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吃晚飯的場景並不多,劉源江的印象中,父親很少在家,基本上都是他跟母親兩個人吃飯。
時間過得真快,劉源江也三十多歲了,當時年輕的父母臉上現在都留下了歲月的滄桑痕跡,他們變老了,劉源江有種無力感,人世間的很多事情,並不由人的個人意誌為轉移。
母親確實瘦了很多,眼窩深深地陷入眼眶,眼眸也變得更加渾濁。
很難以想象瘋狂肆虐的癌細胞,正在無情地吞噬著這個女人的身軀,每時每刻不分晝夜,毫不停歇。
劉源江遞給母親薑淑萍一雙筷子,自從上大學之後,她對母親的關心也少了很多,甚至都沒有發現母親容貌的變化。
今天不同往日,劉源江看得非常仔細,要把母親的容貌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正像有些人說的那般,看一天少一天。
“都吃飯吧,源江你老是看著我乾嘛?有話就跟我說,你跟著何馨談好了,我今天下午還跟你爸說呢,有空把何馨,叫家裡來一起吃個飯,何馨小的時候,在咱們家也沒少吃飯,你們上了大學以後,我見她很少。”薑淑萍唯一未了結的心願,便是劉源江的婚事,現如今,真的可以用心願來形容了,甚至有可能成為她的遺願清單。
“你媽說得對。”劉永傑給江淑萍的碗裡夾了一大塊魚肉,親自給她的酒杯倒上紅酒,“你媽呀,現在退休在家沒什麼事乾,就想著你什麼時候結婚,能看到你們的下一代。”
“我跟你媽也都商量好了,男孩女孩都行,近幾天抽空就把何馨叫來吧,我基本上不怎麼在家,對這個女孩沒什麼太大的印象,好像就見過一次,還是何馨小的時候。”
薑淑萍有點不適應,他們這個家庭其實很特彆,劉永傑是軍人,年輕的時候不在家是常態,他上了一定的年紀,因為工作的特殊性,也是常年在外。
自從嫁給劉永傑之後,薑淑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從來也沒有抱怨過,畢竟軍人有著特殊的職責以及無上的榮耀。
薑淑萍的工作也有點特殊,她是殯儀館的行政工作人員,雖然不直接接觸火化爐,但處在那個環境之中,薑淑萍的工作性質,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麼一點壓抑。
劉源江小的時候話不是很多,很聰明,也很頑皮,平時母子二人吃飯,家裡非常安靜,隻能聽見碗筷的碰撞聲,以及輕微的咀嚼聲。
即便是偶爾劉永傑回家,情況也沒有得到什麼明顯的改善,在殯儀館工作,有一個最大的忌諱除,非到萬不得已的情況,絕對不能輕而易舉地笑,死者家屬看到會很難受,那個地方是生命的終點,人生大事的最後一站,這種整體的工作環境氛圍影響之下,加上薑淑萍平時也不怎麼愛笑,導致回到家,也經常繃著臉。…。。
劉永傑就更不用說了,年輕的時候還經常端著架子,回家的次數不多,偶爾回來的話更是金貴少的可憐,家的整體氛圍就是無比的安靜,劉永傑並不是不想說,而是跟小時候的劉源江溝通太少,在孩子麵前有點不知所措,對於妻子薑淑萍,同樣如此,經常不回來,夫妻間也會變得生疏,每次回來生疏勁還沒過去,劉永傑又走了。
現在劉源江依然喜歡安靜,太嘈雜的環境,讓他無法專心,甚至會屢屢出錯,尤其是在工作中,劉源江更喜歡獨處思考解決問題。
今天晚餐太反常了,兒子給他親手遞筷子,愛人劉永傑給她親自倒紅酒,這瓶紅酒,可是年份久,應該有三十多年以上,具體年份薑淑萍沒有看,劉永傑舍得打開喝,卻打開了。
“你們父子倆是討我歡心呀,怎麼著都缺錢了?”薑淑萍自認為她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她現在不咳嗽,也不喘粗氣,大便有非常正常,沒有一絲血絲,如果不是有醫院的化驗結果,薑淑萍自己都不相信,她是癌症晚期患者。
家裡的財政大權都在他手上,這些年也確實省吃儉用,攢了不少錢,現在住的這套房子也比較小,攢下的錢,準備給劉源江買房裝修,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足夠在上海不錯的位置買一套學區房,原本家裡的這套房子,薑淑萍還打算跟劉永傑一起養老,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這套房子隻會是劉永傑一個人住。
