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這是瀧澤生從未說出口卻一直在用實際行動所暗示給琴酒的, 他不可言明的目的。
我從未想過一直呆在這裡。
我終有一天會離開。
他借著高位所規訓的那些屬下,他利用職務之便而更改的那些任務,他作為信息的傳遞中樞而遮蔽下的那些罪惡, 將他的身邊變成了夢幻一般不可實現的安全屋。
瀧澤生甚至在監聽器裡, 聽到過某位常年外派出任務的成員向同伴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吐槽, “真感覺我們是在過家家啊。”
黑澤陣略微愕然的看著他。
遠方的煙火聲猶如炮火落進無血之地, 爆鳴聲幾乎將瀧澤生的嗓音完全掩蓋。
但是他們兩個人離得如此相近,他們可以毫無芥蒂的將耳朵貼過去聽另一個人唇邊的呢喃。有色火花的光亮映在了瀧澤生的臉龐上, 而他此時仿佛在翻滾著激情熱意的明亮眼睛顯得竟然極為陌生。
碧眸青年悄悄將隔音耳罩偏移了幾分,些許燥熱的空氣裹上他耳廓的皮膚。
他提高音量, “陣,我記得好早之前我問過你, 你的忠誠是為誰?”
究竟是為他需要保護的上司,還是那位加入組織時便要敬上衷心的首領。
黑澤陣的呼吸繃緊了。
接連而至的煙花爆破聲就如同此時心臟跳動著要刺破胸膛那般紛亂無序, 黑澤陣覺得手指尖都感到了一片冰冷, 那可能是他在緊張下的感知失靈, 也可能是渾身血液逆流而成的錯覺。
他的眼睛瞪大, 幾乎已經從瀧澤生的神情中預想到了他會說什麼。
胸腔內翻湧的情緒難以用“驚懼”“興奮”這樣片麵的詞描繪,而瀧澤生高聲喊道,“陣!跟我離開這鬼地方吧!”
“……”
“砰!”
作為謝幕的,最大的一束煙火在天空綻放。
“……”
倉庫的頂樓連防護欄都沒有, 他們隻要再往前走幾步就有失足跌落的風險。
可瀧澤生在這種境地下還一把拽住了黑澤陣的領子,他瞳仁震顫,情緒高漲的喊道, “跟我走吧!”
“離開!”
“去哪裡都好!”
“我們難道一定要遵守規則而活嗎?!”
“跳脫出這一切不可以嗎?!”
“我已經受夠了身不由己的日子了——沒錯, 這就是反叛!”
竭力撐住的表象因為意料之外的驚喜終於崩塌,瀧澤生一直窩在腦海裡蠢蠢欲動的, 那份拋棄工具人身份的心思終於再也隱匿不住,他緊攥著黑澤陣的衣領,就像要拽著他高飛而起,就算因為不顧一切而摔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反叛!
他要反叛!
繼續留在這裡,順著係統,順著所謂的劇情本意的話——
瀧澤生的直覺和經驗都在告訴他——
黑澤陣不會有好下場的!
因為他這次的任務無比特殊,處處透著令瀧澤生抗拒的詭異之處,他的任務期限,竟然是違背伴侶型工具人守則的“有限”而非“一生”!
如果跳出所謂的“劇情”呢?他已經在係統的眼皮子底下做了那麼多手腳了,已經試探到了最大的底線,那麼再叛逆一些呢——
“陣,我想反唔!”
瀧澤生猛地被捂住了嘴。
一隻手堪稱粗暴狠戾的掐住了他的兩頰,將他的口鼻死死捂住,窒息感頓時傳來,瀧澤生卻沒有去爭那被剝奪的空氣,而是瞪著眼眸死死的盯著黑澤陣。
銀發青年的神色……在這一刻竟然是慌亂的。
他的眼睛閃著冷光,可眼神無措,揚起的發絲淩亂的散在額前也無暇顧及。黑澤陣用比瀧澤生還凶狠的眼神死死瞪著他,整個人都像被打了一拳還束手無策般矛盾,他抿緊嘴唇,不知是氣的還是怎的,從齒縫間泄出了一聲變了調的,
“哈?”
瀧澤生掰住他的手腕,沒把捂住自己嘴的手扯下來。
大概黑澤陣怕他說出更收不回的話來,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瀧澤生猛地甩開頭將臉彆過,本來就因為常年熬夜而脆皮的他因這番爭執而劇烈的咳嗽起來,邊咳邊擦因來不及閉合唇瓣而溢出來的口水。
天台一時之間隻有青年狼狽的喘息聲。
“……所以……”
這是拒絕?
瀧澤生低聲道,“沒什麼,剛剛你可能沒聽清楚我說的話。”
“生!”
黑澤陣倏然厲聲喊了瀧澤生的名字。
“……”
瀧澤生靜靜的看著他。
他當然接收到了對方的警告,瀧澤生意識到和黑澤陣談論這個就像和中也說他要他們一起叛逃港口mafia一樣。
……是這樣嗎?
中也把港口mafia當作家,港口mafia有他珍貴的同伴。
黑澤陣的個性並不像中也。
“……”沉默過後,瀧澤生低聲說,“……或許今晚的煙火有些吵鬨。”碧眸青年轉過身去,“我累了,還有工作沒有做完。”
那次不歡而散後。
他們進行了吵架過後的冷戰。
這回是真的,瀧澤生硬是好幾天都沒有和黑澤陣搭過一句話,連眼神接觸都不給,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再遲鈍的人都感受到了。
“謔。”有情報組的人看好戲的笑道,“我敢打賭,波本,這次是真的,之前他們吵架都是小打小鬨,但是這回格羅格生氣了,要知道,琴酒生氣的時候,格羅格都會若無其事的湊過去……我還從來沒見過格羅格對琴酒生氣。”這人還用手掩著嘴巴噓聲說道,“格羅格生氣的時候就像陰鬱的大冰塊。”
被他當作八卦炒料的波本嫌棄的偏過頭,“彆湊那麼近。”
“你說……”男人笑道,“格羅格是不是要有新歡了?”
“??”
這句話還真是讓人又驚又雷,波本都情不自禁的往旁邊挪了幾步。
“反應這麼大乾什麼,他應該不會看上你吧。”男人沒趣的聳了聳肩,“我隻是覺得格羅格的性格有種殘缺的美……他就像一定要給自己找個支柱一樣,簡直是完美戀人。”
那段時間據點裡的氣氛也變得很微妙,而瀧澤生頻繁的把自己紮進實驗室,既然拉夥黑澤陣走人這一條線暫時行不通,瀧澤生動了其他的心思。
他開始考慮起把黑衣組織的首領架空的可能性。
那時候的瀧澤生並不擅長玩弄人心和計謀,他也沒有見過太宰治篡位森鷗外的那些履曆,常年的精神磋磨和如同要麻痹他神經的係統任務更是讓他有一種舉步維艱的窒息感,可瀧澤生反叛的心越來越熱絡……他偏要試試超出任務胡作非為任意更改其他劇情線的可能性。
所以瀧澤生幾乎是更為大膽的篡改任務,並開始著力於鏟除組織的核心成員。
——以及,聯絡他在外的幫手。
如果給瀧澤生時間,他的設想或許會完成得很完美。
然而係統好像算準了他的忍耐度,在那個時候對他說,【任務有變動了,瀧澤。】
【我之前跟你說過,這第三個任務有些不同。】
【因為你並不隻有一個保護對象。】
***
工藤新一。
瀧澤生第一次知道工藤新一的時候,對方還是個七/八歲的小鬼。
【他的成長之路上並不如其他幾位任務對象坎坷,難以跨越的危險是在幾年之後,這個世界的邏輯線十分緊密,一個孩子惹上的禍事遠遠比神子,黑手黨乾部要少得多。他本身也很聰明,回到日本後才開始接觸諸如“兒童拐賣”“殺人犯尾隨”這類的險境。】
【所以瀧澤,你的任務是確保他的安全。】
【從人格方麵來說,工藤新一倒是並不需要你費心,所以你不需要一直看護他。】
【他是即便直麵了罪惡都不會歪掉的孩子。】
湧動的人群裡。
瀧澤生沉著眸子注視著那個排隊放學的孩子。
戴著國小的小黃帽,背著書包,正偏頭和身旁的朋友聊著天。
某個瞬間,男孩兒靈敏的感知到了陌生的視線,朝這邊望了過來。
瀧澤生壓低那遮住自己惹眼發色的帽子,轉身混入了紛雜的人影中。
伴侶型工具人。
工具人。
本以為是戲謔的稱呼,和打工人沒什麼兩樣,隻是抱著某個目標而奮鬥的工作者罷了,指哪打哪,缺什麼補什麼。
“工具人啊……”瀧澤生歎息道,“純粹就是穿越局的工具吧。”
好歹係統沒說出什麼“你的任務對象其實不是黑澤陣,而是工藤新一”這種話,否則瀧澤生的反應會比它預想的還劇烈。
它曾心虛的搞掉他的記憶,以此來規避掉“錯誤”帶來的激烈衝突,讓瀧澤生在錯亂中完成了第二任務。
“新增任務對象”這一點並沒有引起瀧澤生過大的反感。
他隻是感到了疲憊。
如他所言,工作就是生活,而生活要熱烈且浪漫。
他會把所有的任務對象先一步放進心裡,但禁不住玩弄情感一般的“插曲”“突增”。
……
***
“刷拉——”
露天泳池裡傳出了巨大的水聲,續和慌張的踩著拖鞋衝了出來,“怎麼了瀧澤大人!”
這間自帶泳池的頂級套房是他定來給瀧澤生解暑的,這人看著也不像是旱鴨子,怎麼會露出溺水一般的狼狽姿態的?
續和拿著毛巾蹲下身,卻見碧眸青年脊背顫抖,因鼻腔灌水而劇烈的咳嗽著,落在冰涼瓷麵上的一隻手緊握成拳,也抖得不成樣子。
續和心驚肉跳的看著,覺得瀧澤生此時抽搐得就跟犯了神經症狀一樣。
這個反應……
這種怪異的反應……
續和將毛巾蓋在他的頭上,僵硬的說,“你……難道說在剛才,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第112章 第 112 章
瀧澤生一下子嗆了太多水, 此時咳得肺都要出來了般,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不慎灌進液體的氣管發出不堪重負似的嘶啞聲音, 響在耳邊就像漏了風的難聽口哨。
可瀧澤生聽得最清楚的是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它好似咚咚的敲在大腦裡, 令他連續和的驚呼聲都拋在一邊。
神經質的發抖隻持續了幾秒鐘就被瀧澤生止住, 碧眸青年抿唇,稍微屏息讓自己擺脫那種得不到氧氣的狼狽姿態, 揮開續和的手站了起來。
續和見自己一通問話都沒得到回應,便識趣的閉上了嘴。
他瞅著瀧澤生的眼睛, 然後在心裡暗暗嘶了一聲。
紅了?
被泳池的水淹的?
總不能是想哭吧?
