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正麵的回複,一應人等皆鬆了口氣。
轎子緩緩落地,由跟隨而來的三千京營精銳,護送左右,一路由官道去往城中。
沿路百姓皆是跪地,高呼冤情。
適時轎簾掀起,露出一方側顏來,與眾人揮手安撫著。其中麵色如玉,容貌俊美,幸得見者都不禁誇讚起安京侯的相貌來。
“我還以為安京侯縱橫疆場是個黝黑的武將呢,容貌竟如此俊美?”
“什麼?哪裡?我怎麼沒看到。”
“就是前麵打頭的轎子,方才掀了轎簾了。”
“真是出人意料,今年的雅集有得看了,都說侯爺文武雙全,未必不會留下墨寶,塑成我大昌的佳話呀。”
此時此刻,在轎內的姑娘們,則是緊張的不行。
一個個都是久在閨閣的姑娘,這般大場麵之下,心裡如何能安穩。
“姑娘,你快把轎簾放下來吧,這外麵人也忒多了。”
鶯兒偷偷的向外打量著,隻見外麵烏泱泱的全是人,眼望去就如同潮水一樣連成一片。
若不是有官兵在沿路阻攔,似是要將轎子都掀翻了。
薛寶釵心底也是緊張的厲害,開口還是道:“都沒出去見麵,至少也得與百姓有所示意,不然坊間就要傳侯爺居功自傲的流言了。”
“我們為侯爺做事,總不能讓侯爺因為我們背上些汙名吧?”
同一頂轎子內,是秦可卿在陪著,時不時給薛寶釵補些妝容。
如今對於嶽淩的仿妝,秦可卿是頗為得心應手了,便是見過嶽淩的人,一時半刻,怕是也反應不出來。
隻是薛寶釵的身體太易熱了,總是不斷的出著汗,妝容打濕了,便得一直補。
“寶妹妹,你身上這麼大的香氣,到時候該如何遮掩呀?就你身上出汗出得這般厲害,怕是不一會兒,滿堂都是你身上的味道。”
薛寶釵無奈道:“這男子的衣服太厚了,再著甲,那就更熱了,怎能怪我。再說我身上的味道,也沒至於有那麼大,到時候堂上肯定有些婢女舞女,再不濟還有林妹妹陪著我呢,總沒那麼容易暴露。”
秦可卿一聽,也以為很有道理,默默點點頭,繼續為薛寶釵補著妝容。
再後麵的轎子內,便是林黛玉和紫鵑,雪雁三人。
三人也是掀起了轎簾的縫隙,往外探視著。
紫鵑道:“這人數之眾,恐怕能與當時在滄州碼頭送老爺時相比,老爺的威望完全不減呀。”
雪雁與她一同看著,“真的誒,嶽將軍還是太厲害啦。”
林黛玉也往遠方眺望著,見得災民頗多,喊冤者無數,情緒都不禁由此低落下來。
她本就憐貧惜弱,內心善良,在滄州見得百姓之艱,黎民之苦,便愈發能夠對此感同身受了。
臨到嶽大哥上任,蘇州竟出了這般的亂子,說背後沒有故事,是連林黛玉都不會相信。
“不知嶽大哥如今在哪,早到的這一個多月裡,都查的如何了。‘滄浪雅集’嶽大哥讓我們去代為參加,應當也會在這場合中與我們相見吧?”
“畢竟這麼盛大的集會,各界名流都有到場,我們多半瞞不過所有人的眼睛。”
林黛玉平心靜氣,放下了轎簾,“等到今日晌午,便能見得嶽大哥。”
……
玄墓山,蟠香寺,
草廬中,一身法衣的妙玉,正推著嶽淩來到銅鏡前,為他盤起頭髻來。
嶽淩無奈道:“你為自己修容過了也罷,為何連帶著我也要一同改了。”
妙玉卻振振有詞道:“當然要改。我們的身份是受邀的蟠香寺高僧,若是不將你裝扮成佛家子弟,如何過那門檻。”
“難道你要去闖那三道題不成?”
