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他似火 葉多年 10429 字 7個月前

向若蘭把向懿如安頓在病房後便匆匆返回向家善後。

病房裡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餘叔拿起一束新鮮的芍藥,剪去多餘的枝葉,高低錯落地插進玻璃瓶中,溫潤的花香總算給這間病房增添了幾分活氣。

向懿如悠悠醒轉,剛想開口說話便喉嚨發癢一陣嗆咳,餘叔連忙一杯水送到她麵前,一邊扶她起身,還不忘在她後腰多墊一個軟枕。

向懿如孱弱地靠在病床上,她疲憊地掀起眼皮看了看手背上的輸液針,惆悵地歎了口氣。

餘叔把藥分出一次的分量,連同添滿的熱水又遞上前。向懿如看了一眼,心下隻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已經足夠厭煩,看見這些藥忍不住搖了搖頭。

餘叔:“老夫人,藥還是得吃,您這身體可再經不起折騰了。”

向懿如想開口說些什麼,一張嘴卻覺得整個人都被無限的疲倦灌滿,以至開口的瞬間聲音都被疲倦吞沒。她整理呼吸,重新開口:

“廷東,那是我一手帶大的。我還是覺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老餘,你是看著他長大的,你覺得呢?”

“孫少爺去了一趟南洋是變了不少,他在南洋發生了什麼,經曆了哪些,我都會好好調查,您彆擔心。”

向懿如點點頭,這才接過藥吃下。

“老餘,我這身體一時半會兒怕是出不了院了,家裡,你也幫我多盯著些。”

餘叔點點頭:“老夫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此時的向家也不消停,程澈帶著葉燃去處理傷口,向若蘭已經趕了回來,正忙著弄清楚向廷東那張照片是被誰給拍下來的——畢竟有一張,就還會有第二張第三張。誰知道還有多少,會流到哪裡去。

台階上還殘留著前夜露水的濕潤,餘家豪的皮鞋踩上去踏出一點不算清脆的響聲,綴在小翠的身後,一路踏進向家大門。

小翠心裡帶著幾分奇異的欣喜,餘家豪離開向家時還是個呆頭呆腦的木頭,現在回來的卻是個高大挺拔麵容俊朗的青年了,他一身中山裝,拎一隻精致的皮質行李箱,怎麼都和小翠印象裡那個人對不上。

“阿豪,前陣子餘叔還念叨你呢,你就突然回來了。”

餘家豪點點頭,心裡還在著急彆的事。

“嗯,是有些突然。小翠,我聽說家裡辦喜事了……難道是大小姐結婚了?”

餘家豪有些緊張地盯著小翠,生怕她口中吐出肯定的回答。

小翠撇撇嘴:“大小姐工作都忙不完,怎麼會有時間結婚。”

餘家豪立刻鬆了口氣,嘴角揚起止不住的笑意。

“那就好。”

小翠沒聽清他幾乎囈語的這句話,便回過頭問:“什麼?”

“沒什麼,走吧。”

一如正廳便見向若蘭一身玲瓏旗袍,勾勒得人如清晨初開的百合,一身渾然天成的散漫,又帶著難以忽視的優雅。她正往身上披大衣,一邊快步從大樓梯上走下來。

向若蘭:“小翠,我出門一趟,晚上不用給我熬湯了。”

餘家豪的視線一路追隨著向若蘭的身影移動,向若蘭從他身旁擦肩走過,似乎終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眼神微微從他身上劃過。

餘家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忙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睛。他心裡此時如同一片蒼茫的原野,在廣袤天空下深蓄著寂靜的愛意。

向若蘭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叫住他。

“阿豪?”

就如一隻駿馬踏上這片原野,馬蹄濺起無邊綠浪,風聲也開始呼嘯,席卷著所有隱秘的、熱烈的情緒,一並滾燙地湧至心口,那句不合時宜卻壓抑多年的告白在喉嚨裡滾了幾滾,終究還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緊張地站定,不知該說什麼,隻好目光灼灼地看著向若蘭。

向若蘭笑著向他走過去,:“你真的是餘叔的兒子?餘家豪?”