……真是稀奇。
瀧澤生拽了續和拿著的毛巾就回了屋。
屋裡開著空調,瀧澤生卻還是覺得臉龐上一度一度的蒸騰著熱意, 並不是患病發燒,而是自心臟處沸騰奔湧的血液抑製不住的燥熱起來, 源自某種羞恥, 某種悔意, 令他現在時不時的耳鳴腦昏, 齒根都在發抖。
一切都有了答案。
瀧澤生難耐的按住胸膛,那裡麵的心臟正因為他的情緒波動狂跳不止,讓他甚至崩不住臉上的表情。
瀧澤生回房間打開了他的工具人徽章,小小的金片還是缺了一角的狀態, 但光澤卻好像更甚了,瀧澤生的手平穩而迅速的輸入密碼——以防萬一設的密碼——然後等待程序加載。
徽章保留的信息過多,等待的時間也不過十幾秒, 瀧澤生卻沒盯著那串走動的橫條, 而是把臉埋在掌心裡,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如果熟悉他的人在這裡……那麼一定會迅速的明白過來, 瀧澤生在自閉。
可不是玩笑意義上的想要鑽進地洞裡脫離現實的鴕鳥心態版自閉,瀧澤生現在自閉到想對著牆梆梆撞兩下,靠物理上的衝突來壓製心理上的混亂。
“……嘖……”
半晌,瀧澤生抿緊唇角,放下了手。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很快就消化好了情緒。
“……他怎麼沒一槍把我崩了,我覺得他對我鞭屍都是有可能的。”
***
瀧澤生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關於第三個任務的全部重點。
在得知他突然有了另一個任務對象後,瀧澤生堪稱十分安靜坦然的接受了。
不過是一個孩子,保護一個孩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又不是去保護敵對的誰誰誰。
瀧澤生的監控對象一下子就多出了一個人,工藤新一的生活要比黑澤陣簡單得多,工作日便好好的在學校上課,瀧澤生盯著監控盯了好幾天,漸漸的……也盯出了習慣和感情,一如從前一般,他率先適應了某個人,然後才摒棄掉了芥蒂主動去接近對方。
第二次見麵可稱不上是什麼好時候。
係統提醒瀧澤生的時候,恰好就是推算出來的,工藤新一即將接觸危險的時候。
他們春遊的車子被打劫,幾個孩子被當成了人質綁進了犯人的車裡,在警察找人找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瀧澤生隻身撬開了下水道的鐵柵欄,鑽進去找到了蜷縮在牆角的孩子們。
“噓……”
孩子們隻見忽然出現的人彎下腰,從指尖落下了一串小小的掛飾。
是他們其中一人在出行前,戴在身上的禦守——並不是在哪裡求來買來的商品,而是手工課上的作業,所以上麵的字略顯稚嫩,但神奇的沒有被汙水暈染。
那是他們自救的方法。
他們把最能代表身份的東西丟入了流淌的汙水中,小學課上所做的手工藝品——祈願有人能看見漂流的它們,然後得知他們在哪兒。
陌生人帶他們走出了漆黑黑的下水道,奇異的是,一路上並沒有看到把守的綁匪。
他們幾個順利的穿過了鐵柵欄,空間頓時敞亮起來,上方的天空是昏黃色的,此時還未進入徹底的黑夜,
瀧澤生把孩子們一個個抱上梯子,小心的在最下麵張開手隨時準備接著他們,直到最後一個孩子走到他的麵前。
工藤新一。
一頭黑發的小男孩兒,臉蛋上臟兮兮的,總感覺可能是被歹徒刻意針對過,瀧澤生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了他臉上的淤青,不免感到了一絲惱火。
被打了。
看上去被惡狠狠的照著臉上打了一拳,一邊的臉頰和頭發明顯沾染上了更多灰塵,似乎還有擦傷的細小血痕,很輕易便能推斷出他被那一拳打翻在地上,蹭著地麵滑行了一段,工藤新一的鼻下還有乾涸的暗紅色血跡,瀧澤生的目光在上麵停留了兩三秒,這兩三秒對於這種無聲的注視來說已經足夠奇怪漫長,工藤新一向他張開的手臂微微一頓,疑惑的歪了歪頭。
“……大哥哥”
他在等瀧澤生把他抱上鑲嵌在牆壁裡的梯子,那階梯並沒有完全延伸到地麵,最後一根離地麵起碼一米高,對於孩子來說攀登第一步就很困難。
瀧澤生平靜的回過了神。
他的手穿過工藤新一的腋下,將他抱上了階梯。
他是孩子們中的最後一個。
瀧澤生隨即也爬了上去,身形近乎籠罩著他。
等他們出來,孩子們才恍然意識周圍的環境過於陌生,到處都是冰冷的高樓,廢棄的牆壁上畫著猩紅的咒罵字句,地上盤踞著爛尾工程留下的冷鐵鎖鏈,初春的寒風順著巷道灌進,打在了儘頭的集裝箱上,發出了似是鬼泣的嗚咽聲。
一個孩子當即被嚇哭了,瀧澤生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噓……”
但是瀧澤生的靠近好像起了反效果,因為那個孩子的身體明顯一僵,然後更劇烈的抽搐起來,大概是陌生大人的氣息令他感到恐懼。
比瀧澤生反應還快的是工藤新一,他連忙拉起了那個孩子的手,認真的看著他,用氣音說,“彆怕,我們被救了。”
果然同學的安慰比瀧澤生強,那個孩子幾乎是立刻就止住了抽噎。
接下來的步驟要輕鬆多了,幾個孩子坐上了瀧澤生的車,一路駛離了這個偏僻的郊區。
路上出了點兒事,瀧澤生的車拋錨了。
在他試了好幾次,確定車子沒法再開後,便坐在路邊撥打了報警電話。
然後他嘀咕道,“看來上次被波本飆車那次搞出來的故障沒修好……啊,果然我不應該偷這輛車出來,但是陣的保時捷就更不可能了,被他發現我偷跑了要陰陽怪氣我好久……”
他一個人碎碎念,忽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瀧澤生回過頭,即便他依靠腳步聲猜到是誰了,還是感到了微微的詫異。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
筋疲力儘的孩子們在車裡睡著了,但有一個人還強打起精神來觀察情況,甚至從車裡跑出來主動接近了那位不知名的“英雄”。
瀧澤生輕笑了一聲,“你出來做什麼?”
工藤新一抬眸看著瀧澤生,鼻子上的紅痕和臉上的傷讓他看上去慘兮兮的,他還沒開口,就看到瀧澤生皺起了眉。
“稍等。”
瀧澤生打開了後備箱,拿出了常備的急救箱,正好趁著警察趕到的時候清理一下工藤新一的傷口。
周圍都是曠田雜草,路燈在頭頂照著,並不算昏暗,瀧澤生擦拭著工藤新一臉上的傷,他的表情很淡,氣息卻有些沉,眯著一隻眼睛忍痛的男孩兒消無聲息的觀察著他的表情,不解的挑起了半邊眉。
“……你在生氣嗎?”工藤新一問道。
瀧澤生都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想了想,說道,“嗯,有點兒生氣。”
“生氣什麼?”
難說。
瀧澤生垂著眼睛。
他將工藤新一臉上的汙漬全部清理乾淨,然後幽幽呼出了一口壓抑的濁氣。
他設想過係統可能給他的人設。
伴侶型工具人會被係統賦予最容易接近目標任務的身份,他是五條悟身邊的死侍,是森鷗外待過的軍隊的士兵,是太宰治的屬下,是黑澤陣的保護上司,全都是能跟著目標對象出生入死,最大限度參與其人生的角色。
但是工藤新一很奇怪。
照係統之前的辦事風格,瀧澤生大概率會成為工藤新一的幼馴染,和他一起升學,成為所有場合都會出現的身影。畢業照上勾肩搭背的同學,研究熱愛事物的朋友,一起登山摸魚的同伴,然後瀧澤生會在係統的提醒下幫工藤新一規避掉所有危險……比如今天的綁架案。如果工藤新一根據劇情線長成偵探,那麼瀧澤生就是華生,是偵探的助手。
但的確還有另一個更適合“保護者”的身份。
如果瀧澤生是個孩子,那麼他今天極有可能是這些被綁架的小鬼的其中一員,隻能和工藤新一一起放信號等待大人的救援。
雖然不出意外的救了他,但瀧澤生看著工藤新一的臉。
惱火。
非常惱火。
他的保護對象受傷了,他惱火至極。
他天天在監控器裡盯著的孩子在他無法看到的地方被人打了,他惱火至極。
那次事情結束後,瀧澤生就叫人把綁匪們全部打包給了警察,但是在把人交出去之前還對著他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毆打,但那都是後話了。
還沒給綁匪們套麻袋的瀧澤生對工藤新一說,“因為看到犯人的犯罪成果所以感到憤怒。”
工藤新一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因為這個嗎?”
瀧澤生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關係啦……”
“……”
“也沒有很痛。”
瀧澤生戳了一下他的臉。
“嘶!”
碧眸少年輕笑一聲,“你痛得五官都皺在一起了,小鬼。”
工藤新一嘟囔了一句什麼,瀧澤生沒聽清,大概是在說他真是個惡趣味的人之類的。
隨後他正了正臉色,問道“……你是誰?”
瀧澤生把藥箱合起放在一邊,坐在路邊的台階上,托著腮說道,“見義勇為的好心人。”
“你這個年紀肯定不是警察吧。”
“誰說的,其實我已經二十多歲了,隻是長得比較年輕而已。”
“你說你的車子是偷來的。”
“耳朵挺好使啊,沒錯,其實我是小偷,偷走了綁匪們的人質。”
“你是個偵探嗎?”
“?”
瀧澤生低頭。
聽他胡亂扯皮的男孩兒正睜著眼睛抬頭凝望著他,瞳孔映出的燈光就像跳動的火苗一樣。
“噗。”瀧澤生拍了拍他的腦袋,順勢將他淩亂的頭發梳理了一下,“沒錯,我是個偵探。”
偵探不偵探的反正就是個能夠自稱的名頭,無證偵探也是偵探嘛。
“嘁。”
工藤新一立刻就在瀧澤生的態度裡覺察出了他的敷衍,意識到自己又猜錯了。
他有些鬱悶,“那麼你到底是誰?”
“我想想,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瀧澤生自然的攬過了工藤新一的肩,把男孩兒的身體攏在了自己的懷抱裡。
初春的夜裡寒涼,所以他這番舉動的意義很明顯。
瀧澤生的腦袋裡忽然就浮現出了太宰治撿到芥川龍之介的情景,芥川龍之介也問過為什麼,他像是站在岔路口,又像是站在死路,當時鳶眸少年說,“我會給你活下去的意義。”
瀧澤生就在現場,聽太宰治這番話就跟聽到了什麼啞謎現場一樣,他在事後就忍不住對太宰治說,“活下去的意義?怎麼給?”
當時太宰治幽幽的望著他。
沒第一時間得到回答,瀧澤生也不惱,他直戳了當的問,“那我呢?我怎麼不見你對我這麼殷勤。”
殷勤。
沒錯,瀧澤生把太宰治對芥川龍之介的態度形容為殷勤。
太宰治的表情當即就變了,透著古怪,古怪之中似乎還有幾分好笑,好笑裡又帶著莫名,看瀧澤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腦子不正常的怪物。
瀧澤生氣急敗壞的解釋,“你收他當徒弟?你中意他?你覺得他有天賦?你想讓他成為你的得意下屬嗎?”
一連串的問句和質問的語氣差不多,瀧澤生跳腳,“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你當初怎麼都不讓我進港口mafia,還千方百計的要趕我走,我不是你最得意的下屬嗎!”
瀧澤生還高呼道,“好!我要給芥川穿小鞋!”
“噗……哈哈哈哈哈……!”