嶽淩偏頭,“對於我來說,便是三道題考教,也未見得有多難。”
妙玉搖頭道:“還是走這個方便的路子吧。師父有請柬,今年我下山做法事,在城中也小有名氣,也被邀前往。正好師父病臥,她的請柬我用,我的請柬你用,我們便一道進門了。”
“隻是將你的發髻盤起來,彆的也不礙事。”
“也罷,你說的不無道理。”
聽嶽淩鬆了口,妙玉便上手來解了嶽淩的發帶,為其篦起頭來。
發絲纏繞在指尖,妙玉的心思有些飄飄然。
除了邢岫煙,妙玉還未曾摸過第二個人的頭發,是連師父也沒有,而這第二個人竟是個男子,而且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去摸,妙玉從前是做夢也不敢想。
細心的一條條梳理著,嶽淩也倍感舒適,以為這妙玉的手法很是柔和,有種過去做頭療的感覺,若是能再按一按就更恰當了。
當然這要求就有些太過分了,隻是目前,一個帶發修行的女尼,為俗家之人梳理發根,想必佛祖見了都得說有辱門風吧。
嶽淩心裡頗為怪異,總感覺近來相處之中,兩人比以前真是親近了不少。
轉移著思緒,嶽淩問道:“你總說你師父病臥在床,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可尋郎中瞧過?”
妙玉提著梳子,注意力都隻在嶽淩的發間,隨口應答道:“其實是老毛病了,請過幾個郎中都說是消渴症,隻能控製飲食,靜養在床,身體虛弱的很。”
“原來是消渴症。”
嶽淩也暗暗歎了口氣。
消渴症也就是糖尿病,在現代醫學的條件下都不是好治療的病症,更不論當下了。
這也沒有測量血糖的儀器,也沒有胰島素來緩解症狀。
消渴症會刺激人多飲、多食,而多攝入糖類,就加重了病症,實在是難以控製。
不過,作為修行中的女尼,餐食清淡,病症應當也不會太過嚴重了。
“那你拿了你師父的請柬,可與她說了?”
妙玉坦然道:“師父她從來不去那場合,甚至很少下山。若是我說了,她不會讓我去的。所以,她連請柬也沒見到,完全不知道此事。待我們拾掇好了後,下山便是了。”
“額,這樣好嗎?你下山不必告知你師父?”
妙玉道:“我師父是個老古板,說了她不會同意我下山的。”
“那你師父有什麼特征沒有,長什麼模樣?”
“模樣?”
妙玉不知嶽淩為何問起這個,一麵垂頭理著嶽淩的鬢發,一麵思索著答道:“若論起相貌,其實早年間師父收養我的時候,還不算年老呢。隻是我不知師父多大的年紀了,或許當時有四十歲左右?但看麵相也不錯呢,也就比我差一點吧。”
兩人混得熟了,同嶽淩說起話來,就如同和邢岫煙的語氣一般。
“隻是如今年老色衰,麵黃肌瘦,怕是由此也不想下山吧。皮膚雖不精致了,但五官還在呢,便是今日也能看出她丹鳳眼,翹鼻梁,年輕時定是削肩膀,水蛇腰的美人。”
“丹鳳眼,翹鼻梁?”嶽淩嚅囁著道:“那你看這個是不是你師父?”
嶽淩又指了指銅鏡裡麵。
妙玉猛然一驚,慢慢轉過頭,果然是師父正立在她身後。
妙玉似是撞到鬼了一樣,驚叫著跳開了腳,躲到了床榻邊,蜷縮起身子來。
老尼嘴角抽了抽,道:“在你眼裡,師父就是那般模樣?”
妙玉慘淡一笑,“師父,我不是有意的,我也說了,您年輕的時候是大美人呢。”
老尼咽下口氣,問道:“佛門中人,看什麼皮囊?且說你為何要下山?”
妙玉望向嶽淩,一臉苦色,“師父,你身子無恙了?”
老尼咳了幾聲,“怎會無恙?你也彆看這位少年,就說你下山做什麼事?”
妙玉不知如何開口,還是嶽淩打圓場道:“這位師父,是我請她下山的。今日是滄浪雅集,是將那些貪官汙吏一網打儘,揭露事實的好機會。我作為江浙巡撫,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你,江浙巡撫,你是安京侯?”老尼問道。
嶽淩頗感意外,老尼也知曉外麵的事。
“是,我是安京侯。”
老尼問道:“戴權那老家夥還活著嗎?”
嶽淩愕然道:“活著,前不久陛下還曾召他入宮,不入宮的時候在清掃皇陵。”
嶽淩喉嚨微動,又問道:“師太,您認得戴總管?”
老尼笑笑不答,“你這孩子,比那孽障懂些人情世故。罷了,你們下山去吧。”
最後老尼指向一旁呆坐的妙玉道:“你若不回來,我便下山去打斷你的腿帶回來,休要以為我管教不了你了!”
“沒出息的東西,你以為你是他的發妻嗎?就篦起頭來了。”
妙玉臉頰上似火燒,低垂著頭,不敢吭聲。
嶽淩也頗為尷尬的偏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