不過,如果先走的話,也沒什麼不好,薑淑萍也想通了,對於恩愛的夫妻而言,活著的人麵對死去的對方,更會陷入煎熬之中,薑淑萍通過各種方式讓自己寬心,現在的她甚至不去抱怨生活的不公。
薑淑萍又對劉永傑不放心,劉永傑不會做飯,家務基本上也不怎麼會做,若是一個人生活的話,會不會生活不能自理,一口熱粥都吃不上。
“媽,我現在一個人生活,有工作也不怎麼缺錢,我爸呢,就更不缺錢了。”劉源江笑了笑,今天這滿桌子的飯菜,吃起來有滋有味,並不像是他一開始知道母親得癌症之後,那種絕望以及內心的痛苦掙紮,給他帶來的創傷,讓他吃什麼東西都味同嚼蠟。
劉永傑趕緊轉移話題,如果被薑淑萍發現,那這種其樂融融的感覺真的就沒了,“兒子說得沒錯,那些錢,你就自己留著吧,想買衣服就買,想出去旅遊就旅遊,我正跟兒子商量,過幾天咱們倆出去轉轉吧,我記得剛結婚不久,你就跟我說想去馬爾代夫玩,還想去冰島看極光,咱們近期就去唄。”
“行啊,你還記著呢?”薑淑萍很感動,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本來結婚以後,劉永傑有婚假,因為部隊臨時有個非常重要的任務,他必須火速回去。
結果去度假的事情就耽擱了,後來又有幾次沒有去成,再到後來劉源江出生,有了孩子,就有了牽掛和顧忌,去馬爾代夫和冰島的事徹底擱淺。…。。
“哪還能忘得了,我還記得你把我的工資卡藏起來,還悄悄改了密碼,害得我翻箱倒櫃把家裡都翻遍了才找到銀行卡,去銀行取錢,跟銀行的工作人員差點吵起來,最後才知道是你把密碼給改了。”
劉永傑吃了幾口菜,爽朗地大笑,“兒子,你不知道你媽當年可厲害呢,管你爸管得特彆嚴,尤其是錢,我每花一分錢,都要跟你媽講清楚,因為錢,你爸煙都戒了,不為彆的,就是每次跟你媽要錢太費勁。”
“我覺得你媽,這點做得非常好,這男人啊,有的時候經不住誘惑,但前提一般是有錢,還有閒時間,沒有特殊情況,這兩點同時滿足,才會做一些錯事,要我說你媽可是個有智慧的女人。你現在能獨當一麵了,凡事都要有分寸,不能胡來。”
劉永傑一直認為自己能娶江淑萍為妻,是生命的福分老天爺的眷顧,劉源江從出生一直讀書畢業,他基本上就沒怎麼管過。
家裡的一切事情,都落在這個女人柔弱稚嫩的肩膀上,薑淑萍一邊工作,一邊把這個家打理得有條不紊,如果把他跟薑淑萍換個位置,劉永傑沒有信心,做到薑淑萍的程度。
“我要是,不把那些零散的錢攢起來,現在能有那麼多錢嗎,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你就謝謝我吧,要不兒子結婚了,房子怎麼辦,上海的房子再貴,那總要有個房子吧,跟咱們住在一起太不方便。”
薑淑萍徹底打消了心裡的疑慮,原來這父子倆,沒有什麼特彆的要求,更沒有發現她癌症晚期的秘密,如果能一直這麼陪著他們父子倆,看到兒子結婚生子事業有成,愛人劉永傑身體健康,就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多麼溫馨的場景。
薑淑萍想看到她的兒媳婦何馨。
最好能看見一個牙牙學語,扶著牆走路的孫子,張開嘴吱吱呀呀地,說個不停,吱嗚著一句也聽不懂的童語。
這個願望基本上實現不了。
“來吧兒子,咱們父子倆,一起敬你媽媽一杯,這麼多年,你媽媽也確實辛苦了。”劉永傑端起高腳杯,內心感慨頗多,眼眶中飽含淚水。
劉源江同樣端起酒杯,“媽,我爸說得對,這麼多年,是你一個人撐起了家,你不但給我爸一個家,也同時給了我一個家,雖然我小的時候,你經常工作把我鎖在家裡,我爸基本上不怎麼在家,不過你們倆,卻給了我很多正向的人生價值觀影響。”
“我並沒有感覺到心靈慰藉缺失,家庭關愛缺失,相反,現在有句網絡語說得很搞笑,投胎可是一門技術活,我能來到這個家庭,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