“太宰!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哈……!!”
“太宰!”
……
好嘛,突兀的回想起了那些,瀧澤生出神了幾息,然後對工藤新一說,“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什麼?”
“我們應當不會隻有這一次見麵……”瀧澤生說,“那你就來猜一猜我的真實身份和目的。”
這麼一說可真是……如同給人目標,給人前進方向的引路人一樣。
瀧澤生隻是給自己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出的身份找了一個掩護理由。
把問題拋給對麵就可以了嘛。
工藤新一眼神恍了恍,詫異道,“那有什麼好猜的?”
這句話的意思換一個說法就是:你的身份很特殊嗎,需要隱藏嗎?
世界上的職業無非那些,再根據年齡劃分就變得範圍更小,十幾歲的少年是中學生幾乎是不用人思考的事。
瀧澤生無賴道,“哈哈,你猜不出。”
他從兜裡掏出了那枚和商業品對比顯得有些粗糙的禦守,“不好奇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憑靠這小玩意兒可不能讓人發現啊。”
禦守的背麵還用小字寫了工藤新一的名字。
看清那個禦守,工藤新一的臉上浮現出了很明顯的神采。
那是某種強烈的求知欲,追逐著唯一的真相而升起的探索欲,讓這個孩子在這一刻顯得極為耀眼。
瀧澤生輕笑一聲把禦守塞了回去,“這東西我拿著了哦,就當給我的謝禮了。”
那之後,等待警察的時間,是一串興致勃勃的問答。
“你是高中生嗎?”
“不是哦。”
“智商過人的跳級生?”
“不是。”
“家裡有親戚或者朋友從事警方類的工作,所以對新聞格外敏感,得到消息也會很快?”
“哈哈,那你去警視廳問問我這號人物不就好了嗎?”
“找到我們是意外嗎?”
“你猜。”
“你認識我嗎?”
“你的校服上有寫名字。”
“你叫什麼?”
“瀧澤,瀧澤生。”
***
說到最後,工藤新一也睡了過去。
瀧澤生把他放回了車裡,和孩子們一起。
他們在綁匪那裡受了太多驚嚇,難得能在瀧澤生身邊安心的睡去。
那次回市區,瀧澤生乘的是警車,還親自去警視廳做了一下筆錄,出來的時候都淩晨兩三點了,他本來就因為常年工作養成了夜貓子屬性,倒也沒有覺得困倦,熱鬨的市區仍然有很多人進行著他們的夜生活,酒吧門前還有員工分發著傳單,瀧澤生一個沒接,最後坐在了一個自動販賣機前等人。
他買了氣泡水,隨後想起來黑澤陣不讓他喝氣泡水。
因為瀧澤生的身體一直是亞健康的狀態,常年熬夜令他時不時的就會心悸,頭腦發暈,提前步入了養生的環節。
這個身體要比之前差勁太多。
做咒術師時他007都沒關係,還能和五條悟討論誰的通宵能力更強,答案當然是五條悟,雖是這麼說,但他們其實並沒有在這麼幼稚的方麵比較過,瀧澤生那會兒還沒有學會反轉術式,根本不敢過勞,過勞的話說不定哪天就被陰了。
瀧澤生抿了一口飲料。
然後他對著停在麵前的保時捷揚了揚手裡的氣泡水,“要來一瓶嗎,陣?”
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就單是一種強烈的直覺。
當時瀧澤生覺得……他可能走不到最後。
所以和黑澤陣的冷戰就放在了一邊,由瀧澤生單方麵宣告失敗,他若無其事的和黑澤陣聊起了天,仿佛那天天台上的叛逆之言從未發生過,仿佛一連好幾天,在組織內傳得風風雨雨的吵架從未發生過。
“跑出來乾什麼?”黑澤陣問他。
雖然帶著點兒責備的語氣,但瀧澤生硬是聽出了無奈。
畢竟他跑出來不是一回兩回了。
“見義勇為啊。”瀧澤生說道,“我通過天眼發現了有意思的事情,忍不住出來看看。”
開車的伏特加插嘴道,“混雜的市區很容易被盯上的,格羅格。”
瀧澤生把喝了兩口的飲料隨手放進琴酒的手中,一邊摘下自己頭上用來偽裝的黑色鴨舌帽,應道,“我也沒有那麼蠢。”
伏特加垮了垮肩。
他能說什麼?
他完全不能!
任性的上司是出了名的任性!
車裡一時間靜默。
瀧澤生竟然沒聽到琴酒罵他。
破天荒了,琴酒竟然沒有陰陽怪氣他?
難道說之前吵架的後遺症還在?這人是在尷尬,彆扭?又或者……
瀧澤生扯了扯嘴角。
“你不知道如何麵對我嗎,陣?”
伏特加一個激靈。
登時,他希望自己不要出現在這裡。
起碼,起碼等他離開了再說這種敏感的話題好嗎?他此時完全沒有吃大哥瓜的心態!
琴酒從鼻腔裡哼出了一個單音節。
“你想我說什麼?”
“說你好大的本事,專門跑去我們的對家勘察敵情?”
“警視廳的茶好喝嗎?”
瀧澤生垂眸盯著自己的褲子沉默。
他忽然說,“我餓了。”
“那些人沒有給我準備夜宵。”
“我還應付了一群家長沒有任何表現的道謝。”
“我要餓暈了,我不想當一個餓死鬼。”
他強調道,“我現在想吃印度菜。”
伏特加從後視鏡裡接觸到琴酒的一個眼神。
還真的是一個極其微小的表情,但是伏特加立刻福至心靈,驅車拐了條街,去了曾經去過了印度餐廳。
他有些虛弱的想:難道說冷戰結束了嗎?出乎意料的簡單啊。
他又在後視鏡裡偷瞄了一眼瀧澤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今天的瀧澤生有哪裡不對勁。
難以說出來哪裡不對勁,隻是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衰敗感。不,這個形容實在怪異,結和實際來推斷的話,他應該是終於受不住冷戰所以妥協認輸了吧?
這麼一想,伏特加又有些想笑。
“你們兩個和好了就好。”他莫名欣慰的說道。
琴酒涼涼的瞥了他一眼,竟然沒有說話。
而瀧澤生正戳著手機看上司……也就是首領的來信,瞥了兩眼就放下了,但凡組織內其他成員知道他讀的是首領的短信,都要吃驚於他懈怠的態度和涼薄的眼神。
兩個任務對象的存在讓瀧澤生感到了某種壓力,這份壓力驅使他拋棄了其他的矛盾,彆扭,就像人在得知自己的死訊時,那麼一切追求的東西都變得沒有意義了——類似於這種心理。
人若是得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可謂真的向死而生,疲於奔波的金錢成了死不帶去的無用東西,與家人朋友的衝突頃刻就會被惶恐不舍埋沒。瀧澤生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在那一天,悄無聲息的又坍塌了一角。
黑澤陣的地位在組織裡又長了一截,隨之而來的就是忙碌,瀧澤生偷跑出去的能力也見長,很多時候都能在彆人未發覺時安然無恙的回去。
工藤新一的“災厄”一個接一個。
瀧澤生都為他的倒黴驚歎……沒錯,是驚歎,五條悟是因為六眼神子的身份被針對,森鷗外當年身處戰場,本身就很危險,太宰治是裡世界有名的雙黑之一,天天就跟行走在鋼絲繩一樣,底下不僅是能摔得人粉身碎骨的高度,還插滿了尖刺,擺滿了槍口。
而工藤新一,他目前還是個小學生。
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仿佛遙不可及的綁架,誘拐,殺人案,搶劫案,無目標的報社行為,在他身邊頻繁的發生。
瀧澤生覺得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在經曆這麼一係列的打擊後應該已經自閉到需要把自己縮在家裡了。
他也因此頻繁的出現在工藤新一的身邊。
瀧澤生會在誘拐犯動手前解決掉他,會在殺人現場撈住不小心發現關鍵線索的男孩兒,會在珠寶店裡把工藤新一按進懷裡,和所有人質一起蹲下,會在渾身綁滿了炸彈的男人臉色癲狂的大放厥詞的時候,壓低聲音對手機的另一頭說。
“動手,Gin。”
“砰!”
“啊——!!”
商場裡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因為剛剛還在說著一起同歸於儘的男人此時腦袋被開了洞,大量的鮮血噴灑在地上,血腥的場麵引起了普通民眾的不適,不知從哪裡,不知由誰射來的子彈也令他們惶恐不安。
瀧澤生捂緊了工藤新一的眼睛。
這小鬼真的很倒黴,這麼多的人,偏偏他和父母被人群衝散,偏偏他差點兒被犯人盯上。
瀧澤生混在人群裡是為了以防萬一,躲在暗處的琴酒則完全是聽了他的命令——他們本來可以漠不關己的混出去。
等鬨劇結束,瀧澤生反而焦灼得不行。
他完全沒有又一次保護了任務目標的慶幸和寬慰,反而察覺到了某種含義。
某種…有關於……劇情線的隱晦東西。
係統隻給了瀧澤生大致的人物走向。
它告訴瀧澤生五條悟會成為最強,他會在十七歲時遭到最致命的打擊,它告訴瀧澤生太宰治會迎來暗殺王,會在龍頭戰爭裡不慎遇難,還可能被打成重傷失蹤,它告訴瀧澤生黑澤陣會在與敵對組織的交鋒中落敗,會被端了據點,它告訴瀧澤生,工藤新一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是名偵探。
主角。
那麼主角對應的是誰?
瀧澤生因為這個設想而頭疼。
主角對應的是誰?孩子都知道。
所有的“災厄”都是對主角的磨煉,都是為了等待主角羽化為“救世主”的那一天。
瀧澤生走的是劇情線。
伴侶工具人的任務是保護角色。
不是更改劇情。
穿越局裡有專門拯救黑化反派的工具人,那類工具人的存在就是扭轉劇情,將劇情線撕扯得天翻地覆都沒有關係。
迄今為止,瀧澤生的工作也從未出現過矛盾點。
而他現在感到了矛盾。
他感到了穿越局的惡意。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
“未來的某一天……”
沉浸在思索中的瀧澤生情不自禁的喃喃,“未來的某一天……我會選誰?”
“什麼?”
琴酒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們此時在直升機裡,要前往一處秘密研究所探取資料。
瀧澤生的狀態最近不對勁,琴酒第一時間就察覺了,然而今天好像尤為嚴重。
銀發青年伸手碰了碰瀧澤生的額頭,並沒有異樣的溫度,他看著瀧澤生的碧色眼睛,裡麵翻滾著陰謀一般的深思,“瀧澤,你到底想做什麼?”
瀧澤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有一個猜想。”瀧澤生說,“把你打斷腿帶走的猜想。”
琴酒:“……?”
直升機上的其他人:“???”
連開直升機的人都目瞪口呆的轉過了臉,來看看瀧澤生的表情到底是不是在說他正開玩笑。
可惜瀧澤生就像腦子抽了一樣,用一種認真的語氣說道,“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一種選項,其實好像也不能算錯?”
打斷琴酒的腿,讓其失去行動力,但並未傷及性命。
好像也……?