餘家豪點點頭,耳根發燙。

“大小姐。”

向若蘭一臉長輩看到晚輩長成的欣慰,上下打量著餘家豪。

“阿豪,你什麼時候長成這樣了?我記得五年前,餘叔送你去北海的時候,你才這麼高……”

說著她便憑著完全不靠譜的記憶隨手比劃了一個完全不靠譜的高度。

餘家豪沉浸在向若蘭對自己的關心裡,絲毫不在意她那一比劃有多離譜,隻是滿眼溫柔地朝她點頭微笑。

“大小姐,好久不見。”

餘叔正好從外麵進來,一見他們說話便趕忙上前。

“不好意思啊大小姐,阿豪回來得突然,我明早去跟老夫人報備,能不能讓他留在向家找個差事……”

向若蘭無所謂地擺擺手:“這種小事有什麼好報備的,阿豪,會開車嗎?”

餘家豪連連點頭。

向若蘭把車鑰匙丟給他:“正好,先幫我開車,送我去個地方。”

向若蘭說罷便自顧自走出門去,行動間一枚珍珠耳環跌落在地毯上,餘家豪趕忙撿起,又看了看手中的鑰匙,怔愣片刻立馬跟上。

此時向家書閣內,葉燃正赤裸著上半身,背上道道鞭痕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他側身對著鏡子,試圖扭過身子給自己肩膀上的傷口上藥,可每次拉扯,背上的傷口就撕裂些許,痛入心扉。

程澈端著外傷藥和紗布進來,見他滿頭細汗還咬著牙給自己上藥的樣子忙上前阻止。

“你彆動了,去坐下,我來吧。”

葉燃還在猶豫,程澈已經接過他手中的藥走到了沙發旁,他也隻好順從地坐在她麵前。

程澈看著葉燃後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眉頭微蹙,心中有些不忍。葉燃靜靜望著鏡中的程澈,想起她到雲州那間小小的理發店讓他假扮向廷東那天,他們也是如此站在鏡子前對話。仿佛有了一麵鏡子在前麵,他們就不用直麵對方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害怕對方,還是害怕對方眼中的自己。

不等葉燃細細咂摸這難得的幽微心緒,程澈已經熟練地給自己的雙手消完了毒,用鑷子夾起一團棉球蘸了碘酒開始給傷口消毒。冰涼的藥劑帶來一絲提神的痛感,葉燃的視線重新聚焦在鏡中程澈的臉上,毫無防備地與程澈眼神相接,兩人都瞬間移開了目光。

程澈緩解尷尬般開口:“你今天做得還真是絕。”

“你故事講得也很絕。”

“我隻不過是把你對我做過的事情複述一遍。”

葉燃也有樣學樣:“那我也不過是為了做實自己的身份,今天是他們自己說的,我就是向廷東。”

程澈聽到這句話時心跳驀地空了一拍,手上的動作一時不察,痛得葉燃忍不住“嘶”了一聲。

她這才忙著收起手:“我再輕一點。”

“沒事。”

程澈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傷口麵積太大,已經糊成一片黑痂了,混著些布屑和鞭子的纖維,變得極難清理。

她小聲問:“把自己搞成這樣,你到底圖什麼?”

問完又覺得自己可笑,如果不是自己,葉燃根本不會來向家,他為了信守承諾做到這個地步,她還問出這種話,像個真的局外人一般。

葉燃微微轉過頭看著程澈,陽光照亮了她的臉,他甚至能看清她長睫下的細碎陰影,臉龐上蜜桃般細膩的絨毛。和鏡子裡真不一樣,看起來柔軟多了。

他表情嚴肅,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答她:“放心,反正不是圖你。倒是你,竟然會想要替我挨鞭子。”

程澈卻迎上他的目光,不閃不避:“你總歸是因為我,替你哥受罰的。”

葉燃聽出她話裡的愧疚,一時語塞。

程澈上完藥,拿起紗布給他包紮,葉燃一聲不吭地配合著。當程澈拿著紗布繞到他麵前時,葉燃低頭看著她,很想說些什麼寬慰一下,卻組織了幾遍都沒能說出一句整話。

程澈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撲在額頭,仿佛是被他吻在額頭。這個想法嚇了她自己一跳,隨即心猿意馬都順著這個不存在的額頭吻回溯到了婚禮那個吻上,直到葉燃的聲音響起,她才回過神來。

“今晚你睡房間裡吧,我就在這睡。”

程澈搖搖頭:“我們剛完成婚禮就分房睡多少有點奇怪。還是住一起吧,我不介意。”

葉燃見她一臉坦然真誠,便點頭答應:“那晚上我打個地鋪吧。”

程澈去桌邊倒了杯水,鄭重其事地端到葉燃麵前,討好似的向他遞出水杯。

“你喝口水,我有事跟你說。”

葉燃:“你不會還有事要我做吧?”

