害了外公和舅舅,害了娘親和那些無辜之人!
雲淺的心驟然擰成了一團,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雲灩不知道情況,滿臉緊張地看向蕭硯,“哥哥,奶奶怎麼了?”
蕭硯卻是知道娘親和元帥府的關係的,心下震驚之餘,也是一臉擔憂地看向雲淺,小心翼翼地道:“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回去的後果他們都知道。
父王很可能就在元帥府外守株待兔。
但是即便如此,外曾祖父和外祖母出了事,娘親也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雲淺顫抖著點了點頭,“好。”
………
到元帥府外的時候,果然就如黑市那些人說的一樣,火光衝天。
而元帥的門前,站著一襲黑衣的男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渾身寒意,即便是漫天火光也仿佛暖不了他分毫。
雲淺不知道一個正常人怎麼敢做出這種事——天子腳下,堂堂元帥府中行凶,還有這麼多百姓看著當證人!
就為了逼她現身?
“蕭墨栩。”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三個字,目光死死地盯著他,“我娘和我外公呢?”
男人聽到她的聲音,身形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也隻是瞬間便神色如常地轉身看向她。
見她一副老年人打扮,還有她身旁兩個易容的孩子,他的唇畔甚至往上扯動了一下。
然後淡淡地抬手,“抬上來。”
抬?
什麼樣的人,是需要抬的?
無疑,是動不了的人,甚至……死人。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雲淺整個人都劇烈顫動了一下,當她親眼看到侍衛用白色的擔架抬著周夫人的屍體出現時,終於崩潰地嘶吼出聲。
“啊——!”
尖銳又嘶啞的嗓音,泣不成聲,好像一隻瀕死的困獸,絕望哀鳴。
雲淺甚至無法靠近母親,雙目失神,麵龐猙獰,渾身的力氣仿佛在一刹那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無力地軟倒下來。
“娘!”
她倒在地上,每一步,都是爬著過去的。
而男人冰涼的聲音還在繼續,“今日流寇入京,一把火燒了元帥府,本宮剛好得空巡視京城,發現這場大火,便命人在火海中找到了你娘。”
他邁開長腿,一步步地走到她麵前,嗓音低了幾度,“說來也巧,或許是因為你娘隻是個普通婦人,而你外公是一品大員,所以這場大火並未傷到你外公。”
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
大火還能選擇燒誰或不燒誰嗎?
無非是因為母親沒有官職,即便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而外公位高權重,若是當真以如此荒唐的方式死了,事情大概率無法平息。
所以……他選擇了犧牲母親!
“蕭、墨、栩!”
她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你以為這樣,你就能得償所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