琴酒垂眸俯視著瀧澤生。
他個子高挑,平常就是鼻孔朝人的高傲感,但瀧澤生鮮少在他身上感到居高臨下的不適。
此時他卻因為這個眼神瑟縮了一下指尖。
不行。
瀧澤生直視著琴酒的眼睛。
不行。
囚禁是毀了他。
囚禁是最下下策。
他們之間圍繞著一種詭異的,心照不宣的氣氛。
瀧澤生覺得琴酒看懂了他的眼神。
周圍的成員用一種揶揄的目光打量著他們兩個,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直接出聲道,“呦,這是吵架還沒和好呢?你們在玩什麼新型的play嗎,可惜現在我們在天上,也不能回避啊。格羅格。”
那位說話者被琴酒一腳踹飛,身子撞上直升機的一側,惹得整個機體都驚心動魄的搖晃了一下。
“少用這種語氣和我們說話。”
那位成員朝地上乾嘔了一下,眼神不甘又憋屈。
組織是裡世界的風格。
高位者動怒,低位者挨罰。
瀧澤生漠然的看了一眼,然後問道,“還有多久到?”
“五分鐘吧。”
“提速。”他說道,“我不喜歡這裡的空氣。“
……
那次的任務也完成得很好。
直到——
令瀧澤生感到不可行的任務出現了。
事實上他一直都預感到有那麼一天。
所以到來時反而並不驚慌,而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終於來了的……奇妙解脫感。
那個任務越過了瀧澤生,是直接傳達給琴酒的。
等瀧澤生在監控裡發現了琴酒的行蹤,意識到他即將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會死。】
係統在他的腦內冷冰冰的說,【這些人都會死,連帶著工藤新一也會死,所以你得想辦法把工藤新一帶出去。】
他的眼前是一個商務大廈。
瀧澤生心裡抓毛,“為什麼那小鬼會跑到那種地方?!”
【是意外。】係統說道,【他今天是跟著學校組織的活動,來參觀展會的,但是在衛生間滑倒磕破了腦袋,暈了,沒有第一時間響應警方的疏散。】
【不止他,裡麵的人大概都會死。】
這座商務大廈的19層,剛剛被組織成員埋了炸彈。
目的很簡單粗暴,他們要做一場恐怖襲擊,將裡麵的東西,包括想要乾掉的人全部用炸藥毀掉。火焰能夠吞沒一切痕跡,不管是疑點還是證據。
犯人是他們找來的替死鬼……或者說威脅而來的賭徒,因為實在還不上債,終是走上了絕路。
瀧澤生被這個消息驚得魂都飛了一半,當即試圖命令所有人停手。
“乾什麼乾什麼?”組織成員茫然的在電話裡喊道,“不是說等老大出來就炸嗎,照計劃,琴酒還有十分鐘就出來了,難道說他需要延長任務時間?”
“等不及了,他的出現隻是個提前的信號罷了,反正不在一層。”
“那個人就算沒有我們的指示也會按時炸掉一切。”
……
……
***
酒店客房裡,瀧澤生揉了揉陣痛的太陽穴。
事實上他被炸彈炸得腦袋都飛了一半,隻依稀記得——
他往琴酒胸口開了一槍。
當時的情況具體怎樣他已經記不太清,隻知道條件十分苛刻,他沒有其他能夠快速阻止這個人離開的方法,於是用了執行力最強最暴力的方式——讓他受傷。
印象裡,對方的眼睛中滿是不可置信。
用不可置信來形容都是輕的,瀧澤生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都扭曲了。
銀發青年因為子彈的衝力跌跌撞撞的倒向一邊,中彈的瞬間,他隻感覺自己被石子打了一下。
他怔然的捂著自己的胸口,明明的最熟悉槍戰的人,那個時候卻好像第一次接觸“子彈”“傷口”一般茫然僵硬,甚至反應遲鈍到需要低頭確認。
低頭確認是不是身上有傷,是不是有血流了出來。
感官上暫時無法辨認傷口在哪,也沒有疼痛。
琴酒現在清醒極了,心率也急速飆升。
瀧澤生那一槍毫不留情。
任誰看了都會這麼說。
大片的血跡暈染在衣服上,琴酒的裡襯穿得不是純黑色,胸膛上的傷口汩汩往外流血,頓時將那片不了染得一片黯淡。
“……你在做什麼?”
銀發青年啞聲問道。
“你在做什麼?”
他問了第二遍。
瀧澤生扣動扳機的手指顫抖,“我說了……這次的行動必須取消。”
“……就為了那裡麵的警察?”
“……不是。”
“那是為了什麼?”這句話其實並不是問句,而是質疑。
琴酒連諷刺用的笑容都沒有扯出來,他指著自己的胸口,“你在做什麼?”
瀧澤生站在他的對麵。
他們第一次,擺出了針鋒相對的對峙局麵。
“我也早就想說了——”
琴酒死死盯著瀧澤說,“格羅格,那些人是你叫來的嗎?”
這個情形下,琴酒喚了瀧澤生的代號。
“我們的任務信息,是你泄露的嗎?”
這其實並不是很難發現的東西。
即使瀧澤生讓每次任務都儘力的完成,但就如某個成員所說的那樣,“——感覺我們在辦家家酒啊。”
他們執行的任務被刻意抹去了某種立場上的“傷亡”。
甚至於說有好幾次,他們的任務會忽然中斷,因為遠方傳來的警笛,或者某些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
而唯一接觸著最高情報的瀧澤生,是執棋的手。
對方竟然早就向外界傳輸著信息。
——這難道不算背叛嗎?
——這難道不算背叛嗎?
——這難道不算背叛嗎?
昏暗的燈光下。
瀧澤生的神情變得很是陌生。
就像是終於撕下了麵具。
他的閉嘴不言相當於默認,而瀧澤生此時正在頭腦風暴。
他清楚知道他那一槍沒有偏,他對自己的槍法有信心,他也看過琴酒的體檢報告,知道對方的心臟沒有長在奇怪的地方。
他在做出了傷害的舉動後——陷入了短暫的,幾乎是冷酷的剖析狀態。
他在想他的舉動違反了什麼準則,究竟會產生什麼後果。
他在想他能用什麼理由為他的行為做出解釋,又或者說……他能用什麼話,讓琴酒無限的傾向於他。
沒錯……這是背叛。
但是背叛是能原諒的。
當時的瀧澤生,腦海裡近乎無機質的回蕩著這句話。
“……從什麼時候?”
碧眸少年道,“一開始吧。”
他的語氣格外輕柔。
“我說過的,陣,跟我走吧。”
“我們一起離開那個鬼地方。”
“我預想過無數次了。”
“這次其實機會很好。”
碧眸少年意有所指的指了指上麵,“爆炸會毀掉一切疑點,證據,我們可以當那個不幸的倒黴鬼。”
不是工藤新一也會有其他的理由走到這一步。
係統在瀧澤生的腦內尖銳的發出著警報。
人工智能就是這一點很不好,他明明就在警報的中心了,對方卻還是一遍遍的提醒著他,擾亂著他,迫切的催促著他。
他們將隱晦的,從來沒敢擺在明麵上的東西撕開了。
有關於瀧澤生的“立場”問題。
瀧澤生的目的,瀧澤生的行動,瀧澤生的傾向,瀧澤生想要達成的景象。
叛徒。
叛徒?
從一開始?
“警視廳裡,有個人為我擔保。”瀧澤生說著係統給他的角色卡,“擔保者承擔著被擔保人的責任,所以我能以最年幼的身份臥底。”
敢為一個少年擔保也真是膽大。
若是瀧澤生背叛,那麼擔保者最輕的懲罰就是切腹謝罪。
五條悟便為乙骨憂太擔保過,若是乙骨憂太鬨出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五條悟會被判為罪人,總監部還可能會拎不清的直接下達清繳六眼的命令——沒有人能殺掉六眼便對六眼的氏族施壓,殺不掉六眼就讓其孤立無援。
決策聽上去荒誕可笑,全都由於這個國家的人避恐不及的“責任”。
需要有人頂鍋,頂鍋就萬事大吉。
擔保就是這麼一層關係。
不過瀧澤生並不關心這個。
因為這隻是工具人的身份。
琴酒忽然想起了瀧澤生一直掛在嘴邊的,橘子理論。
——“因為爛橘子們有一條很有意思的邏輯。”
——“隻要做出的功勞足夠和他們談條件,他們便能將你的行為無限美化,把你漆黑的履曆說成忍辱負重,而同理,隻要你威脅到了他們,你的一次錯誤衍生出的後果影響到了他們的形象,他們便能將你說成萬劫不複的罪人。”
這套橘子理論很適合形容臥底的人。
甚至於是形容……臨時反水的人。
敵人若是反過來幫自己,那麼罪責就可以減輕。
“嗬……”琴酒扭曲的扯了扯嘴角,他現在身輕如燕到可以猛地衝上前給瀧澤生一拳,但他沒那麼做,卻好像已經瘋到不管不顧,連自救也沒做。
然後他被人猛地從身後攬住。
“大哥!”
一直在另一個房間的伏特加找了過來,驚慌的支撐住明顯受傷的琴酒,“你沒事吧?!誰傷的你?!”
他的目光投向對麵,很快落到了瀧澤生手裡的槍上。
槍?
這個局麵……?
伏特加驚駭的瞪大眼睛,又看向琴酒的胸膛,發覺傷口的位置後驚心動魄的喊道,“大哥,治療!你得快點兒治療!”
緊接著他被琴酒推開,不明所以的男人虛張開手臂,又握緊拳頭落了回去。
如果情況一定要走向極端,如果忌憚的景象無法避免的話——
“陣……和我離開。”
瀧澤生忽然沉下聲音,用一種嚴肅到苛刻的聲音說道。
琴酒對他說,“不如我們一起死在這兒?”
瀧澤生一怔。
“這個提議不錯吧。”銀發青年睜大青色的眼眸,就像真的為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一般興奮歡快,他幾步走到瀧澤生麵前,伸手將那把槍拿過來……冰淩的器械在掌心中交換時沒有任何阻礙,輕而易舉。
琴酒拿槍口抵上瀧澤生的腰腹。
“你為你的追求死,我為我的。”
他拿槍的手沒在抖。
可瀧澤生在琴酒目眥欲裂的神情裡看出了些什麼。
摻雜著其他情緒的恨意。
並不單純是對待敵人的恨意。
他的恨意投向的是背叛者。
情感的背叛者。
最嚴重的不是他敞明的立場。
他做的最過分的事情是——
腎上腺素的效應降低了,琴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身形也變得搖晃不穩。
瀧澤生僵硬的伸出一隻手,那隻手卻隻是空落落的停在半空中,他怔怔的濕潤了眼眶。
他剛剛用最糟糕的方式,進行了二選一。
他的行為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出現的犧牲者便是眼前這一位。
【你在搞什麼】
【這種時候吵架?】
【再不給他急救,琴酒就涼了。】
【工藤新一還在上麵,你還沒把他救下來。】
瀧澤生開始發抖。
他的理智和感性全部在撕扯,攪得他在第三個任務時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徹底混亂成一片。
瀧澤生當時隻有一個想法——逃。
他要逃。
他要逃離這個二選一的世界。
他在推開琴酒,借用伸縮帶把工藤新一帶到低樓層後,毫不猶豫的回到了埋有炸彈的樓層。
逃。
“等等!瀧澤哥!!”