程澈不置可否:“葉燃,我需要你幫我找一把鑰匙。”

葉燃立即把送到嘴邊的水放下:“我們的協議裡隻有結婚,可沒什麼找鑰匙。”

程澈赧然地笑笑,隨後昂首挺胸學著葉燃平時說話的樣子大言不慚起來:“協議?我們什麼時候簽過協議?”

葉燃一本正經地伸出拉鉤的小指。

“哦。這個啊。燃哥也會信這個?”

葉燃見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耍無賴,也懶得和她糾纏下去。

“什麼鑰匙,你先說說看。”

程澈略微壓低了聲音:“向廷東在豐隆銀行有一個保險櫃……”

“你知道有保險櫃,不知道鑰匙在哪裡?”

程澈遲疑片刻,還是如實告訴了葉燃:

“之前我在廷東房裡找東西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豐隆銀行打來問他租用的保險櫃就快到期,要不要續租的。”

葉燃卻敏銳地抓住了重點:“你在找什麼?”

程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任何可能的地方我都找過了,沒有發現保險櫃的鑰匙。但也許,你能用這張臉幫我找到鑰匙的線索。”

葉燃鄭重地打量著程澈,滿眼懷疑,他少有地不帶戲謔輕佻,也沒有任何威脅意味地發問:“你需要他保險櫃的鑰匙,你和我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說,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葉燃懷疑的眼神讓程澈心中微怔,但更讓她驚奇的是葉燃這樣誠懇且認真的神情,仿佛他就隻是一個關心自己處境的朋友,有一瞬間,程澈甚至想要告訴他全部實情。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我向你保證他沒有生命危險。他的保險櫃裡,可能藏有我這十五年來一直在找的真相。”

葉燃看著程澈閃躲的眼神,繼續追問。

“好,那你可以告訴我,你想找的真相是什麼嗎?”

程澈輕輕清了下嗓子,似乎鎮靜了些:“這個你也不需要知道。”

葉燃不禁嗤笑,又恢複了那副無賴的模樣:“既然你覺得我什麼都不需要知道,又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找這把鑰匙?”

程澈被問住了,葉燃放下水杯便要離開,程澈卻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廷東,從今天開始,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葉燃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察覺到程澈落在窗戶上的目光便也順勢望去,在窗戶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餘叔的身影。

他輕輕攬住程澈,程澈頭發上的香味不斷鑽進他的鼻腔。

餘叔:“孫少爺,我送藥過來,放門口了。”

葉燃從容地開口:“好,有勞餘叔。”

門外有東西放下的聲音,隨後餘叔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玻璃上還能看見他一步一回頭看著書閣的方向。

聽著餘叔腳步聲遠了,程澈才放開了葉燃,本想解釋什麼:“剛剛……我……”

還沒等她醞釀好,就被葉燃一句話堵了回去。

葉燃:“沒關係,你不用解釋,我不需要知道。”

說完他繞過程澈去開門,留下程澈茫然地愣在原地。

風行會館今天意外的清淨。平日裡喧囂不斷的打牌聲沒了,牌桌空空,一個人影也不見。向若蘭獨自進去,讓餘家豪就候在門口。

十三少知道她要來早就叫人清了場,特意擺上他從各處搜羅來的名品蘭花,指望著向若蘭看上哪盆願意帶回去。又拿進口的洋人香水一通噴,要一點聞不出煙味才行。

向若蘭施施然入內時隻覺得一股濃香嗆人,連打數個噴嚏。十三少忙迎上來遞上手帕,又吩咐八萬倒茶。他也知道這香水噴得多了,但是向若蘭前幾次來聞到煙味時總是皺著眉捂著鼻子。他這風行會館也不能不讓客人抽煙,唯有弄個花香滿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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