身後的男孩兒驚詫的呼喊著他的名字。
逃。
瀧澤生神經質拽了把自己的頭發,從胸口的口袋裡掏出個遙控器,毫不猶豫的按上了觸目驚心的紅鍵,他站在窗口,身後接連亮起了火光。
逃。
他要逃離係統的掌控。
他要逃。
他不乾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瀧澤生記得他最後的舉動是毀掉自己的工作室。
是早先就準備好的一鍵格式化, 但那也隻是針對運轉程序罷了,為了防止真的有人能恢複數據,瀧澤生還特意將以防萬一的, 關鍵的儲存卡交給了信賴的朋友。
血液上湧, 額頭感覺到了不正常的燥熱, 瀧澤生從冰箱裡取出了一支冰棍, 往皮膚上一貼。
“嘶。”
有點兒冰,但的確令他感到思維清明了一些。
被情緒淹沒的邏輯也慢慢回歸, 床上的徽章展現出了他想要看的東西,電子藍光投射出排得規整的文字, 瀧澤生看到了係統視角下的事件記載。
被火光吞噬的他沒有第一時間死去。
怎麼說也是係統準備的殼子,有時候血條奇跡的厚, 瀧澤生因為爆破的衝擊力從高樓摔下,從底下看就是一團衝出黑煙的黑漆漆的東西急速掉落, 還發出一聲沉悶的“咚”聲。
除此之外, 也隻有廢墟碎片摔在地上的聲音, 人們驚懼的叫喊, 以及沸鳴不止警笛。
他的身上還有著濃霧的痕跡,於是短暫的幾秒鐘內,如同從背後生長出了黑色的翅膀。
琴酒在低樓層,由伏特加攙扶著離開, 但是沒走幾步,他就被背了起來,身形魁梧的男人心急如焚的背著他在樓裡疾跑, 從上方傳來的爆破聲變成了背景音的混響。
“大哥,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啊?格羅格是叛徒,那麼我們是要報告首領, 然後……”
然後抓捕他嗎?
想到那個場麵,伏特加就覺得哪裡都不對勁。
瀧澤生是長期臥底不對勁,琴酒親手送瀧澤生上西天也不對勁。
以防背上的人睡過去,伏特加滿嘴跑著火車,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麼誤會?BOSS會原諒他?不對,原不原諒懲不懲罰的先另說,這些後果都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去告發他……”
那段對話隻有他們三個人知道。
地上淅淅瀝瀝的流著血,伏特加做的急救挺到位的,但是顯然不太夠。
他說著說著聲音裡有了幾分怨懟,“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傷了你……”
玻璃外是漸落的太陽。
有零星的房間已經亮了燈,外麵是逐漸昏下去的天色。
琴酒趴在伏特加的背上,臉對著窗外,聽起來像是從牙縫裡堪堪擠出來了幾個字,“閉嘴……吵。”
伏特加安靜下來了。
光線隨著他們的異動,零零散散的落在琴酒的臉上。
他的眼瞼低垂,青色的眼眸顯出幾分暗淡無光的低落來,又似乎隻是疲乏帶來的困倦,他凝望著隻剩下餘暉的西邊,眼前卻重返往複的出現瀧澤生的臉。
那個青年顫抖的扣動扳機的手,以及淩厲的聲音,“我說——這次的任務必須終止!”
“Gin,你聽我一次。”
“BOSS如果怪罪下來就讓他找我,我會去頂著!”
“或者乾脆的,跟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類似的話,瀧澤生從前說過很多次。
是暗示意味的,幾乎是見縫插針的說。
他討厭縮頭縮腦的躲藏,因為卷入裡世界的紛爭後,就沒有了普通人稀鬆平常的出行自由。
他討厭上頭派發下來的任務,討厭強製性的命令,討厭窩在充滿電子藍光的工作室,卻又像個工作狂一樣壓抑本性。
——“總是暴露在藍光下睡眠質量會下降,我經常感到頭疼的要死掉了。一個人連睡覺的渴望都不能滿足的話也太可憐了吧……”
——“嘖,不能可憐自己,如果可憐自己的話……人生就會變成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一次性處理這麼多信息,眼睛都要瞎了,如果眼睛瞎掉了我會不會被組織拋棄?這麼一說似乎挺可行的!我會像喪家之犬一樣被掃地出門嗎?你會來看我嗎?”
——“不……你還在這裡。”
他的言語間全都是對現狀的厭惡,反感,卻又矛盾的因為誰而堅持著。
一切都有跡可循。
……因為誰而堅持著?
琴酒蜷起指尖,他剛剛因為混沌的意識而稍微平息的心緒又翻湧上來,令他恨不得把瀧澤生薅回來,照著他的臉狠揍幾拳,質問他那顆漿糊一樣的腦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是臥底就臥個乾脆,竟然還把自己給繞進去。然後再把他丟進刑訊室,或者是條件差到令人發指的地下室,讓他體驗一下當叛徒的滋味。琴酒想到瀧澤生的反應偶爾會一驚一乍的,要麼消沉落寞,要麼振奮不已,大概是日以夜繼的精神壓力令他的神經變得敏感纖細,既然如此,那直接跟著他一頭走到黑……也比兩方來回的跑要強。
還有話沒說……
肩膀上還殘留著被推開的觸感,瀧澤生剛剛神色陰翳的將他甩開,不知去向。
還有話沒說……
琴酒瞥著明滅的光影。
“跟我一起跑吧!陣!”
他們還有話沒有說清……
隨後——
銀發青年的身體驟然僵硬。
——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從他眼前飛速掠過,隱約可見蓬亂的白色發絲。
***
從望遠鏡裡發覺瀧澤生站在窗邊乾了什麼的波本沒工夫管自己震驚的心情,立刻就奔去了那團不明物的掉落點。
他果然找到了瀧澤生。
即使被炸得殘缺,即使從高空摔落,他仍然沒有斷氣。
金發青年疾跑過去,緊急刹住腳步蹲下,幾乎是撲在瀧澤生身邊的。
他顫抖的伸手,結果對著瀧澤生傷痕累累的軀體隻覺無處下手,對方有一口沒一口的呼吸生動形象的詮釋了什麼是苟延殘喘。
另一位臥底找過來的時候,波本正在聯係救援。
“瀧澤……你撐住。”
“不行,這個傷勢……”
肉眼看去,瀧澤生沒有生還的可能。
但是他卻奇跡的還在呼吸,或許是腎上腺素的作用,他現在竟然還有力氣說話。
他伸手攥住波本的手腕,聲音窒息一般的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說道,
“……我受夠了。”
“你跟gin說……”
“……食言的混蛋就永遠不要原諒了。”
什麼鬼東西?
波本好不容易聽清他在說什麼,覺得荒謬且怪異。
“等等,等等…你現在說遺言是什麼意思?”波本反手握住他的手,“我可不想當一個傳話筒,這種話你應該……”
瀧澤生忽然笑了起來。
他震著胸膛,笑聲變成了咳嗽,“什麼啊,這可不是……遺言。”遺言兩個字說得又輕又碎,像是他在混亂時難以控製舌頭和聲帶的合作。
瀧澤生當時覺得自己挺好的。
因為身體受了傷,所以便無需跟隨係統的指令,正大光明的擺爛。
他在波本的手心裡比劃著什麼,波本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思,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瀧澤生正用食指畫著數字。
一串數字,意味不言而喻。
是什麼東西的密碼。
“你等著……”
瀧澤生說,
“我會……”
後麵的聲音吞沒在了齒間。
救護車早早的就在樓下停靠,醫護人員五分鐘後就抬著擔架過來了,他們以為傷者是一位困在樓裡的,無辜的民眾,見到他的慘狀後,有一瞬不忍直視的移開了視線。
在朦朧的,耳鳴陣陣的世界中,瀧澤生聽到周遭吵鬨一片。
“不行了,這個傷勢……沒有意義了。”
“瘋了嗎?他才十九歲啊——”
“不管怎麼說都要救他!”
“我知道,我也很惋惜,但是這人……這人好像本身就不想活了。”
“真是可惜啊……”
“明明應該有未來才對。”
……
……
係統記錄到了這個階段。
沒有關於這一任務的後續了,再往後是他們在待機室裡的對話。
“歡迎回來,瀧澤先生。”
負責人說,“恭喜您,第三個任務完成得很好,您儘職做到了條約規定的一切,預估評級為A。請問您是休息一段時間,還是進入下一階段的任務。”
第三個任務完成的很好?
瀧澤生覺得他在開玩笑。
但是根據穿越局的審核標準,他的確按照條約規定在行動,那個二選一造成的攻擊行為,被當成了正確的選擇。
預估評級為A,也就是說仍然有不足,瀧澤生知道最高評級是S,他最大的不足應該是任務進行到一半就跑去玩自爆,然而這一舉動大概被係統理解為伸縮帶出了問題,他被卷進了不得已的災難中。
……人工智能不理解,或者說完全不知道工具人還有自毀這一人物傾向。
瀧澤生又反複看了一下記錄,重點在琴酒視角的部分。
“……還有話沒說…是什麼意思?”
他又理了一遍自己回來後的所作所為,然後一頭栽到了床上,順便把額頭上的冰棍砸得碎成了兩半。
他、在、做、什、麼?
瀧澤生覺得琴酒沒開局照著他的腦袋崩,都是奇跡!
一個叛徒,一個背叛了他的騙徒,將以往的經曆都給掀翻成滑稽的笑柄,這麼一個扭曲令人膈應的人物,他竟然沒有直接動殺手??
他僅僅隻是打了幾下!!
“沒錯,側麵說明他很愛我。”
碧眸青年站在浴室的鏡子前,一本正經的說,“好像也沒向BOSS告發我。”
甚至於說……琴酒還流露出了些許溫情。
“時間會淡化一切衝突和矛盾。”
瀧澤生自言自語,“……就像某些事情揭過去了……就揭過去了。”
太宰治騙過瀧澤生。
不如說,他們磨合的初期,太宰治常常把瀧澤生耍得團團轉,而在他們終於能將心比心後,瀧澤生從未提起過那些稱得上是不快的往事。
因為理解更為重要。
我理解你,我原諒你。
我愛你,我偏向你。
瀧澤生神色微動。
他忽然猜得到……令他渾身血液都沸騰勃發般的猜到……他好像知道琴酒想對他說什麼了。
續和在外麵敲了敲門,他不放心瀧澤生,覺得瀧澤生剛才的狀態十分詭異。
一分鐘後,門被打開。
續和喉嚨一緊,眼睛瞪大。
“……瀧澤先生?”
麵前站著的青年隨意的將黑發撩到腦後,一雙眼睛閃著神采奕奕的光。
他身形筆直,黑色西裝服帖的穿在身上,隱約漫著木質香水味,很淡,很淡。
續和看著他這副架勢,茫然道,“……不休息了嗎?”
“休息個鬼。”瀧澤生拍了拍他的肩,“跟老子去工作!”
***
半小時後,回到寫字樓的續和麵目扭曲,好,你是老板,你要加班,你清高。
他看到瀧澤生從保安室拿了鑰匙,卻沒有往樓上的辦公室走,而是蹲在大廈的門邊等起了人。
續和:“?”
寫字樓的門口是一個24小時便利店,便利店旁邊是咖啡屋,不過此時已經關門了。
瀧澤生就坐在咖啡屋門前的台階上,等人。
又過了一刻鐘。
有人匆匆朝這邊跑來。
瀧澤生抬眸笑道,“好久不見。”
“蘇格蘭。”
那人稍稍平複了一下呼吸。
然後用一種奇異的,說不出是喜悅還是什麼的複雜聲線道,“一重逢就叫這個代號,難道是什麼新型玩笑嗎?”
***
續和去給他們買飲料。
就算是晚上,天氣也有些悶熱,聯想到剛剛瀧澤生嘴裡吐出的酒名,他的目光在酒上徘徊了幾秒,最後明知的選擇了冰鎮汽水——因為瀧澤生明顯是有事要談,醉酒誤事。
拿著一塑料袋的汽水,續和在便利店裡盯著瀧澤生的身影,他正懶散的坐在台階上,對著剛到的青年淺笑。
笑容很是愜意,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
續和躊躇了一下。
大概瀧澤生的命令隻是為了支開他,並不是真的口渴……所以他現在不是出去的好時機,會打擾到他們。
……
“哈哈,那能怎麼辦?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早就在我和zero加入組織的時候就把我們的底都查沒了吧。”諸伏景光輕歎了一口氣,“我要說什麼才好,你那時候一直在戲耍我們,搞得我和zero一邊膽戰心驚的處事一邊密謀著做掉你,可能差一點兒,你就把自己玩沒了。”
他指的是瀧澤生惡趣味的暗示他們的臥底身份,卻又什麼都不做的時候。
瀧澤生神色微變,他仰頭望著青年的眼睛,聲音裡帶上了戲謔,“你和我的說話方式,變得有點兒太多了,諸伏警官。”
“那要用怎麼樣的態度對你呢,瀧澤警官。”
“咳,咳咳咳……”瀧澤生冷不丁被這個稱號驚得一愣一愣的,“彆,可從來沒有人這麼叫過我。”
“……”諸伏景光細細打量著他,“你的事,我從組織脫身後才知道的。”
“什麼,我臥底的事情?”瀧澤生擺了擺手,“原來你也是知情人,這件事應該知道的人不多才對,畢竟我沒什麼父母親屬,就算要聲張也無人,就算是給我頒個獎項,都是在墳頭上唱歌,做做樣子。”
瀧澤生的身份在他死後才得以公開。
這是很常見的職業後續處理方式,給瀧澤生擔保的那位警世監將他的所作所為公開給了特定的人,並簡單的做了一個追悼會。
如同瀧澤生忽然有了另一場人生一樣。
在那段人生裡,他幼時聰慧過人,被委以重任,隨後忍辱負重,孤身探險,保守著一個秘密走到了終點。
那段人生裡,他忽然多出了很多同事,有了一堆崇拜他的後輩,所有的行為都有了更為光明的動機,所有的言語都多了層晦澀難明的意味,連他的性格都不再是用惡劣難測來形容。
他們一旦處在了統一戰線,就好像都多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於是那之後,他們反複咀嚼瀧澤生的過去,全都品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人會在記憶中尋找著他人的閃光點,如果先入為主的覺得他是好人的話。
而在記憶裡無數次和一個人相遇的話——他們還會是陌生人嗎?
“為什麼你不問我怎麼沒死?”瀧澤生說,“波本都很奇怪我現在在做什麼呢,他看到我的時候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啊,你們查過了。”
“具體信息都查不到,但是……當初擔保你的那位警世監說……”
瀧澤生啟用了第三任務的身份卡。
即,在外臥底的神秘警官。
不是臥底後殉職的警官。
穿越局擁有的調控力量,通過徽章作用於這個世界,瀧澤生的殉職狀態被改寫了。
他現在又成了出職在外的警察。
瀧澤生細想一下還有些微妙,他當過咒術師,當過mafia,如今又成了警官,但是當警官的經曆可以說是無,陌生到讓他覺得自己是站在窗外的觀眾。
“你是怎麼做到的?”諸伏景光還是問了,“我們親眼看著你斷氣的。”
“唔。”瀧澤生蜷起手指,“比如說,那是我裝的?”
諸伏景光的眼睛裡明明白白的寫著:敷衍。
瀧澤生聳了聳肩,“金蟬脫殼的秘密。”
“然後如今,金蟬脫殼的某位來找我詢問當年的細節?”
“我有放心不下的事嘛。”
“關於琴酒的?”
“嗯。”瀧澤生大方承認,“我死了,琴酒怎麼知道的,反應是什麼?”
他的印象裡,從墜樓到被抬進救護車,那個任務的尾聲,全都沒有琴酒的影子,在那邊看來,他完全能成為失蹤人士。
諸伏景光:“……”
青年挑了挑眉,“你問這個?”
“……”
“具體我不清楚。”
“我用你的密碼,在你的計算機裡得到了大部分組織的資料,然後詐死,將那些交給了警方。”
“這一切都做得很乾脆迅速,因為手裡拿到了這麼重要的東西,乾什麼都跟火燒屁股一樣急切。”
“那個時間琴酒在養傷,我沒見過他。”
“但是我和伏特加有過交集,我故意在他麵前詢問起了你的去處,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瀧澤生心頭一動,
黑發青年平靜道,“他說,琴酒殺死了你。”
……
“……哈。”
“哈哈哈……”
瀧澤生低聲笑起來。
他的笑是氣音,肩膀聳動,諸伏景光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開心還是怎麼。
然後碧眸青年一下子站了起來,不由分說的攬上了諸伏景光的肩,臉上的笑容輕快且張揚,“走了,大警官,你有沒有覺得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點什麼吧。大晚上突然把你叫出來,我該賠你點兒什麼。”
“這個時間?”
“我現在可不是出門就會被殺掉的小可憐蟲了,我現在比較自由。”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戳中了諸伏景光,黑發青年一時有些沉默。
瀧澤生將他拐進了一旁的便利店,“便利店裡隻有素食便當了,湊合吃吧。”
“謝謝,不過我並不餓。”
“當陪我吃了。”
坐在便利店的公共椅子上,瀧澤生拿到了委托諸伏景光帶來的文件。
瀧澤生大致翻了翻,“好像沒什麼問題,連稅都交得很好。”
文件首頁上印著一個中年男人的照片,名字叫將河目次,米花醫院的院長。
“你要他的資料乾什麼?”
“這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他乾的事情黑心到牢底坐穿,唔……大概沒有機會坐牢了。”
“?”
如同作為交換一般,瀧澤生把自己搜集來的證據交給了他,“這是我找到的,關於將和目次私下交易的證據。”裡麵有大額的跨境彙款,還有一些出行記錄等等。
作為證據來說也差不多了。
諸伏景光想打開,瀧澤生卻製止了,“回去再工作吧,不要在我這兒突然加班,這些東西本來也不是你負責的。”碧眸青年戳了戳剛被加熱的素食便當,收銀員正在櫃台後麵玩手機打發時間。
續和在這時把冰鎮汽水給他們,然後自覺走到了店外,臨走時好奇的瞥了一眼諸伏景光,隨後冷不丁的發覺對方正在看自己。
諸伏景光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短暫停留,問道,“他是誰?”
“嗯?我的得力屬下。”
“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諸伏景光盯著續和的臉,“好像是在……”
哦。
想起來了。
諸伏景光瞥眸看向瀧澤生。
在通緝名單裡掃過一眼。
東京最大的不良組織——龍飛的成員。
那個組織向來擅長東躲西藏,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似乎銷聲匿跡了,追查他們的同事緊張得不行,暗暗覺得他們一定在準備鬨一番大動靜。
所以原來……那個組織早就被瀧澤生滲透了嗎?
諸伏景光歪頭打量著瀧澤生。
黑發大概是為了偽裝,對方的身形相比較印象裡似乎健壯了一些,至於其他的……
諸伏景光心頭一動。
總覺得哪裡變了。
***
三天後,瀧澤生在他的寫字樓裡遊蕩。
這處寫字樓是瀧澤生從上任總長那裡繼承下來的房產,一般來說,他都是呆在頂樓的首領室。
樓裡當然還有一群辛勤工作的員工,地下車庫前兩天剛被瀧澤生改造成了封閉的訓練場,再過些日子,這裡可能會被完整的複刻為港口mafia的一座大廈,各種功能板塊都很齊全。
現成的作業不抄白不抄,瀧澤生覺得等以後資金充足了,他還會把裝修風格都換了。
他最近感覺腦袋越來越清明,以往的記憶絲絲回籠,他還發現自己曾經就和係統吵過。
那是第一次的二選一,隻是情況要好一些,起碼給了瀧澤生準備時間。
【工藤優作。】
【他正在寫字樓裡談新書的合同。】
【他的作品裡寫到了詭異巧合的橋段,凶手的藏屍地點是你們組織的一個秘密處理基地,所以上頭懷疑他的來曆或者用心——但是你知道,你們這種組織向來沒有人性,凡是威脅到自己的東西便除掉,哪裡會像警察一樣調查個清楚以防誤殺。】
【父親的離去會對工藤新一造成重大打擊。】
【一眼就能看出的他殺事件也會讓他追查到底,並且長時間處在被仇恨驅使蒙眼的狀態下。】
【瀧澤,必須阻止這一點。】
被係統催促的瀧澤生一邊給琴酒打電話,一邊覺得這劇本狗血爛俗到令人無話可說。
‘所以這兩個人什麼關係?宿命的敵人嗎?’
【差不多吧。】係統對這類身份推測並沒有隱瞞的意思,【他們兩個的人物線是這個世界的能量組成,少了誰都不成,但是還是要分主次……】
‘你們就不能再投一個工具人進來,讓我們兩個合作或者對著乾嗎?’那他起碼還能拋開顧及心狠手辣一些。
係統:【……】
瀧澤生對著係統陰陽怪氣,‘非要我做選擇題?’
【……為什麼要大費周章的多加人力?】係統認真反問道,【憑你的工作能力,工作態度,以及對穿越局的忠誠度和服從度,完全能勝任這種程度的任務。】
【其實你的工作內容某種程度上和‘養成反派工具人’差不多,那位也是一邊養著未來走向必定危險的人物一邊提防著他傷害主角。】
哈,怎麼會差不多。
當時的瀧澤生正在給琴酒打電話。
電話通了。
瀧澤生打給黑澤陣的電話向來不會多響一次,因為曾經就發生過黑澤陣由於不可抗因素未接到電話而錯過瀧澤的重要信息的情況——當然那回事件其實在瀧澤生眼裡不值一提,接不到就接不到,他的定位就算是技術人員也不會真的那麼脆皮,不然怎麼成為意義為“守護”的工具人。
可是黑澤陣卻像是被那次事件照著腦門敲了一悶棍,在瀧澤生身邊沉默了許久後,用一種幾乎稱得上是彆扭的,帶著悔意的聲音說,“抱歉。”
然後不管怎樣都會保持手機信號暢通,還讓瀧澤生給他準備一個傻瓜備用機。
他們好不容易磨合至此。
【殺掉他。】
【殺掉他。】
【即使殺掉他也沒關係。】
【瀧澤,兩個目標有主次性。】
【你需要……】
……
“狗屁的主次性。”
辦公室裡的瀧澤生嘀咕道。
他抬眸。
麵前是一麵巨大的屏幕。
屏幕周圍還有大大小小的顯示器,讓這間屋子成為了機械的容器,偶爾有下屬進來,都能因為這種怪異的布局而感到頭皮發麻。
瀧澤生從零構造了“天眼”。
也不完全是從零。
他從係統記載的角落裡扒拉出了澤田弘樹的聯係方式,他們兩個當初可謂是彼此的老師,在那個時代,走在計算機領域的前頭。
澤田弘樹無比欣喜他這位網友還活躍著。
短暫的信息交流中,瀧澤生感到了他的惶恐與忐忑,慶幸和雀躍。對方曾是個渴望玩伴的孩子,而網線另一頭的瀧澤生很好的扮演了那個角色。
靠著澤田弘樹的幫助,以及警視廳那邊的合作,瀧澤生飛快搭建著自己的數字王國。
要像曾經一樣。
擁有監視一切的眼睛。
擁有監視一切的眼睛,就能擁有洞察危險的基礎。
就能……
瀧澤生沉眸看著顯示器上的畫麵。
銀色長發的青年正等待著直升機的檢查工作。
忽然有人急切的敲門,因為敲門聲太過吵鬨,讓續和的臉直接就陰了下來,他開門,還沒張口訓斥,就見那人進來後彙報道,“瀧澤大人!找到將河目次了!”
被他們盯了許久的人,終於找到了。
瀧澤生抓了下頭發,“嗯,然後呢?”
發覺他反應平平的下屬:“……??”
下屬繼續道,“他剛才預約了F區的地下賭場,那個地方前天剛被我們收了……據說賭場的老板和他有些交情,然後……”
“行了。”瀧澤生盯著顯示器,“組織幾個人,讓他們盯著。”
“……哦,哦,好的!”
等人退出去,瀧澤生隨手將這個情報發給了琴酒,然後伸手在鍵盤上敲了兩下,繼續剛剛的動作:將一段視頻來回切著看。
隨後他站起身,“把B和Y叫來。”
續和:“……”他無力吐槽瀧澤生的稱呼,飛快的給下屬B和下屬Y下了通知。感謝他們還擁有代號吧,擁有代號的都算是這個組織裡的骨乾成員了。
續和很有經驗的打算下去備車,臨走前問道,
“瀧澤先生,我們是要……”
瀧澤生說,“殺伽椰子。”
續和:“……”
噫!!!
第三方創立的第二個月,瀧澤生開始帶著人處理一些比較棘手的事件。
一座死過人的宅子裡漸漸有了有鬼的傳聞,因為房屋的外形很像是恐怖電影裡的那座鬼宅,於是人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幻想照進現實了,這就是伽椰子出現的房子!
有學生們覺得有趣,組織試膽大會去探險,當天去的時候當然沒有問題,因為伽椰子的詛咒對著的是踏入過房子的人,而非在房子裡就把人殺死,所以那幾個學生什麼都沒有發現,連異常都沒察覺,隻是在試膽大會結束後的幾天內相繼死去。
車禍,溺水,走在路上突然摔倒,頭部恰巧卡進石子。
全都是看似意外的死亡事件。
警方對此也沒有感到哪裡不對勁,簡單結案。
而作為詛咒的根本,那座鬼宅,目前還沒有被窗探查到。
花季學生的離去被登上了新聞,滿篇都是惋惜,瀧澤生找出他們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地點,通過監控覺察出了蹊蹺——很常見的咒殺方式,前提和結果都有了。
他帶著下屬B和下屬Y到了目的地,卻沒有進入鬼屋,而是呆在外麵等著他們祓除詛咒。
下屬B是招來的民間咒術師。
下屬Y是威脅來的詛咒師。
他們的咒術殘穢全都沒有記錄在案。
祓除完詛咒已經晚上十點,那座房子也坍塌成了一片廢墟,聲響不亞於大範圍爆破,瀧澤生沉默的在一旁看著,聽到相繼走出來的兩位屬下捂著傷口叫罵。
“所以我說剛才你應該補上一刀的!我給你留了那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沒有把握?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昂!老子的衣服都報廢了,這可是我量身定製的西裝!!!”
“你的眼睛和抽搐了一樣!我還以為你癲癇病發作,怎麼可能懂你的暗示!”
下屬B抓狂道,“我真是和你毫無默契,下次絕對不會和你一起出任務了!”
下屬Y翻了個白眼嘲道,“你以為我想和你來嗎,要不是BOSS的命令,你以為我樂意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氣嗎?!”
瀧澤生:“……”
他歎了一口氣。
他和五條悟好像就沒有過這麼吵的時候,他們向來很有默契。
瀧澤生往受傷的下屬B身上搭了一隻手。
下屬B這回是真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僵直了身子,隨後,令他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他側腰的爪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長出血肉,肌肉組織完全違背自然常理的重新結合在一起,疼痛感也飛快淡去。
非常奇異的感覺,難以言明,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這是,這是,這難道就是……!!
下屬B嘴唇哆嗦,震驚的看向了瀧澤生。
是反轉術式!
BOSS會使用反轉術式!
那不是聽說很難練成的嗎?!
他可真踏馬是個寶貝啊!!
“好了,快走吧。”碧眸青年淡聲道,“接下來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呢。”
***
而在他們離開的三小時之後,一輛車趁著夜色駛到。
車上的兩人詫異的看著已經淪為廢墟的房子,駕駛位上西裝革履的男人匆匆下了車,跑近了兩步,“怎麼會?!……這是戰鬥的痕跡,誰乾的?!”
他和後位的人圍繞著現場檢查了一番,然後撥打了總部的電話。
“似乎……被搶先祓除了。”
“是其他咒術師先到了嗎?”
“如果聯係之前的異狀,這應該是這個月的第六起了。”
“現場的殘穢和之前的不一樣……完全沒有其他的信息,可能需要更仔細的調查。”
“沒錯,現場也沒有其他目擊者,誰都沒有聽到異樣的響動,他們放下了帳。”
“目前來看……沒有任何敵意。”
他在這邊打電話,那邊的咒術師正踩著廢墟來來回回的看。
忽然,他俯身撿起一片布料,用指尖摩擦了一下殘缺衣物的觸感,然後用腳踢開了幾片混凝土的殘渣,哼哼笑了兩聲,“受傷了?喂,這裡有血,看看要不做一下DNA比對?”
“哎?”輔助監督驚喜的抬眸,“竟然留下了痕跡嗎!”
“這回來的家夥似乎水平不怎麼樣……這隻是個二級任務吧。”他盯著那一片小小的血跡,“但是除了這點,好像就沒彆的了,難道會飛?會空間轉移?”
輔助監督不置可否,“或許讓五條先生來看,能發現更多的線索。”說著他聯絡起了同事,“伊地知似乎跟我提過,他就在附近出任務,趕過來的話隻需要……”
咒術師聞言皺了皺鼻子,“……不是吧,這種事也需要大忙人出麵嗎?”
他望了望天空,然後碎碎念道,“我討厭見到他哎,我超級討厭他哎,我可以先走嗎……”
“田沼先生,這畢竟是近年來發生的最怪異的事情了。”輔助監督看著正在接入的電話,“我們已經排除了退役咒術師無償相助的可能性,如果說是民間懸賞,效率又有些太高了。”
***
瀧澤生此時回了他的寫字樓。
他站在露天陽台上,垂眸看著下方的車流。
耳麥裡傳來各種雜音,瀧澤生給下屬發去消息,[抓到沒有?]
下屬秒回:[抱歉,BOSS,讓他跑了!]
意料之中。
將和目次滑得和泥鰍一樣,很能躲,他能在組織和警方間周旋那麼久,肯定是警惕心和反應力都很強的家夥。
不過瀧澤生本身就沒打算讓他們抓到人。
耳麥裡傳來直升機的噪音。
如今是淩晨三點。
一眼向下望去,街上根本沒有多少人,車子也少得可憐,市區尚且如此,城市邊緣恐怕已經陷入了沉睡。而F區正是遠離中心大賭場的分區。
瀧澤生將一直接著線的手機再次拿到耳邊。
他戲謔道,“人跑了嗎?”
“嘖。”琴酒在那邊冷哼了一聲。
耳邊有風聲,瀧澤生撩了把額前的頭發,第一回覺得自己口笨了起來,“我說Gin,我從續和那裡聽到了一些你關於我的,有意思的想法。”
“來興師問罪?”
“沒有,都說了,是有意思的想法。”
瀧澤生之前一直還在霧裡,後來回顧一下琴酒的反應,似乎……解釋前因後果,解開所謂的誤會,都不是那麼重要。
——因為……
瀧澤生笑道,“你們這是打算撤退了?”他轉身回了屋內,聲音沉了下去,“彆啊。”
碧眸青年幽幽的望著麵前的顯示屏,“我之前說過——”
“會讓你親手報仇的。”
於是這句話落下之後。
高空之上的琴酒看到了令心臟都要漏跳一拍的一幕。
這座城市偏僻的一角完全暗了下去,那些外置的燈光猶如成了擁有生命的,跳動的遊魚,它在移動,追隨著某物移動,於黑暗中灼目亮眼,高空俯視時極為清晰明了。
黃色的街燈被一雙無形的手操控,比訓練有素的士兵還要整齊,何時暗下,何時亮起,為了凸顯什麼——再顯而易見不過。
如同GPS地圖上閃爍的紅點,將定位者的方位,移動方向,移動速度,全部顯現出來。
“這是什麼?電力失控?”伏特加詫異的看著這一幕,“今晚有什麼表演節目嗎?這也太大費周章了吧……”
他的目光隨著由燈光集結而成的信號點移動,忽然看到了什麼,
“不,那是……”
一輛急速形式的黑色轎車。
它本來在黑夜裡毫不起眼,可以悄無聲息的隱去蹤跡,駛向未知的遠方。而現在,它像是才意識到哪裡不對一般,猛地提速,那些燈光卻仍然如影隨形。
伏特加忽然反應了過來,“大哥,這是……!”
琴酒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氣音。他轉頭朝駕駛位上的人說了一句,“跟上去,彆人都把飯攪碎了伸著勺子喂了,都接不住嗎?”
他的眸子興奮的瞪大,身下的城市漆黑無比,唯有指路明燈一般跳躍的,來自他人的處心積慮。
“看得很清楚吧,陣。”
瀧澤生對他說,“就算是瞎子也該能看到,不是嗎?”
如此瘋狂的舉動。
如此鋪張,囂張,就像是不顧其他任何,皆為此時!
瀧澤生曾經這麼乾過。
他曾帶著琴酒登上摩天輪的製高點,然後篡改了整個遊樂場的電力設置,用燈光繪製出自己想要的景象。
那是絞儘腦汁製造出的“出人意料”。
那是瀧澤生第一回朝他剖心的時候。
“我想了一下,你好像一直覺得我是……克隆體?大概是這樣的存在吧。”
“那麼有沒有另一種可能?”
電話裡,青年的聲音稍微有些失真,語氣中帶著深切的篤定。
“——死去的那個才是克隆體。”
“而我是瀧澤生。”
***
我才是瀧澤生。
無從查證。
無可解釋。
世界既然將他當成假貨。
他為何不能將其否定。
看看我為你準備的,看看我為你展現的!
我擁有的力量,我曾經的狂想。
手機的聲筒裡傳來的忽然急促的呼吸一聲,緊接著是加了消音器,但仍然會因為過近而傳達過來的槍聲。
瀧澤生盯著監控的屏幕。
忽然,他聽到銀發青年情緒難明的嗓音。
那聲音掩在了興奮之下,又好像帶著輕飄飄的釋然。
“生……”
琴酒猶如囈語般說道。
“跑吧。”
低聲之下,仿佛藏著某種令心臟劇烈跳動,血液滾燙奔湧的激情。
“如果你能跑掉……”
瀧澤生眸子睜大。
【解釋前因後果,解開所謂的誤會,都不是那麼重要。】
【因為——】
他猜測的,黑澤陣沒來得及告訴他的話。
跑吧。
如果你能跑掉。
那就是你一直渴望的——自由!
【因為——那些都無所謂。】
第114章 第 114 章
天台的風絲絲縷縷的灌了進來, 瀧澤生汗毛直立,有一瞬間像是泡進了酒液裡般眩暈。
跑吧。
跑吧。
這是你一直渴望的。
自由。
“好……”
瀧澤生顫抖的說著,
“好。”
這一聲並不像是肯定了某種動機和行為, 而是承接住了某種釋然和祝福。
一切都在不言中, 事實上根本就沒有報複, 仇恨, 也無需解釋,那一切, 怨懟也好,遺憾也好, 都早已在回來後的相處中化為不再糾結的過去。
顯示器裡呈現出了意料之中的結果,瀧澤生默然的調開了畫麵, 直升機在天上,就算是所謂的“天眼”也注視不到, 但瀧澤生知道琴酒現在正在看, 看一封遲到許久的答案書。
於是瀧澤生讓燈光變得晦暗, 地麵上的光點猶如自一個中心蔓延, 層層向外擴去,緊接著又一瞬間暗下,再亮起,平穩的周而複始, 靜默,又因場麵宏大而不可思議。
“這是什麼?”
伏特加盯著那奇怪的波動,“這是在傳什麼信號嗎?”
他扭頭看向琴酒, 有些悚然的發現, 長發隨著氣流亂飛的青年正在微笑,不是猙獰的, 含帶著嘲弄和威脅的笑,那笑容似乎帶著得到什麼有趣回答的興奮,又好像隻是單純的感到高興。
琴酒說,“是心跳。”
伏特加:“……??”
地麵上的光亮正如心臟每一次緊縮奔流出的血液。
是瀧澤生的心率。
一分鐘後,瀧澤生終止了對網絡和電力係統的侵入,於是零零散散的燈光亮了起來,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仿佛剛剛隻是一場意外,大概媒體很快就對這個現象向民眾交付一個合理的解釋。
瀧澤生深吸了一口氣,他才發覺自己剛剛屏住了呼吸,明明對方所說並非露骨的愛語,瀧澤生卻仍感到頭暈目眩,被短短幾個音節震撼到心臟跳如擂鼓。
“我會的。”
工具人低語道,“我會跑掉的。”
“從那個地方永遠脫身。”
***
第二天,瀧澤生果然在早間新聞裡看到了昨晚事件的報道,隻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將河目次並沒有死,而是重傷並被逮捕入獄,瀧澤生不信琴酒會射歪,就算射歪了也能補槍,於是這番舉動便有些耐人尋味起來。播音員說將河目次昨晚剛和非法人員打過交道,出門就被人陰了,是非法組織又一次猖狂的地下活動,就像催債的人無視法律動用暴力將欠債的打個半身不遂,道上的混混因為看不慣某個人於是圍毆其致死。
看了半天全是非常官方的消息,對無法解釋的事情能避則避,瀧澤生反而在網上衝浪的時候刷到了有意思的帖子,上麵是夜貓子在昨晚拍下的視頻,底下的評論亂七八糟,他們稱奇怪的城市夜景為[金色遊魚],[電力之子],[揮金如土的二世祖乾的蠢事],等等。
除此之外,瀧澤生沒有收到任何傳票。
沒人來敲打他,上頭應該派人追查了,但是沒查到他的頭上。
瀧澤生照例用監控看了看五條悟的動態,發現對方今天沒有去工作,也沒有給學生們上課,而是去了——
嗯?
瀧澤生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眼日曆,今天不是什麼特殊日子。
五條悟走過了瀧澤生印象裡最不起眼的步行街,然後在一個裝修得格外質樸的攤位上坐了下來,那家店的炒冰是用手工磨的,團子和甜水也由店主慢悠悠的準備,所以等待時間要久一些。
五條悟就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雙腿憋憋屈屈又端端正正的彎折著,然後他抬手在空中狀似不經意的揮了一下,這種姿勢,大概是祓去了蠅頭一類的雜物吧。
伊地知潔高坐在了他旁邊的板凳上——給放學的孩子們準備的木頭板凳,又小又矮,兩個成年人擠在上麵難免顯得滑稽好笑。
五條悟撇頭對著伊地知潔高說了什麼,黑發的輔助監督像是被調侃了一樣扶了扶眼鏡,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瀧澤生瞅著他們的組合,奇妙的理解了五條悟在乾什麼。
不是心血來潮。
是彆人聽起來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懷舊。
五條悟當然也會懷舊,他還會夢到更為年輕時候的事情。
“隻有兩個凳子,叫什麼伊地知啊,把我照片放上也行啊。”瀧澤生嘟囔道。
雙手背在身後在他身邊待命的續和:“……”
把照片放上去不像供奉死人嗎?
續和:“……新歡?”
瀧澤生:“我打你哦。”
午飯的時候,瀧澤生收到了新的任務反饋,他安插在總監部的臥底前段時間成功升了職,負責處理咒術師檔案,最近已經完全掌握了工作流程和總監部的潛規則,也就是說,他也能查閱過往資料,瀧澤生對他下達的第一個升職任務就是調查天與咒縛,以及天與咒縛一年前重回人間後的處理方式。
然後,終於有點兒坐不住,瀧澤生在衣櫃裡翻出了一副眼鏡戴上,把蓬亂的黑發夾順,一個氣質鋒利的大帥哥頓時變得陰鬱低沉,紮眼程度直線下降。
五條悟忽然的追憶舉動讓瀧澤生的心開始躁動,他想起來了剛回來時的心情。
那時候他很天真,以為砸了待機室就逃出了穿越局的掌控,畢竟他身上沒有係統作為坐標,工具人很容易迷失在多個世界中,大概也是因為這點,穿越局沒有立過相關禁止的條約,有些東西特意強調反而給人提醒——而他運氣極好。
他覺得他運氣那麼好,重逢是從未設想的來之不易,所以那段時間他愜意慶幸,欣喜若狂。
當天下午,瀧澤生出現在了總監部。
由自己的人接應,進入變得順理成章,穿著樸素的衣服,來往的社畜們基本沒有留意他的,瀧澤生徑直走到了當初給他做登記的前台——那時他以過咒怨靈的身份出現,前前後後被一群人看護著,就像是在測試他的服從性和人類行為的精準度一樣,他在監視者的眼睛下一筆一劃的登記了自己的名字,來曆,目的。
登記處的男人正在打電話,看到瀧澤生過來先是給他遞了一張表格。
瀧澤生沒接,反而拿出了一個裝文件用的信封,擺在桌子上推向前方。
他挑了挑眉,“我都已經做得那麼明目張膽了,你們都找不到我?”
男人:“……?”
正在通話的他茫然的轉頭,神色中還帶著未能處理外界信息的遲鈍。
他下意識瞥了眼那個信封,“你說什麼?”
“把這個東西交給……五條宏。”
沒用敬稱,前台用奇異的眼神掃了瀧澤生一眼,隨口說道,“你是五條家的人嗎?”
瀧澤生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前台用食指點了點那張身份表,“先寫一下名字吧。”
他收回手的拿走了那個信封,撇頭繼續用心打電話,過了半晌忽然覺得身後異常安靜,轉過臉了卻發現——瀧澤生早已不知去向。
男人茫然的向四周掃了一眼,忽然意識到手裡的是來曆不明的東西,他正想著下班後再當垃圾處理掉,瀧澤生口中提到的五條宏卻恰巧朝這邊走來。
“啊,五條先生……”見到本人,前台就多嘴了一句,“剛剛好像有人找您,還給您留了東西,隻不過那人實在奇怪,急匆匆的走了。”
五條宏不甚在意的接過了他遞過來的信封。
“是什麼?”
“不清楚,但摸著似乎是什麼文件合同?”
五條宏當即拆了開來,待看清上麵的東西後,他突然頓住,緊接著麵色難看起來。
他的表情難看到連表麵功夫都做不到,彆人一眼看去還以為他大難臨頭命不久矣了一樣。
跟在五條宏身邊的同事笑話道,“怎麼了,收到了自己的病危通知書?”
他湊過頭來看了一眼,隻依稀掃了幾個大字,就收起了戲謔的神色。
【xx年x月,在悟的要求下燒掉了詛咒人偶。】
那是——當初的“過咒怨靈”未寫儘的回憶錄。
第115章 第 115 章
那回憶錄甚至還是手寫體, 熟悉瀧澤生的五條宏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誰的筆記。
第一反應是——
“醒了?!”他忍不住驚叫道,“他醒了嗎?”
這事立刻就驚動了當初專門為瀧澤生建立的行動組,雖然所謂的行動組隻是用來監視審判那位死而複生的過咒怨靈, 沒有任何的武力成績。一年前, 他們的總部可是因為過咒怨靈的封印沉睡事件被迫好好休整了一番——因為那位與其關係斐然的六眼——關於瀧澤生的所有記錄都被調出來翻來覆去的查看, 期間同事們還因為通宵加班不止抱怨過一次, “交代,交代, 能給他一個什麼交代?!記錄和規則不是都因為他這個特例被改寫過了嗎,我們的態度難道還不明確?不能被暗算了就把矛頭指向我們啊——”
“現在瀧澤生不是已經被封印了嗎……哈, 雖然用強製超度或者解咒來形容比較合適,查這些還有什麼用, 是給他證明嗎?要不要給他立一個好人碑叫人緬懷啊?他沒做過的事情不代表未來也不會做,就算行為軌跡再像一個冷靜聰慧的人類, 也不能否定他的身份, 他是一個能被淨化超度的怨靈!”
“五條悟應該感謝他死的時候沒有殺幾個人助興, 否則為其擔保的六眼絕對會感受一下老鼠和蟑螂亂竄的禁閉室……這種懲罰都是輕的。”
“如今人都躺屍了, 按理說埋進為他量身定做的特級咒棺才對。”
“放過我吧,我隻想把那個家夥鎖進布滿結界的牢裡,而不是想方設法的證明他的無害,再研究研究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總感覺如果把他研究透了, 咒術師那些瘋子們就會拚命得到這份情報,學習如何令人死而複生。”
“果然是因為他是被五條悟詛咒的才……”
他們最後也沒能給六眼一個交代,因為作為那次事件主謀——起碼是明麵上非常確定的主謀——五條籠已經得到了該有的結局, 天與咒縛跑出去隻能說是他掙脫了桎梏, 畢竟這個世界上除了六眼,鮮少有人能阻止他, 一切都說得通,隻是結局並不能令人滿意。
再對抗下去對雙方都不好,政府需要咒術師,咒術師需要政府,他們應該是這種合作關係。
如今,這樣一份證據一樣的東西明目張膽的出現在橘子們麵前,就像是在高調的宣布什麼一般。
宣布:我回來了。
他們又因為瀧澤生開了個大會,會議室裡的人帶著難以捉摸的心思,含著忌憚,含著不可思議,含著事情超出想象的緊張,“醒了,難道是真的是醒了?”
“五條悟怎麼沒有通知我們?”
“來遞交個東西就走,也太囂張了吧。”
“確定不是惡作劇嗎,監控也沒留下什麼有用的信息,況且這這東西真的出自瀧澤生之手?紙上寫的是他回來後的事情吧,那不是很容易被彆人看到,比如輔助監督?”
五條宏一直沒怎麼說話。